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人影迎了上前。方珏止步,努力振作。來人正是那受囑在中途等候的震遠鏢局的總鏢頭封雲華。方珏知道那一對蒙面男女一定會尾躡而至,以目前情況,勢將自身難保,不待對方開口,立即取出木匣拋了過去,咬着牙道:“快走,別走大路!”封雲華喜極欲狂,他並未十分希冀暗鏢真能得回,想不到這素昧生平的白衣書生果然辦到了,當下激越萬狀地道:“少俠,老夫……”方珏發了急,暴喝道:“快走,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封雲華窒了一窒,意識到必有原因,不敢再多說了,身形-起,道:“少俠義行,我封雲華沒齒不忘!”聲落,人已沒道旁林中。方珏的劍尚未歸鞘,他以劍尖拄着地面,支持住將倒的身形,腦海裡一片渾噩,但他仍繼續以得自“王者之劍”的玄妙心法控制住狂動的氣血。
一條人影逼近身前。模糊中,方珏辨認出來的赫然是那掌毀“偷生客”之墓的神秘女子。方珏茫然望着對方,緊咬着牙,身軀在發抖。神秘女子驚“噫”了一聲道:“你怎麼回事?”方珏沒開口。神秘女子仔細端詳了方珏幾眼,慄聲道:“你離死不遠了!”方珏只覺有指風襲上身來,神智一模糊,栽了下去。
密林中,方珏躺在地上,雙眸緊閉,面如白紙。神秘女子不斷用指戳他的穴道,似乎相當吃力,額上盡是汗珠。方珏的面色逐漸回覆,呼吸開始粗重。神秘女子最後在方珏的“志堂穴”上重擊一掌,然後住了手。方珏悠然醒轉,深深吐了口氣,身形蹦了起來,駭然望着眼前的神秘女子,努力想了想,纔開口道:“是芳駕救了在下?”神秘女子冷漠無表情地道:“不錯,你暫時可以不死!”方珏一震,道:“暫時,什麼意思?”神秘女子道:“因爲我只能做到這一步,暫時保住你的生機,生與死,那得看你的造化如何。”方珏睜大了眼,芒然不解地道:“看在下的造化?”神秘女子道:“你現在能活着,是莫大的造化,至於能否繼續活下去,也得看以後的造化。”方珏道:“在下不懂。”神秘女子道:“你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毒?”方珏駭然大震道:“在下……中了毒?”神秘女子冷漠如故地道:“嗯!不錯,你中的是毒絕天下的‘毒中之毒’!”如遭雷擊,方珏狂叫道:“毒中之毒?”他陡然明白過來,在周家堡那蒙面女人施的是“毒中之毒”,難怪對方語氣中,似斷然肯定自己必死,看來,毒殺黃蕙芬的胞兄黃韜的兇手,是那蒙面女人無疑,而在山中驚鴻一瞥的蒙面男女,也是這一對,可是,神劍幫的弟子被毒殺于山中,而灰衣蒙面人自承是神劍幫的太上護法,女的也是他-道,爲何毒殺自己人?神秘女子又道:“誰下的毒?”方珏搖頭道:“不清楚對方來歷,是個蒙面女子!”口裡說,心裡卻在想:“這女子竟然能解毒中之毒,實在驚人,自己沒口鼻溢血而死,也真是造化,可是她說自己是否能活下去,還要看造化,什麼意思?”神秘女子眸光一閃,道:“你中了劇毒,而能沒橫屍當場,這份內功修爲,確實難能可貴。”方珏打了-個冷顫,他算是完全明白過來了,中毒之後,逆血上衝,如果不是以玄妙的心法逼住,必已口鼻溢血而死,心念之中,道:“芳駕已經解了在下身中之毒?”神秘女子道:“我說過只是暫時保你不死,解毒我無能爲力,僅是用獨門手法和藥物制住毒勢,時間不會太長,至多三天。”心頭一涼,方珏脫口道:“三天,三天之後還是要死?”神秘女子道:“看你的造化吧,現在跟我走!”
“跟芳駕走?”
“不錯!”
“爲什麼?”
“我師父要見你,我已經找了你很久,幸而湊巧碰上。”
“令師是誰?”
“見了面就知道,現在不必問!”
方珏困惑莫名地道:“令師爲什麼要見在下?”
神秘女子道:“什麼都不要問,到了地頭你就會知道。”方珏突地想到這女子會使“斷玉手”奇功,而師父生前曾交代不許與會使“斷玉手”的人爲敵,看來她師父與自己恩師之間,必有某種難以想象的關係,心念之中,道:“好,在下隨芳駕去見令師!”神秘女子前導,方珏後隨,奔的是荒野,根本沒有路,地點越來越荒僻,入目盡是不毛之地,天色昏黑下來,估計至少疾馳了七八十里地。眼前出現一片黑壓壓的森林。神秘女子緩了身形,道:“到了,就在前面林子裡!”方珏“唔”了一聲,不想多問,問也是白費。神秘女子又道:“對了,我忘了問你,查到‘偷生客’的蹤跡沒有?”方珏淡淡地道:“-點端倪都沒有,但在下無論如何要找到他的。”
“你還記得我們的協定?”
“當然!”
“很好,我們進林子去!”
兩人進入林子,黑魃魃陰森森有如鬼域,神秘女子走的路線很怪,分明無阻,她偏要繞開,分明不通,她卻強行穿過,左繞右折。盡在林子重迂迴,逐漸,方珏憬悟了,這片黑森林,已經過人工佈置,是一座不知名的奇陣,心裡想到了,卻沒開口,不過.免不了有些忐忑。一盞白紗燈吊在林木間,照見了磚牆,門扉,白晃晃的光焰,悽森的環境,使人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到了門邊,神秘女子在門上叩擊了三下,然後推開門扇,裡面一片漆黑,不見燈火,但可以看出是一幢很考究的精舍。神秘女子示意方珏進入大門,然後反手關上,道:“你在這裡候着!”說完,姍姍進入精舍。方珏站在小院裡,心裡激奇不已,這種地方而有這種建築,住的該是什麼樣的人物?目光無目的地掃瞄之下,他發現精舍側方有間石屋,圓頂,有門無窗,活脫脫像一座大墳墓,令人看了心裡發毛。精舍突地亮起燈火,陰森森之氣消除了不少。神秘女子站在門邊,招手道:“進來!”方珏懷着不安的心情,緩步走了過去,跨人門檻,一看,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一個白髮老太婆端坐在居中椅上,皺紋不多,但臉孔蒼白冷硬有如殭屍,尤其一雙眸子,更加冷得怕人。神秘女子在方珏身後道:“上坐的就是家師!”方珏凜於師父的遺言,對能施展“斷玉手”的,不許爲敵,而且要尊敬,當下恭施了一禮,道:“老前輩相召,有何指教?”
“你是古立人的傳人?”聲音冷得不帶半點活人味。
“是的!”
“什麼名字?”
“方珏,外號白儒!”
“古立人躲在什麼地方?”
“這個……恕晚輩無法奉告。”
“什麼,你不說?”
“晚輩先請教老前輩尊稱。”
“少廢話,回答老者的問話!”
方珏不能違背師命,“武林至尊”臨終交代不許說出他的情況,當下沉緩地道:“無法奉告!”白髮老嫗麪皮抽了抽,眸中冷芒大盛,怒聲道:“你真的不說?”她發了怒,聲音反而悅耳些,不像剛纔那樣冷得刺耳怵心。方珏還是同樣一句話:“無法奉告!”白髮老嫗聲音一寒,道:“你會後悔莫及!”方珏心思一片狂亂,他不明白,對方只追索師父的下落,而不肯說出原因,灰衣蒙面人如此,現在,眼前的老嫗也是一樣,只有一個解釋,爲了仇,在經過若干年之後,他們自忖已經有索仇的能力,所以出面了,心念之中,咬咬牙道:“老前輩準備如何對付晚輩?”白髮老嫗道:“用不着,你已經身中奇毒,活不了多久。”方珏冷傲地道:“生死由命,晚輩不在乎。”白髮老嫗反而怔了怔,口氣一變,道:“如果你說出古立人的下落,老身替你解毒。”這句話相當有力量,方珏不禁心頭一動,但想到師父的遺命,萌動的意念又消失了,他不能爲了求生而背師命,數歷死劫,他對生死二字已經看得很淡,搖搖頭,平靜地道:“晚輩認命了!”
“你……寧願死?”
“死固然可怕,但天下有比死更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
“信守與服膺!”
“好哇!原來古立人要你保守他的行藏,你敢再說一個不字?”
“不!”
白髮老嫗似已怒極,如銀白髮蓬立而起,雙手一合一放,人坐着沒動。方珏知道對方施展的是“斷玉手”,但格於師命,他沒反抗,這門功力,由老嫗施展,比之神秘女子,情況便迥然不同了,勁氣觸體,立如萬劍穿身,方珏倒退了兩步,拼命咬住牙不使哼聲出口。白髮老嫗厲喝道:“扣牢他!”神秘女子伸手將方珏雙臂反扭住。白髮老嫗起身迫近,擡右手,曲指如鉤,冷森森地道:“老身先抓碎你的臉!”方珏全身一顫,怒瞪雙目,狂聲道:“儘管下手!”白髮老嫗緩緩伸手抓向方珏面門,口裡道:“老身警告過你會後悔!”方珏亢聲道:“沒什麼好後悔的!”白髮老嫗厲哼一聲,指爪抓落。指甲尖端業已刺入麪皮,但沒有抓落,白髮老嫗厲喝道:“你說是不說?”方珏業已橫定了心,咬牙切齒地道:“晚輩如果不是格於師命,老前輩不見得如此容易得手。”白髮老嫗冷僵的面孔一變,道:“什麼師命?”方珏道:“他老人家嚴命,不許與能施‘斷玉手’的人爲敵,而且要尊而敬之。”白髮老嫗鬆指後退,慄聲道:“是真的?”
“一點不假!”
“老身不信,他……他的目的是想借此保你的命。”
“信不信在於老前輩!”
“老身不信!”隨着喝話之聲,一掌揮出,用的不是“斷玉手”。方珏慘叫一聲,口血飛進,但他被神秘女子牢牢扣住,沒有栽下,眼前是一片黑,全身功力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