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從前是人類的一座小鎮,被妖兵佔領六年之後,房屋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木料、石材全被用來修建哨塔、牲畜圈和地洞——獸妖喜歡住挖洞居住,上面蓋一層棚頂,半妖們則儘量模仿獸妖的習慣,挖出大大小小的洞穴——偶爾露出一段青石路面,證明這裡曾有人類生存過。
據點裡駐紮着大概三千名妖兵,由於散兵遊勇比較多,這個數字隨時都在浮動,英勇善戰的妖兵被大小頭目以食物籠絡在身邊,弱小者連吃飽都困難,一次急行軍就能將他們淘汰。
只用幾塊肉,就能讓一羣力大如牛的妖魔死心塌地效忠,這讓幾名假道士大爲吃驚,辛幼陶尤甚,“西介國爲了養活一支軍隊,每年要花掉多少錢,你們知道嗎?唉,可惜這些都是妖魔,要不然……”
老撞的高大身影出現出地洞門口,遮住了不多的陽光,“走吧,異史君現在有空。”
慕行秋等人已經洗過澡,換上一身獸皮衣之後,還是一股酸臭味,他走到門口,笑着問:“異史君不會要吃我們的手掌吧?”
慕行秋假扮的飛電深受老撞賞識,可熊妖這時卻滿臉嚴肅,聲音難得地沉靜下來,沒有吼叫的意思,“異史君要吃你的手掌,你就把手伸過去,要吃你的頭,你就把頭伸過去,總之他的一切要求都不能違背。異史君是古神的傳人,他吃掉你的任何部位,都是對你好,明白嗎?”
“嗯。”慕行秋點下頭。
二十多名妖兵已在外面排好隊,在老撞的帶領下走向據點深處。
慕行秋擡頭望了一眼,妖雲果然不在了。代替它們守衛上空的是成羣飛妖,他們就住在哨塔頂部的巢穴裡,極少落地與不長翅膀的妖族交流。
俘虜仍然跟羽王伐東住在一起。他的獸皮帳篷非常顯眼,位於據點西北。周圍百步之內沒有地洞。
四名假妖制定了一個計劃,如果新異史君召見小妖就是爲了吞吃,他們自然不能乖乖送肉,只能施展法術劫持這位新君,然後將十一名道士俘虜硬搶出來。看衆獸妖的意思,新君地位崇高,或許能令妖兵投鼠忌器,如果可能。他們還想將羽王伐東也活捉。
這是最差的選擇,慕行秋更希望離開據點之後再救人,因爲他還沒有摸清整個據點的實力情況,那些最難對付的妖術師一個也沒見着,最關鍵的是,他們不知道新君的本事有多大。
如果只看獸妖對新君的態度,他好像真是“神的傳人”,無所不能,吹口氣就能消滅一支人類軍隊,可慕行秋仔細打聽過了。沒有妖魔親眼看過新君施展妖術,關於新君吞吃小妖的場景倒是都講得活靈活現,慕行秋甚至不敢向辛幼陶轉述得太詳細。
新君的地洞位於據點正中間。外表看上去與其它地洞沒有區別,微微隆起的棚頂有半人高,鋪滿了樹枝與枯草,比人類的馬圈還要簡陋。
衆妖在外面等了一會,老撞和幾隻獸妖畢恭畢敬地站立着,低眉順目得像是剛剛惹禍的猛犬,呼吸還是那麼粗重,像一排風箱。
四名假妖站在隊尾,悄悄觀察四周的情況。辛幼陶用肩頭輕輕撞了一下慕行秋,示意他看向不遠處。十餘名女人正在清洗成堆的衣物。她們肯定是人類,不只穿着人類的衣物。而且目光躲閃,比半妖還顯膽怯,最明顯的證據則是看管她們的一隻女妖。
女妖穿着皮甲,手裡拎着一根佈滿鐵釘的大木棒,相貌還算端正,應該是半妖出身,臉上神情卻頗爲暴戾,時不時露齒低聲咆哮。
漆無上聲稱要殺光人類,可是在這個計劃徹底實現之前,他還需要人類充當奴隸。
不知是哪隻妖兵多看了兩眼正在幹活的女奴,引起女妖的不滿,嘴裡吼叫着,舉手揮舞木棒,向不懷好意的妖兵們發出警示。
妖兵們不約而同地笑了,誰也不怕一隻女妖,面見新君可能被吃掉的緊張減輕不少,隊首的幾隻獸妖甚至跟着發出吼聲,只是前所未有地溫柔,也前所未有地詭異。
女妖被激怒了,回手一棒擊中一名女奴的腦袋,然後另一手拎起屍體,扔向挑逗她的幾隻獸妖。女妖臂力驚人,幾十斤的屍體在她手裡跟標槍一樣輕鬆,帶着風聲砸向目標。半妖士兵立刻收起笑容,開始懷疑這隻女妖可能是獸妖血統,獸妖們卻不在意,腳打腳踢爭搶屍體,老撞是勝利者,抱着屍體好像得到了一束鮮花,嘿嘿地傻笑了幾聲。
辛幼陶感到一陣作嘔,扭頭看了一眼慕行秋,發現大鬍子後面的臉孔已經變得鐵青,他反而有點安心了,不管慕行秋多愛打架、與獸妖的關係有多密切,仍是人類、仍是道士,不會在斬妖除魔的時候猶豫不決。
四名假妖沒能救下人類女子,心中對妖魔的憎恨卻更深了。
地洞的門打開,走上來一名衣着華麗的小妖,只看穿着和相貌,會誤以爲他是純種的人類,他剛走出來就看見老撞和懷裡的屍體,嚇了一大跳,臉色刷地轉白,厲聲喝道:“你、你想幹嘛?”
老撞也嚇了一跳,將屍體遠遠拋回女妖那邊,扭捏不安地搓着雙手,將血跡蹭得到處都是,“我們開個小玩笑……”
“玩笑?這裡是開玩笑的地方嗎?你又不是第一次來,難道不清楚異使君的脾氣?”
老撞越發惶恐不安,“我、我知道,我這就去重新洗澡換衣服。”老撞轉身飛奔離去。
“他一點也不笨啊,瞧這次逃跑,又自然又合理,簡直……那隻女妖不會是他的姘頭,跟他事前設計好的吧?”辛幼陶小聲讚歎。
地洞內部與外表截然不同,寬暢、明亮、潔淨,可說是一塵不染,拿來做道士的存想室都不爲過。洞內的擺設不多。全是木桌、木架一類的器物,上面整齊地碼放着各種各樣的妖魔器官,光是整顆的頭顱就有十幾只。在妖術的加持下,仍然保持着部分新鮮。沒有完全腐爛。
小妖將妖兵攔在門口一塊狹小的區域內,不允許他們走近,“髒死了,你們不知道什麼叫乾淨嗎?”
妖兵們都嚇壞了,不敢開口反駁,雖說被新君吃掉是一種榮耀,可大家都希望這種榮耀來得越晚越好,誰也不想自己的某一部位成爲這裡的展品之一。
慕行秋快速打量了一遍。甚至冒險使用了一下天目,發現洞內再無妖魔,新君顯然還沒有到。
小妖拿起一根長長的細木棍,末端粘着一顆妖丹眼珠,“我指向誰,誰就報出妖丹的位置。”
從獸妖開始,木棍一個接一個地指過去,妖眼能夠檢測妖丹的等級,作用與道統的銅鏡類似,小妖嘴裡念念叨叨。旁邊的桌子上一柄小刀自動在一片寬大的骨頭上刻寫字跡。
“一丈二,一丈四,九尺。一丈四,四尺……四尺?你這也叫妖丹,你的妖身豈不是比本人還要矮一截?出去,立刻出去,不準再回來。”
四尺妖兵感激涕零,衝小妖鞠了個躬,連滾帶爬地踩着臺階跑出地洞,果然再也沒有回來。
辛幼陶真羨慕這隻半妖,他們四人裝扮妖魔的時候都用上了妖丹。最差的也是兩丈以上,好在都是死丹。塗上七星精華之後,只能顯出四五成的實力。
檢測到最後四隻妖兵的時候。小妖有些困惑,木棍來回指了四五次,“奇怪,你們的妖丹……奇怪,我怎麼查不出來妖身多大?死氣沉沉的。”
歐陽槊略顯慌張,整個裝扮過程都是他一手操辦的,憑他之前對妖族的瞭解,應該萬無一失纔對,可他沒想到這位新君的妖術實在強大,一隻妖眼居然能認出他們的異常。
“呃……是這樣,我們之前在羣妖之地受過傷,一直沒完全好,很久沒有修煉了。”
“被道士追殺了?”小妖同情地問。
“是,一羣道士圍攻我們,我的妖丹差點被毀。”歐陽槊指着自己頭上的角,這是他的“妖丹”。
“一羣道士?”小妖鄙夷地笑了一聲,鑑於獸妖都喜歡吹牛,他倒沒有特別懷疑,收起木棍,沉吟片刻,“你們四個既然受傷不能修煉,還有用嗎?”
“沒啥大用,也就能上戰場砍殺人類。”辛幼陶急忙回答,覺得這是離開恐怖地洞的機會,他也不希望在妖族據點裡以硬碰硬。
“二十五隻,少四隻倒也無妨,可是……”小妖還在尋思,地洞另一頭突然傳來一聲脆響。
地洞顯然另有暗道,一隻年輕的妖魔急匆匆地走過來,身形搖擺,好像弱不禁風,雙手捧着一截大角,痛心地說:“哎呀,這是今天碰掉的第三枚妖丹,還好夠硬,以後一定得小心了……”
妖魔看上去二十幾歲年紀,臉色是一種長久不見天日的蒼白,眼睛很大,目光卻很茫然,彷彿籠罩着一層溼乎乎的霧氣,直到走近小妖身後,才發現門口站着一羣妖。
“這些是什麼東西?”
“你忘了,異使君大人,這是老撞送來的生丹之妖,你要二十名,他送來二十五名。”
異使君想起來了,長長地哦了一聲,“是我要的,不過今天用不上了,軍營裡混進入了道士奸細,得先把他們找出來。”
“奸細?”小妖驚詫地問。
“是啊,多奇怪的事,居然有道士假扮成妖族的模樣。”異使君輕鬆地說,好像對此習以常,目光仍盯着懷中的大角。
慕行秋等人心中一驚,互相看了一眼。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