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中醒來, 眼前不再是那片令人迷醉的強光,重又回到了冰冷而熟悉的出雲宮。金步日坐起身,看着空蕩蕩的寢殿, 只有牆邊的燭火仍在閃爍, 燭臺裡的蠟堆了很多, 燭光顯得那麼微弱。
昨夜的夢境還在腦海裡迴繞, 手裡似乎還能感覺到那顆琉璃珠的圓潤冰涼。金步日穿衣起身, 早就候在殿外的張勝求領着侍女悄無聲息的進來了,爲金步日端來了熱水和潔具。
“琉璃……咱們宮裡的琉璃都是哪裡來的?”金步日突然問道。
張勝求先是一愣,過後才答道:“回稟陛下, 宮裡使用的琉璃都是出自蕭地。”
“去找個紫白合身的琉璃球來吧。“金步日穿好了朝服,龍紋盤踞在胸前背後, 金色的雲錦流水紋密密鋪開, 腰上的碧色玉帶顯出他挺拔的身姿。
“是。”張勝求遞過來金步日的朝冠。
鎏金的朝冠嵌着一塊血色的玉璧, 穩穩的帶上朝冠,此時的金步日渾身散發着樹爾從沒見過的霸氣。
樹爾還沒有醒來, 已經過去一整天了,路瑕也不見了蹤影。柏青不顧衆人反對,獨自一人留守在樹爾身邊,並不準其他人打擾——
“你實在太過分了!且不說男女大防吧,我們也很關心姐姐啊, 怎麼能不讓我們看看她呢!”甘屏大聲的指責着當在樹爾艙房門口的柏青。
“你們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 不如就好生待着, 不要來打擾她, 路瑕已經去想辦法了。”柏青還是這麼一句話打發大家。
“可是楊姐姐她都一天沒進食水了……”甘墨擔心的想往房裡張望, 卻被柏青擋了個嚴嚴實實。
“放心吧,我都有給她注入精氣, 這個不是問題。”柏青一把揪住想趁機溜進去的朔月的衣領,“別白費勁了。現在已經靠岸了,你們還是跟着她好好上岸逛逛,給你們楊姐姐多看看多記住點,等她醒了好說給她聽。”
“可是——”甘屏和朔月還想說什麼,卻被打斷了。
“小屏,帶着兩個孩子出來吧,蜉蝣島主在等我們,你知道的,他們時間不多。”船王站在遠處,淡淡地說。
“……是。”甘屏垂首答道。說完,拉着朔月和甘墨一起往甲板上走去。
見到他們走了,柏青松了一口氣,轉身回到樹爾房裡,把房門關上。
楊樹爾靜靜地躺在牀上,身上發出淡淡的紫色光芒,這光還在不斷的閃爍。
“你可得快點啊……她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柏青喃喃地看着面前發着光的樹爾,擔心去了琉璃谷的路瑕還要多久才能回來。
“你居然還敢來!”高髻廣袖雲幅飛襟的女子輕輕巧巧立在雲端,厲聲質問雲朵下的路瑕,“你難道沒有看見自己右手上的痕跡嗎!”
“怎麼會看不見呢……”路瑕笑着,身子不着痕跡的靠在一棵大樹上,“漱玉仙子的凌雲帶,着實狠烈啊……”
“哼,既然知道厲害,怎麼竟然還有膽子擅闖琉璃谷!”漱玉一振手裡的綢帶,一道七彩電光“啪——”的一聲劈了下來,打在離路瑕不遠的地方。
“漱玉仙子不會不知道我爲何而來吧……”路瑕仍舊是面帶微笑,像是沒有看見身前不遠處那道被劈出來的溝壑一般。
“……”漱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身帶風塵的路瑕,“我,自然是知道你是爲了誰。”漱玉按下雲頭,輕輕落在了碧溪邊,“你既然身爲上仙,應該知道妄結情緣的後果,又何苦這樣爲難我!”
“‘妄結情緣’?呵呵呵,的確啊……仙子這話說來實在輕鬆,可惜身陷其中的妄人着實無法脫身……”路瑕苦笑幾聲,手指向天,“這老天,它又何時不再爲難下界生靈呢!”
“你也忒不知好歹……娘娘當年若非看在你父爲你頂過,你又實在年少不經事,纔沒對你多做處懲,只撤去了了封號,命你去雲霞山重新修行便罷。可曾想你竟然學了瑩姬自賤的做法,結交那些低賤牲畜!”漱玉又是一振她的凌雲帶,一道七彩電光打在了路瑕靠着的那棵樹上,“現在又想從我這裡討來聖潔的琉璃去救治那個輕賤丫頭麼!”
“仙子你,實在是妄居仙位啊……”路瑕走近了一些,“口口聲聲都在自輕身份,卻還在指責我輕賤自身!”路瑕的聲音也大了起來,似乎也動了怒氣。
“既然你這麼不知死活……那今日本仙就順了你意,抽去你的仙筋,讓你可以和那幫宵小同生共死罷了!”話音未落,就是一道狠烈的七色電光擊來!路瑕忙縱身一躍躲避,電光將將擊在他前一刻立足之地,立時擊出了一個坑。
路瑕左手化出一把長劍,劍光泠泠,在一棵樹上一蹬,縱身直刺而去。樹上被震下的花瓣在空中旋舞成一片碧色雲團,漱玉把纏在臂上的凌雲帶甩開,在身前旋成一個巨大的圈,圈裡產生強大的吸力,碧色的花瓣被不斷吸進去——還有藏在花雲裡的路瑕。
“不要頑隅抵抗了!你本來就不擅擊鬥,又被我傷了右脈,現在只能以左手御劍,怎麼是我對手!”漱玉冷笑着看路瑕毫無辦法地被吸進了自己造出的漩渦,“一旦你被吸進凌雲帶旋出的烈火境,你可就絕不會只是被抽去仙筋而已了……你會粉身碎骨……裂魂魄破!”
路瑕咬着牙,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漱玉的話,仍是奮力的揮動着手裡的長劍,雖然完全沒有作用。
漱玉看着這個固執的傢伙,微一愣神……真的這麼癡迷嗎?怎樣都不能動搖?我不信!眼神重又歸於冰冷,手上旋轉地更快了!路瑕轉眼間就已經被吸到了內圈,即將被吸入赤紅色的烈火境了!
突然,路瑕緊緊握着的右手猛地張開,炸放處一片刺目的金色光芒,光芒像是利刃一般劃破了凌雲帶圍成的漩渦,直擊得漱玉一個踉蹌,有血從嘴角流下。而路瑕則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精氣,重重落在了地上,激起積蓄在地上的花瓣樹葉一片。
“你——你居然把精元附在了琉璃珠上!”漱玉驚喝道,這樣一來又扯到了胸前的傷,幾聲咳嗽着後退了兩步,嘴角的血漬多了一些。
“咳咳……咳……”路瑕也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幾次努力後才終於是撐着那把長劍,從地上爬了起來,“呵呵呵……我自然是知道拼你不過,只有這樣才能破你的凌雲帶不是……咳咳……”
“你真是瘋了……你這樣與自絕何異!”漱玉不敢相信一樣,搖着頭,臉上顯露出驚懼的表情,“你和那個丫頭一樣,都瘋了!”
“可是這樣一來,你不是就必須回到霞光洞重新煉造你的凌雲帶嗎……咳咳……我的目的也就……咳……達到了……”路瑕把全部的重量都放在了那把劍上,身子不斷地晃動着。
“瘋子!瘋子!”漱玉像是看見了什麼不潔物事一般,憤憤然拂袖而去。
路瑕頹然地靠着一棵樹坐下:“是啊……我真是瘋了……”攤開右手,手掌裡只剩下幾顆碎片,那是那顆已經沒有用的佛琉璃珠殘留的痕跡,上面還有幾星點的金色精元閃動着,“總是要把一切都給你的……這一點應該夠我拿到琉璃珠,回到你身邊了……”
把掌心裡的殘留精元一把按進胸口,結成手印,激起身體內最後的靈智,路瑕重新站了起來。他走到碧溪邊,看着淙淙流過的溪水,毫不遲疑的一躍而下,扎進了碧綠清澈的碧溪。
果然,燒製琉璃的地方就隱在碧溪水之下,幽深的洞口裡透出一陣陣熱浪。路瑕穩穩步子,走了進去。
“上仙是?”守衛的靈童攔住了路瑕,詢問道。
“我是奉命來取佛琉璃的。”路瑕淺笑回道,“已經見過漱玉仙子了。”
“是嗎……那您請進吧。”靈童眨眨眼,讓開了通路。
路瑕儘量穩着身子,不讓身後仍在張望的靈童發現自己的不對勁,左手用衣袖不着痕跡的拭去了嘴角滲出的血。
打開那巨大的燒製爐,裡面躺着大大小小許多形狀各異的佛琉璃,各自放着各色的光芒,從裡面挑了一個通透的白琉璃珠,裝進準備好的木匣,終於是鬆了口氣,嘴裡的血腥味愈加重了。
走到洞門口,把木匣裡的琉璃珠給守衛靈童檢視過後,路瑕微笑致謝,向外走去。
“上仙慢走,還沒有在名冊上留印呢!”守衛靈童上前阻攔,路瑕心裡一緊,卻見靈童只是遞上來了一本冊子讓他留下名印。
“是我疏忽了,麻煩靈童了。”路瑕笑着施力在冊子上留下自己的仙號。
“可以了,您好走。”靈童接過名冊,讓開洞口。
路瑕忙不再停留,幾下便出了結界,向溪面游去。
“這麼着急嗎……”守衛靈童看着離去得格外迅速的路瑕,納悶的嘟囔着,“這位上仙倒是以前沒有見過……不知仙號是什麼……”他打開剛纔路瑕留了名的名冊,只見一片金色雲貝託着幾個清逸的字——“醍醐少星君”,“‘醍醐’?……怎麼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眼前閃過一道金光,柏青猛地站起身,雙手在胸前結印,一聲輕喝:“上清護道!”右手在身前劃出一個十字,一把扶住了突然就出現在艙房裡的路瑕!
“怎麼樣?”柏青扶着路瑕到邊上坐下,路瑕沒有說話,只是從懷裡掏出了那個小小的木匣,遞到柏青手邊,“你怎麼……知道了,我先爲她導入。”
柏青拿着那個木匣走到昏睡的樹爾牀前,打開木匣,果然是一顆佛琉璃,隱隱有淡金色的光芒透出來。柏青取出琉璃珠,託在左手掌中,右手結成內獅子印,一點熒光凝結在指尖,右手點在左掌裡的琉璃珠上,那點光便像是水入滄海,立馬滲入了其中。繼而整顆琉璃珠都放射出了金色的光芒……柏青緩緩託着珠子靠近樹爾,把它放在了樹爾的印堂上方,奇的是珠子居然穩穩地停在了離樹爾額頭一掌高的地方,並且骨碌碌轉了起來!
隨着琉璃珠的旋轉,樹爾身上那層紫色的微光像是收到極大地吸力,源源不斷地往珠子裡涌去,放着金光的珠子漸漸淡了光芒,而樹爾身上也漸漸不再有那種紫色的光芒放出來。
不一會,珠子就不再發光,卻也不像剛纔那樣通透無質,相反的,此時的這顆琉璃珠裡像是被充了氣,填滿了大大小小的氣泡!
“可以了。”柏青把珠子重新收回到木匣之中,轉身問長出一口氣的路瑕,“現在可以和我說說了吧……你好像——”柏青正想問什麼,突然見到路瑕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便要向後仰倒,忙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他,“你這是……”
路瑕伸手在胸口處一按,從裡面取出了什麼握在手中,緩緩伸到柏青面前,攤開手掌,只見掌心裡一朵殘弱的金色晶花放着欲息的微光。
柏青微微搖頭:“你……我實在是沒話說了……”說着,他雙手又是一個內獅子印,給路瑕那顆已經奄奄一息的精元注入了一道溫和的力量,金色的晶花終於穩定了光芒,雖然依舊還是隻有微弱的光。
“多謝了。”路瑕輕聲道謝,眼睛卻還是注視着柏青身後,躺在牀榻上的樹爾。
“不管你了。”柏青輕聲嘆氣,悄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