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去問任何人,包括丹尼爾。我知道他會怎麼說,他可以幫我調查洛唐克斯的下落,甚至樂意陪我一
起去見他他這麼提過,但他不會允許我動手殺人。
殺人是自我毀滅的行爲。安吉利娜曾經這麼說過。
所以我也沒有去見她,關於洛唐克斯的事情,我想沒有必要再告訴她了。
離開英國之前我們見了一次面,在斯塔布雷德律師那裡。因爲我上次匆匆離開會場,遺囑沒有公佈作爲受益人之一
的我不在的話,是不能公開遺囑的,律師這樣解釋。
再次公佈遺囑是在我和丹尼爾和埃恩通話之後的三天。是個漂亮的晴天。
格雷納警探仍舊陪着安吉利娜出席,我看到她手指上的鉑金戒指,沒有鑲鑽,但纖細的中指已經昭顯了一切。斯塔布雷
德律師讚許地對他們點頭,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遺囑裡龍爺留給我一間離龍銜館很近的店面,另有五萬英鎊。給安吉利娜的要多得多,包括一套在倫敦西區的獨立房屋
,大部分現金也留給了她,即使安吉利娜從此再不出門工作,也足夠她寬裕地過好下半輩子了。離開律師事務所她淚水
漣漣。警探和她在事務所前的大理石臺階上擁抱。我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
就這樣吧。
辦完全部手續已經是六月的尾聲,我獨自踏上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度,那裡比倫敦炎熱,天氣始終是晴朗的,日頭帶着一
筆濃墨重彩的輝光掛在半空,擡頭去看,就刺出滿眼的星星點點。
我在傑克遜維爾買了一支槍,當然沒有證件,但那家老闆似乎也不怎麼在乎。他推薦我的槍很小,只有我的手掌那麼長
,握起來也很輕。老闆告訴我,這種槍射程很短,但方便攜帶,後座力也小,比較適合初學者也合適想唬人的那一
種人。他甚至附贈了一個小金屬管,說可以當作***使用。我目瞪口呆,幾乎想問他是不是知道我要去殺人。
當然我還沒有那麼傻。
在布勞沃德車站外我叫了出租車,告訴他去十一號大街。我懷疑他帶我繞了遠路,但我不想追問,最後他在一排排乳白
色牆壁和磚紅瓦片之間停下來。這裡的房子都很相似,萬年青圈成一個個小小的院落,房前屋後生着高大不知名的闊葉
樹,樹冠像一張張向天托起的巨人的手掌,遮天蔽日。
我建議司機停在路口,那個好心的新大陸男人幫我指了方向之後才離開。
按照他說的,我要找的房子在面朝十一號街盡頭的拐角處。我猶豫了一下,走向後一條街,打算先從房子後面觀察一下
我敢肯定洛唐克斯記得我的臉,我可不想貿然出現打草驚蛇,讓他逃跑了。
房屋後面正對的是一小片公園,森林茂盛清風習習。我假裝只是沿街散步,慢悠悠走過去,在一排相似的白色木柵欄後
面數着房子,直到路盡頭的那一間,停下來,隔着街望過去。
上帝。
我設想過無數情況,比如這裡其實住着一個我不知道的普通人,或者乾脆只是空無一人。我設想過我該失望,默默回到
倫敦,再沒有絲毫線索、沒有絲毫找到他的希望。
萬料不到的,就是結局如此簡單。
兩棵樹之間,他把一個吊牀系在樹上,躺得舒舒服服。樹陰遮在他臉上,讓那張白皙的臉孔微微模糊,卻並不妨礙我看
清他,他垂在牀邊的手自然的蜷曲着,看來已經睡熟了。
我的手卻在發抖。這一刻來到面前如此簡單,整條街上空無一人。
我只要舉起槍,扣響扳機。「砰」的一聲。只要這一聲就好了。
只要一槍就好。
來這裡之前,槍被我用手帕包好塞在揹包底下。我不知道該如何保存一支槍,所以從買來就沒敢動過。子彈由槍械店裡
的老闆裝好了,我怕他懷疑太多,只買了足夠裝滿一個**的八發子彈這麼近的距離,射中應該不成問題吧。
正掏摸着,身後卻突然傳來聲音:
「先生,你迷路了麼?」
嚇得我差點拔腿就跑,強忍住差點要蹦出胸口的心跳回過頭去,是個小孩子。
大概只有八九歲的年紀,他一臉純真和認真地歪着頭看我,「要我幫忙麼?」
「不,不用了。」
我差點咬到舌頭,胡亂伸手一指,「我要去那裡,謝謝你。」
小孩好像不怎麼放心似的看了我一陣,扭頭跑了。
我這才呼出一口氣。轉頭去看,卻發現不遠處公園裡分明有不少人,大人在樹下乘涼,孩子們則三三兩兩地追跑玩耍,
想來那個小孩子也是從公園裡看到我,就好心跑過來想幫我指點方向。
我一身冷汗。只顧着注意街上的情況,差點犯了大錯。
自然在街上開槍的主意就不可行了。我收回手,再去看洛唐克斯他不見了。
又是一層冷汗。
剛剛和那個小孩說話的時候驚動他了麼?他發現我了麼?
他會知道我要做什麼麼?
我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是的,是的,調查也好、分析也好,我都是藉助丹尼爾和埃恩的力量,自己什麼都做
不到。現在也是這樣,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
我真是笨死了。
不死心地繞到房子的另一側。既然能找到他住的地方,我不想就這樣放棄。
十一號街與十二號街之間是一片楔形的狹長空地,疏疏落落地長着幾棵樹,都有一個人合抱粗細。他的房子和其他房子
一樣,面對空地的是兩扇落地窗,裡側是車庫車庫門敞着,裡面並沒有車。
大門緊鎖,他沒有像我身後這一家似的掛上門簾,乳白色的漆面像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瞪着銀色的獨眼直直盯着我。我
有點發呆,越是努力思考腦子裡就越是亂成一團。
該怎麼做纔好呢?
「是啊,該怎麼做纔好呢?」
彷彿是聽到我腦中的問題,所以嘲笑似的重複。我悚然一驚,來不及動彈,他已經緊貼在我後背上,呼吸潮溼溫暖,一
團團噴在我背上。他比我矮一頭有餘,一隻手抓着我的肩膀向下拉扯,一點又冷又硬的東西頂在我的肋骨上,瞬間就被
冷汗滲透。
洛唐克斯抱怨似的側過頭:「小鬼,你找我麼?」
我結結巴巴地撒着謊,不敢看他,低着頭偷偷打量腳下。
他赤腳趿拉着一雙拖鞋,軟緞睡褲垂到腳面,厭煩地打斷我:「別編了。」
我立刻閉嘴。
他用頂在我肋骨上的那柄槍推了推:「走。」
我設想了一下逃跑的可能性,覺得自己怎麼也不可能跑過子彈的速度。我見過洛唐克斯開槍,那不是我這樣練過幾天
勉強上陣的水平,他似乎根本沒有正眼看過目標,百步外的硬幣就被打彎,彈飛到吧檯的角落裡。
於是我沒有反抗,乖乖隨着他的腳步。既然他已經認出我,那麼我逃或者不逃都沒有什麼區別。我的目標是殺死他,如
果殺不了他,就讓他殺了我好了。
如此橫下一條心,我努力挺起胸,不想在他眼皮底下露出絲毫膽怯的模樣。雖然如此,卻止不住雙手發抖,渾身冰涼。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覺到了。他推我進屋,穿過一小段走廊。
走廊盡頭是寬敞的起居室,用乳白色牆漆和白樺木地板裝飾,在我眼中就是窗明几淨的一個簡單房間。他粗魯地扯下我
的揹包,丟在門口,用力把我推了進去。
一切都恍若夢境,或者說,我急切地盼望着這只是一場夢境。
我不得不承認,我怕得要死。
除了站在原地發抖,抖得像一隻被掐住脖子拔毛的雞,我什麼都做不了。
即將被殺的恐懼那一刻深且濃地籠罩着我,讓我不能動彈。
他放開我,好似全然不怕我會趁隙逃走。他的腳步非常輕柔,即使在木地板上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正因如此,他可以
突然地出現在我身後,而我毫不察覺。
我站在房間中央的一小塊陽光裡,不知所措。
「你可以坐下來,湯米,你身邊就有椅子。」
我眨了眨眼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那不是洛唐克斯的聲音,卻是另一個人,是我萬分熟悉而懷念的聲音。
他似乎之前都躺在藤椅上曬太陽,那個位置正好背對着房門和我,我根本來不及注意。而現在他慢慢起身,向我走過來
,帶着熟悉的微笑,和一點顯而易見的困擾表情。
他有和我一樣的漆黑短髮,髮型側分,因爲躺着的關係有一點散亂,遮住充滿智慧和溫情的褐色眼眸。他對我笑了笑,
走近過來。他比我還高一些,我仰起臉看他,感覺自己又變成了數年前那個冬夜蜷縮在陰影裡的小孩,滿是想大哭出來
的衝動。
「龍龍爺。」我結巴了,半天想不出該說什麼。
我要說什麼?
你不是死了麼?不,不,這太瘋狂了!
「你」我試着組織語言,腦袋裡卻空空如也。
洛唐克斯繞過他,「你可以把他稱作殭屍,小東西。」他把槍別在腰帶裡,戲弄地聳聳肩,「滿足了麼,你對我的家
探頭探腦,不就是爲了這個?」
龍爺不贊同地皺了皺眉:「洛,別鬧了。」他輕嘆一聲,「我沒想到。」
他拉過一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來,繼續說:
「我沒想到你會找到這裡來,真的。湯米,你真了不起。」
我立刻面紅耳赤。
「我以爲就算你看到洛,也不會對我們的事情造成影響,所以告訴洛不要在乎你的事。想不到現在,卻是你站在我面前
。」他又一次嘆息,「可是這卻造成了一個麻煩,湯米。」
我臉紅得更厲害,卻終於放鬆下來。
「我以爲」
「你以爲唐克斯殺了我。是的,我希望所有人以爲我被殺了。湯米,你還年輕,不懂得這個世界,我這一生中做了很多
事情,這些事情會讓他們不放過我好人、壞人,並不是我告訴他們我放棄我的財富和權力,放棄我的地位和名聲,
他們就會放過我的,你懂麼?」
我懵懂地搖頭,完全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他搖搖頭,露出一副更加溫柔耐心的神色:「你要知道,我希望他們以爲我死了。」
我恍然大悟。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保證!」
龍爺笑了一下,點點頭。
洛唐克斯不知什麼時候又繞到我背後,抓住我,就像他剛纔抓住我的那樣。「太遲了。」他對我說。同時「噗」的一
聲輕響,就像武器店老闆對我形容的一樣,用上滅音器後輕微地像是猛吐了一口氣的聲音。肋骨下面一痛,有什麼瞬間
洇溼了半扇襯衫和下面的牛仔褲。
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放聲大笑。
笑聲響亮銳利,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他拍我的肩膀,笑得幾乎喘不上氣。
「你」他哈哈笑着說,「你不用這麼配合吧?」
龍爺輕咳了一聲打斷他,一邊拉住我想讓我站起來,「他就愛胡鬧,你別理他。」我傻傻地瞪着他,不敢低頭去看,生怕看到一片血紅,那會抽走我最後的力氣。然而刺痛過後冰涼的感覺卻格外怪異,
我忍不住摸了摸,滿身的溼涼,並非想象中體溫的熱度。
那只是水,沒有顏色,沒有溫度,只是冰涼、冰涼的水。
我這才徹底癱軟在地上。
意識到這一點,比起被槍殺本身更加讓人疲憊不堪,我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呆坐在地上直顧着猛喘氣。呼吸如此美
好我的上帝,我差點被自己嚇得憋死。
龍爺扶着我,差不多是硬把我拖上了椅子。他摸着我的頭髮,擔憂地直皺眉。
「不怕啊,沒事的。」
他的安慰讓我稍稍緩過神來,我看向洛唐克斯。「那是什麼?」
「滋水槍。我跟外面小孩借的。」
他饒有興趣地舉給我看。足有兩個手掌長的大玩意兒,外形與真槍相仿,只是上面多了一個儲水的圓形塑料容器,槍口
包着一層鐵皮,所以抵上來纔有堅硬的感覺。水柱噴射的刺痛自然比槍傷輕微很多,但也足夠嚇一跳。我想。作爲小孩
子的玩具這還真是危險的東西。
似乎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他喜滋滋地說:「之前有過小孩子玩水槍傷了眼睛的新聞,所以現在已經停產了。不過蠻好玩
的吧?」他斜眼瞥我,說得開心,我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問,有點懷疑自己該面對誰?他,或是龍爺。
丹尼爾、埃恩和我之前對於事實的猜測顯然與真相相距甚遠前提都是錯的既然龍爺沒有死,當然也就不存在「
爲什麼殺了他」這個命題。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得出的結論是錯的,但我們所知道的事實本身卻是客觀存在的,找到另
一個答案其實並不困難。
「從一開始,龍爺就知道唐克斯沒有死麼?」
我望向龍爺,他翹着腿坐在一張圈背椅上,悠閒地點點頭。
反倒是洛唐克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
「換做是你會相信麼?」
「也對。」唐克斯聳聳肩,「我領情。」
龍爺對他微笑:「我不需要賣你人情。」
我忍不住問,「怎麼回事?」
「洛那時候決定離開龍銜館。出了車禍以後,警方根據車牌找到我。我想他們大概很希望死在車裡的是我吧。」他聳聳
肩,笑了,「你知道,裡面的屍體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了,不過警方知道開車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歐裔男子,那麼有什麼
關係,我就告訴他們死的是你。」
洛唐克斯卻一攤手,「我在倫敦把車轉手了,弄了一筆錢換了輛大衆。」
「所以我應該直接給你現金麼?」
「比支票好一點。」
我輕咳一聲,他們一起轉過頭來看我。
「從六年前你們就在謀劃這件事,龍爺您付給唐克斯的錢就是爲了這個。」我對他們解釋埃恩從賬戶信息中歸納出的信
息,六年來大量的錢財轉入美國這個賬戶爲的就是獲取新戶籍和房子,一旦龍爺在英國「死去」,就能夠以嶄新的身份
在美國獲得重生。
「所以您轉讓龍銜館後特意舉辦宴會通知所有人您不再出山的消息,就是爲了在衆目睽睽之下「死亡」。所有人都可以
作證您在房間裡,因爲這是您的宴會。而且安吉利娜、我、還有別的人都曾在事情發生前與您說過話。您單獨在房間裡
,我們都可以證明這一點。」
「而後哈利通知安吉利娜,讓他知道您將與某人會面。但哈利不認識唐克斯,這也正是唐克斯特意找他引路的原因。結
果我弄髒了衣服,回房間去換,正巧遇見他。」
「是啊。」唐克斯接口,「本來你應該是「不幸的」遇難者之一。」
是的。剛剛龍爺已經說了,他阻止唐克斯殺了我。
「就算我告訴警察,他們也會認爲是我看錯了,因爲「你已經死了」。」
但我卻不知道,如果一開始我就發現唐克斯已經死了,如果不是丹尼爾僅找到了他年輕時的紀錄而沒有發現他的死亡證
明,我還會這麼追查下去以至於最終坐在他們面前麼?
我不敢肯定。
這也許就是命運吧。
「我不知道這件事,但安吉利娜是知道的。只不過當她告訴我的時候我已經確信唐克斯你還活着,因此沒有相信。」我
頓了一下,又有些疑惑,「爲什麼你妹妹卻不知道你已經死了?」
唐克斯愣了愣,「啊?」
我對他們講了格雷絲哈金斯的事情,正是因爲她我才確認唐克斯還活着。
「葬禮是在倫敦辦的,不是兇殺案,警方不會負責通知所有家屬。」
唐克斯小聲嘀咕着,「信?」他有些遲疑地接過去,露出回想的表情。
龍爺也跟着看了看他手中的信封。「什麼信?」
「我媽媽寫給她姐姐的家書。」
唐克斯打開信封,瞥了一眼內容,「我父母因爲提歐特雷墨裡的事前往美國,你知道的,因爲這個我纔去了黑街。」
他對我揚了揚信封,諷刺地聳了聳肩,「她以爲我想要這個?」
「她要我帶給你。」
「那姑娘就喜歡多此一舉。」他又聳了聳肩,隨手把信封夾在一本書裡,「她怎麼樣?」
聽我說他妹妹已經臨產的消息之後他若有所思地閉了嘴。
也許格雷絲是錯的,他並非如她所想象的那樣討厭自己的妹妹。
我不想去追究他的想法,所以繼續對龍爺解釋我的發現。在那一刻,我有一種非要說出來不可的衝動,也許是龍爺那似
笑非笑地專注神情所驅使的,也許只是我第一次如此瘋狂運用我的大腦去思考曾經我討厭思考,害怕去想事情的始
末,認爲生活應該越簡單越好。
他們聽得很認真。我向他們講了埃恩、丹尼爾和我的調查結果以及種種推測,包括我們猜錯了的那些,龍爺津津有味地
點頭,末了讚賞道:「給我這些信息,也不會想到更多了。」
我長出一口氣。好了,足夠了。
「你會殺了我麼?」
我終於問了這個問題。從一見到他他們,我就意識到,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打亂了龍爺的計劃,也許這會把他暴
露在危險之中,而這一點正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
丹尼爾十分擔憂地勸阻過我,洛唐克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他至少殺過兩個人,包括那個被認爲是他死在車禍中
的男人和龍爺。而如今我可以確信,爲了完成由死到生的這一場脫逃,他害死的人更多,且更加無辜。
正因爲如此,他會如何決定我的命運呢?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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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月的時間我過得疲憊不堪,彷彿命運在這一點轉了方向,不只是我,包括丹尼爾、安吉利娜、格雷森警探、甚至
斯塔布雷德律師都被扯住脖子帶上了另一條道路。現在他們還在遙遠的倫敦,大部分人毫不知情我的離去,他們在做什
麼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因爲眼前這兩個人的決定,改變了我們。
洛唐克斯嘲弄地揚起嘴角。
他看起來和離開龍銜館的時候幾乎沒什麼兩樣,除了那時短短的金髮被留成一綹髮辮垂在肩膀上。靜下心來我纔有心情
仔仔細細看他。有些男人過了三十歲之後就不會老了,他就是這樣。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仍然明亮銳利,我小時候是有些
怕他的,此刻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你覺得呢,小鬼?我該殺你,還是不該?」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想死。」
他噗地笑出聲來,用腳尖一勾我的揹包,像只凌空掠食的遊隼一樣敏捷地伸手接住。
「既然你帶了槍來殺我,難道不是做好了某種心理準備纔來的麼?」
我完全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發現我藏在包裡的手槍的,但他似乎根本沒有猶豫。看到裹住槍身的手帕他露出一副啼笑皆非
的表情,比嘲弄更加諷刺。我知道他覺得我十分幼稚,因此更是尷尬萬分,鼻尖都滲出汗來,我幾乎能感覺到汗珠沿着
皮膚在滾動,凝了一刻,落下。
他對我眨眨眼,「我很好奇,小鬼,你玩過槍麼?」
我沒有開口,他卻不依不饒。「到底是哪個不負責任的騙子賣給你的?且不說是三十年前就淘汰了的廢物槍型點二
二的口徑是怎麼回事?你付了多少錢?」
「五百三十美元。老闆說給我打了個折扣,送我***和一匣子子彈。」
他掂了掂槍,幾乎笑不可抑。
「他要了你三倍的價格。就算是從只能租到上個世紀偵探劇集的小鎮子出來的鄉巴佬都不會上這種當,他們都聽說過伯
萊塔M93K和華爾特白牙。你這東西打練習場都嫌破。」
我張口結舌。
他把槍往我懷裡一丟,絲毫不顧忌子彈上着膛。我接得手忙腳亂,生怕不小心碰到扳機觸發了子彈,可偏偏越是緊張,
手就越發地抖,捧着槍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擡頭看他。
他卻轉身離開了房間。
龍爺對我微微一笑,輕咳了一聲。他的聲音一向溫暖,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他問:
「湯米。還有誰知道我在這裡麼?」
「誰也沒有除了丹尼爾,丹尼爾博斯,您見過他的,我的中學同學。他和他的朋友幫我做了很多調查,這個地址
也是他們查到的。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會告訴任何人!」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
那雙深色微褐的眼睛彷彿絲毫不帶怒氣和煩惱他是很有理由生氣的卻迫使我坐在原地和他對視,時間太長久,
長久到我覺得頭頸和脊背都幾乎麻痹,因爲緊張而痠痛。
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
「留下來吃個午餐吧,唐克斯在做。」
他就以這樣的態度結束了對我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