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 眼前是……這裡是?
身處一個狹小的空間之中,樹爾伸手觸及兩側的屏壁,觸手冰涼。樹爾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自己不是和金步日一同被普雲的師父, 那個蒙面人一起帶到了一片樹林……然後?
“金步日?”樹爾想起了那個夢, 自己感覺到金步日也在那個夢中, “金步日?”現在的樹爾迫切地想要見到他。
半天也沒有迴音, 樹爾想莫非是他們倆被分開關起來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襲擊了她,樹爾開始盡力地動彈起來——雖然說不是件容易的事,這個容身的空間實在是太過狹小, 稍一移動便撞到了,眼前又毫無光線, 幾乎是完全看不見東西。樹爾就這麼四處亂摸着, 卻還是被她找到了一處生機——原來這個關着樹爾的東西竟是個大口大肚的巨型容器, 樹爾找到了它的蓋子咬合處,居然沒有封死, 使勁一推,便給打開了,外邊的光亮照了進來,樹爾終於是看清了自己被關在什麼裡面——一個巨大的煉丹爐!樹爾站起身,自己似乎還在那片樹林之中……此時已是月掛中天, 夜色深沉, 月光下的樹影重重, 夜啼聲聲。這個巨大煉丹爐端端正正嵌在一片空地裡, 但此時卻沒有任何人在邊上, 金步日固然不在,普雲不在, 就連那個稀奇古怪的蒙面男子也沒見到人影。
樹爾小心翼翼地爬出那隻大煉丹爐,四下張望:“……有人在嗎?”回答她的卻只有兩聲夜啼和肅殺的風聲。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樹爾走到空地邊緣,看着這片不見邊際的茂密樹林,和身側顯得蒼涼空曠的空地,不由得害怕起來,也開始擔心金步日究竟怎麼樣了……
覺得不應該亂走,樹爾撿了塊乾淨、又恰好能照到月光的地方,輕輕坐下,想要等人過來。
可是,她足足等了幾個時辰,天上的月輪在流雲之間穿進溜出了不知多少來回,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就像是本來只有樹爾一人一般。
樹爾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決定去找金步日,她實在是放不下心就這麼幹坐着等。
從地上拾了根長木枝權作手杖,樹爾順着林中小路走去,自己都不禁感嘆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勇氣……似乎,自己正在不斷地變化着越來越不像本來的自己了……還是說,這樣纔是我應該的樣子呢?就這麼胡思亂想着來打消心裡深深地恐懼,按着劇烈跳動的心臟,樹爾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在樹爾從夢中醒來之前,發生了一件讓普雲意想不到的事。
她提着金步日穿林過木地來到了蒙面人處——一片空地:“師尊,已經把人帶過來了。”向蒙面人稟告的普雲把金步日一把扔在了樹下。
“殷錯呢?”蒙面人不知對着什麼,也不回身地問道,“沒有讓他單獨和姓金的小子待在一起吧?”
“普雲不敢,是我講金步日帶過來的。”普雲輕聲回道,“……卻不知,殷師弟與這胤國皇帝有什麼深仇大恨……普雲看,師弟似乎一心想要除掉他。”
“這個事情,還是日後由師弟我自行告知普雲師姐吧……”殷錯夾着樹爾也過來了,正好聽到了普雲的問題,便揚聲道,“師尊,殷錯到了。”
“很好。”蒙面人轉過身,露出了身後的物事……一個巨大的丹爐,鎏金鑲嵌在八寶琉璃之上,爐身上還有着“破魂”兩個古樸的紋體字,“聽說,韓家那個命大的傢伙,又在想方設法找你了……?”
“不敢有瞞師尊,韓世同的確透過方家找過我。”殷錯垂首道,“不過,徒兒已經回絕他了……不爲別的,僅是知道殷錯要想報仇,只有靠師尊!”
“知道就好……”蒙面人一擡眼,正正看向殷錯,“金家小子身上的禁制,若是沒有我……你永遠也解不開!更別妄想取他的性命!”
普雲聞言一怔,究竟是要傷金步日性命嗎?這兩人若是有什麼差池……只怕那人始終是會怨她的吧……可是如今連他都握在師尊手中,又哪有餘力來顧及這對小兒女呢……
“你放心好了,等這橫波陣施放完了以後,金家小子也就沒有用了……任由你處置。”蒙面人冷冷道,可聲音裡還透着壓抑不住的興奮期待,“倒不知道你們倆,還不記得當初收下你們的時候說定的事情?”
“從不敢忘。”普雲和殷錯雙雙跪下道,“當年幸得師尊救下,又得了您的真傳,您唯一的要求弟子從不曾忘記!”普雲深深垂首道。
“殷錯你呢?”蒙面人點點頭,轉而看向沒有說話的殷錯,這個心思深沉的弟子,自己實在不能放心。
“殷錯不敢有負師尊!”殷錯垂首答道,讓人看不到他臉上究竟是怎樣表情。
“……”蒙面人沒有說話,只是想起了一個很久沒見的人……曾經一心就想着那個天分非常的徒弟能幫自己,卻不想只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以心魂立誓,絕不會泄露自己的計劃,並從此不再使用從他這裡學到的本事……而不過是爲了那個清淡如水的女子,和什麼清靜日子……爲什麼自己收的這幾個徒弟最終還是被情這一字所累……
“師尊,他們倆要放在陣中何處?”普雲站在金步日身邊問,殷錯也拉起了腳邊的樹爾。
“怎麼到了我這裡,也不來主人家道聲好呢?”突然傳來的說話聲,讓普雲殷錯都是一驚,隨着聲音從樹林深處轉出一個長鬚道士,“蒙面的朋友,似乎很是熟悉啊……”道士輕捻長鬚,一甩手中拂塵,淡淡笑着走到了蒙面人身前不遠處。
“赤精子,很久沒有見了。”蒙面人冷冷道,“怎麼,你居然還在赤峴山麼?”
“呵呵,老道千年前便搬到這裡住下了,想來是這位朋友與老道太久未有互通音訊罷。”老道士絮絮說着,腳下慢慢踱着步子,“本來與朋友你雖說不上至交,倒也相識一場,只是朋友你實在不該妄動這念頭,擺下這個魔陣……”輕甩拂塵,指向蒙面人身後的八寶琉璃丹爐。
“道長似乎管得忒寬了一些……”蒙面人聲音愈加顯得澀然刺耳了,站在一邊的普雲和殷錯似乎也覺出了氣氛的不對勁,開始暗自凝神戒備。
“非也非也……”老道士走到了普雲身邊,一指她腳邊躺着的金步日,輕笑一聲道,“這位小友與老道淵源極深,實在不能坐視朋友你對他不利,所以……”這話沒有說完,可在場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既然如此,就只能不用嘴說了!”蒙面人冷笑一聲,手一揮,欲將金步日和樹爾一同吸到身側,卻不想老道果斷出手,一下攔下了欲飛向蒙面人那方的金步日,一把攬在身側,不作停歇地攜人而去!
“追!”不等蒙面人下令,殷錯就一馬當先衝了過去,普雲也跟着追去。蒙面人一下掀開了琉璃丹爐的蓋子,將樹爾扔了進去,又將蓋子蓋上,設下一個封令,匆匆追着那老道士而去。
樹爾很是緊張,握着木枝的手都出汗了,樹林裡傳來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聲音,讓她每走出一步都擔心着下一步會不會出現什麼變數……
其實她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才能找到金步日,只是不願意就那麼傻傻地待在那片林中空地等着……可是現在的狀況似乎也沒有好一些。
天都快要亮了,樹爾仍是穿行在樹林中,月光透過樹冠落下來,照亮她的前路,卻不能爲她指出每一處岔道應該轉向哪邊……
金步日,你千萬不要出事……我不是才答應你,兩天……我們可能只有兩天。拜託你,千萬不要出事……樹爾不斷地在心裡默唸着,祈求不要應驗了自己不祥的預感。
怒京城裡,出雲宮內,一切都亂套了……皇帝不見了,已經不見足足有兩天了!閔太妃急召了太傅木公、左右將軍莫江離、首虯,秘密派出了內廷禁衛全力搜尋金步日,且擬定了對外的說辭——皇帝陛下微服出巡市井,暫時由各大臣自理其務,太傅木公主理政務。
“木大人……這若是真的尋不回皇帝……”閔太妃憂心忡忡、眉頭深鎖,這短短兩日足足像是過了二十年一般。
“……陛下吉人天相,定會安然返回。”木公穩穩答道,其實他自己也不免要問……若是真尋不回金步日……該作何打算?
莫江離上前垂首道:“蕭統領已經帶領內廷禁衛精兵好手全力出動……不過,仍未得到好消息。”莫江離聲音沉黯,不知有多擔心失去蹤影的金步日。
木公似乎身子還沒好全,由下人攙扶着,卻還是搖搖欲倒,不時咳嗽兩聲。
“太傅大人身體違和,還是安心多做休息,莫要更累壞了身體。”閔太妃鬆了鬆眉頭對木公說,“這個事情便交由莫將軍全權負責吧。”
“微臣領命。”莫江離行禮領命。
退出閔太妃召見衆人的偏殿,莫江離對慢慢走出來的木公道:“木大人,聽聞‘此方安緒’曾習得演命占卜之術,不知……”
“修齊你是想讓他算得陛下的去處?”木公微微眯起眼睛反問道。
“大人英明。”莫江離垂首回道,“如果真能這樣找到陛下……實在是最爲有效的方法了。”
“修齊你且儘管去找安緒吧。”木公被下人攙着,慢慢往前走去,卻又停下來,側首淡淡道,“不過……安家這孩子,性子淡的很,修齊你恐怕要費些精神了。”
“謝大人提點。”莫江離再次躬身致謝。
笑林苑內,安緒正與張澤林一同鑑品張澤林新收的一對血瑪瑙瓶。下人突然來報說有官家人來找。
張澤林看向安緒,微蹙起眉頭:“是否……”
“應該不是。不過,似乎還是衝着安緒來的。”安緒苦笑一聲,“又要打擾到張兄的清樂,實在是對不住了。”
“哪裡的話,我張澤林又豈是幫朋友還嫌麻煩的人。”
莫江離在求得木公首肯之後,絲毫沒有耽誤,一出宮門便朝着笑林苑來了。下人領着這位官服都沒換下的將軍,一徑來到笑林苑的畫堂,笑林苑的主人和他最近飽受困擾的摯友已經在畫堂門口迎出來了。
“莫將軍。”張澤林上前行禮。
“張大少的生意越做越大,難得你還認得當年總是賒你酒錢的莫修齊啊!”原來莫江離與張澤林倒是相識多年了。
“莫將軍客氣了,當年還多得您關照張某的生意纔是。”雖不知莫江離此次前來所爲何事,單憑以往對他的印象,張澤林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壞事,卻也肯定是件麻煩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正是爲了拜託安緒安公子一件事。”莫江離也不多繞彎子,直接說明了來意。
“請莫將軍饒恕安某,實在不能爲您開卦。”安緒躬身致歉,“在下早年便立下誓言,絕不會再開卦求卜了。”
莫江離心想,果然不是個好捏的柿子,卻不能放棄,忙凝起眉頭,哀聲道:“此時關乎衆多人的性命,實在是迫在眉睫,在不得不求助鬼神之力,只盼安公子你體諒啊!”
“……”安緒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看着門外——小院內,安夫人正帶着安意儒侍弄院中的幾叢花木,安夫人不時擡起頭來望向畫堂裡的夫君,臉上掛着恬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