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有水的城市總是多姿多彩,像杭州這樣山水相逢的城市更是人間天堂,有些好事者總是在猜測,如果杭州沒有西湖會是什麼樣子?老者們總會用悖論的言語回道,沒有西湖,杭州還是杭州,卻不是杭州。
相比於西湖,李三生更喜歡緊挨着西湖的那些大山,萬畝茶園和深山老林交相輝映,比撓首弄姿的西湖更有意境。傍晚,當李三生手裡拿着馬爾克斯那本《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來到西湖國賓館八號別墅樓的時候,住在這裡的那兩位李家家僕已經人去樓空,唯有大傷未痊癒的青荷在陽臺上等着她。夕陽西下,站在黃昏中扎着馬尾一身白色連衣裙的青荷像個剛剛入世的鄰家小女孩,朦朧不懂,透露着對這個俗世幽怨的煩惱。
“你終於來了”當李三生和三十怪蜀黍站在青荷面前的時候,和之前在北京判若兩人的青荷幾乎是冷冰冰的盯着李三生說道,頗讓李三生鬱悶。
李三生似乎明白些什麼,平淡問道“青荷,他們呢?”
青荷轉身冰冷的回道“師父他們在梅家塢茶園等你,我帶你們去”
三十怪蜀黍等到青荷離開陽臺後,這才嬉皮笑臉的說道“青荷這丫頭喜歡你”
李三生瞪着三十怪蜀黍,示意你丫別信口開河,我不在乎,人家青荷還在乎。三十怪蜀黍不屑道“你自己心裡揣着明白裝糊塗,你還能不知道這丫頭喜不喜歡你?反正你喜歡的女人那麼多,也不在乎多這麼一個,納入你龐大的後宮得了,好爲李家多生幾個兒子,開枝散葉”
李三生盛怒,生怕這話被青荷聽見,嚴肅道“信不信我把你發配到關中老宅看家護院去?”
三十怪蜀黍對李三生放出的大殺招滿不在乎的回道“能爲李家守宅,那是我的榮耀”
李三生徹底落敗道“叔,你贏了”
三十怪蜀黍看見李三生認慫,嘿嘿笑着,兩人這才緊隨其後下樓,三十怪蜀黍若有所思的說道“估摸着青荷應該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了些東西,這是在向你無聲的施壓”
李三生望着天邊的夕陽淡淡道“這又如何,我只想知道,爺爺不在,這李家是聽他們的,還是聽我這個李家人的”
不雨山長澗,無雲山自陰的梅家塢離獅峰很近,兩個盛產色綠、香郁、味醇、形美龍井的地方緊鄰。這些年有錢人都喜歡在幾大龍井產地買上幾十畝茶園,蓋上一間別院,閒暇時好來避暑喝茶清淨。這大山裡的環境自然要比市區裡的環境舒坦,也難怪有錢人如此享受,朱雀在來到杭州沒多久也讓影子旗下的公司在梅家塢購置了一大片茶園,比起普通有錢人的小打小鬧,這纔算得上大手筆,到後來,這片茶園便轉給了江南私人會所,江南私人會所和顧家商量後又將周圍一大片茶園持續囤進,在茶園邊上的空地上又修建了一間類似法雲安縵的酒店,成爲江南私人會所的配套設施,僅僅只爲江南會員服務,這幾年也算是在杭州小有名氣,朱雀偶有時候便會來這裡喝茶靜修幾天。
這家背靠青山綠水茶園的酒店和江南私人會所同名,叫江南公館。亭臺樓榭如同古代豪門大家族的祖宅,被顧家特意通過關係找到著名設計師艾末末設計的建築風格,艾末末也是去年剛剛落成新的江南私人會所的主設計師,至於西湖凱悅的老江南已經物歸原主。
江南公館有個露天面向青山茶園的茶廳,純木質結構風格,有點像東南亞的建築。傍晚,微風徐徐,江南公館因爲只是江南私人會所的配套設施,只爲江南會員服務,因此並沒有太多客人,顯的很是安靜。露天的茶廳,青龍和朱雀正坐在靠近欄杆的角落處,朱雀的旁邊站着一風韻猶存的婦人,正是被朱雀喊回來的青鸞,青鸞的臉色看起來很憔悴,有點魂不守舍的感覺。
江南的茶都是自家茶園產的極品,只對會員供應,每年新茶下來後,江南公館都會送給一些高級別的會員品嚐。朱雀和青龍喝着自己的龍井,望着遠處漸漸暗下來的大山,夕陽透過雲霧照在他們身上,那臉上的皺紋和滄桑更加的清晰,猛然間纔想起,他們也已經年過半百,不再年輕,滿是滄桑,這輩子最輝煌的時刻都獻給了李家,以後也是如此。
“恨我?”穿的一如既往樸素的朱雀今天盤起的頭髮上插着一根玉簪子,簪頭是隻鳳凰,頗爲驚豔。這是東北風波後,青鸞第一次和朱雀直面,之前她被朱雀調到了西南,影子在西南的處境愈發的艱難,朱雀不得不認真對待,至少青鸞的能力她是認可的,不然當初也不會讓青鸞孤身直入東北。
“不敢”青鸞冰冷的回道,似乎已經給出了正確的答案。
朱雀微微動怒,看似風淡雲輕的端起茶杯,冷哼道“你這是在向我示威?青鸞,我想我比你自己都應該瞭解你。”
“你是主子,我是僕人。”青鸞自嘲的說道。
朱雀苦笑道“你我都只不過是李家的僕人,這李家的主子只有三生”
青鸞苦嘆道“在你眼裡,什麼都能當做犧牲品,三生也不爲過,所以我不恨你,相比於三生,我的份量實在是太小了”
青鸞還是在生氣,還是在恨朱雀。如今,她已經徹底再無顏面回東北,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對李炎黃等人,如何去面對一起出生入死如今卻躺在墳堆裡面的東北兄弟們,那都是李炎黃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如果自己當初能夠反抗,或許這些人就不會死,東北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李炎黃也不會心力交瘁,縱然李炎黃知道一切事情的前因後果後會原諒她,青鸞也無法再踏上那塊土地。
“青鸞,看來這些年我對你們的不聞不問讓你們徹底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了,當初在踏入影子這道門的時候,你們就該明白,自己這輩子要做的是什麼事?”朱雀不禁惱怒,猛然迴應道。
“我明白,我們都是可有可無隨
時可以爲李家犧牲的棋子,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爲什麼三生也能成爲你的棋子,如果三生死了,我想知道,我們在爲誰拼命,李家?沒了三生,還有李家嗎?”青鸞毫不畏懼朱雀的憤怒,或許這是這麼些年來她第一次如此理直氣壯的和朱雀對峙。
朱雀突然狠狠的嘆了口氣回道“我的苦衷,誰又明白?”
從西湖國賓館到梅家塢江南公館走梅嶺北路只需二十分鐘就能到,青荷開着輛比較罕見的白色奧迪a7,一路上不言不語,剛開始三十怪蜀黍還饒有興趣的找機會和青荷打趣開玩笑,到後來就徹底沒了興趣。李三生知道青荷正在氣頭上,識趣的不去觸碰眉頭,繼續讀那本《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對於這本馬爾克斯自認爲足夠超越《百年孤獨》的鉅著,李三生之前略有了解,但從來沒讀過。只是知道故事講述的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上校,五十六年來一直等待退伍金的絕望生活。這位著名的“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被譽爲“20世紀小說中最難忘的人物”,小說結尾也被譽爲“所有文學作品中最完美的一段”。今天在書店裡偶然看見,李三生就像是一個孩子發現神秘花園一樣,踉踉蹌蹌的闖了進去,樂不思蜀。
加西亞.馬爾克斯是李三生比較欣賞的幾位國外大家,如果一位作家的多部作品都圍繞一片土地、一個國家、一座小鎮以及鎮上的一羣人來創作,那麼讀者們會暗自揣摩他的世界是否過於簡單乏味。但是,當馬爾克斯真的這樣做了的時候,他的讀者們篤定地發現所謂的乏味背後隱藏着一座巨大的寶庫,就像大海中有海灣有島嶼有航空母艦一樣。只要我們喊一聲芝麻開門,《百年孤獨》、《枯枝敗葉》、《惡時辰》,還有《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就會呈現在眼前,看似空白實則豐富。
李三生看的津津有味,他在想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上校,有一個妻子、一個死掉的兒子,和一隻瘦骨嶙峋、沒有遮護的鬥雞。除此以外,他什麼都沒有。每週五的早上,他都去碼頭等待郵船,希望能收到政府寄來的退伍金,但是一直到小說的結尾,他什麼都沒等到。
這讓李三生想到同一個場景,他是個年過七十的老頭,有一個孫子、一把破木二胡、一個絲瓜酒葫蘆,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有。每天清晨和黃昏,他都坐在老槐樹下面,等着什麼,等了二十多年,直到離世,他也沒有等到。
當青荷將奧迪a7穩穩停在梅家塢江南公館門前的時候,李三生終於將《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這本書最後一部分讀完,穩穩的合上書,長長的呼了口氣,如同一段旅途結束。對於他來說,每本書都是一段虐心的旅途,指引着我們走向屬於自己的明天,感謝那些曾經指引過我們的作者們。
“江南公館,不錯的地方”下車之後,李三生擡頭看向江南公館,輕聲說道,他自然不知道這是江南私人會所旗下的。
青荷微微皺眉解釋道“這是前年落成的,屬於江南會所”
李三生略顯意外,沒想到江南會所旗下還有如此妙處……
當青荷帶着李三生和三十怪蜀黍穿過江南公館終於找到青龍和朱雀的時候,青鸞憤怒的心情終於平靜,她似乎明白了些朱雀的苦衷。茶廳裡並無幾個客人,青龍和朱雀緩緩起身,面向李三生,微微低頭道“家主”
李三生嘴角玩味,旁若無人的坐下,輕笑道“朱雀阿姨,我以爲你一直會對我避而不見”
“朱雀是李家僕人,李家的主子什麼時候要見朱雀,朱雀都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李三生沒說坐下,一幫人誰也沒敢做,三十怪蜀黍用一種詭異的眼神打量着朱雀和青龍,包括一臉疑惑的青鸞。
李三生呵呵的笑了起來,從桌上拿過一茶杯,自飲自酌的回道“我沒想到朱雀阿姨還知道自己是僕人,這多少讓我有些意外”
“主子,這話朱雀有點不明白”既然李三生要和她打太極,朱雀也只能應付着,從李三生的話一出口,朱雀就已經猜到了些事情。
李三生笑道“朱雀阿姨能不明白,我以爲那天晚上我要是死了,這李家就可以改頭換面,你們終於可以不再爲李家賣命,逃脫束縛”
李三生已經將那天晚上的事情擺在桌面上說,朱雀已無退路,沉聲道“朱雀犯錯,甘願受罰,毫無怨言。只是主子懷疑朱雀的忠誠度,這讓朱雀不能接受”
“我怎麼能不懷疑,那天晚上我差點死在北京,那我倒想問問,爲什麼影子情報被你強壓住,爲什麼你命令青鸞截斷來自東北的情報,這些你說我怎麼能不懷疑?”李三生大聲呵斥道,突然的震怒將青荷嚇了一跳。
青龍識趣的不說話,這場戲,他連配角的資格都沒有,聰明點,做個旁觀者。
“我做的這些,主子難道不知道爲什麼?”朱雀並不因爲李三生的震怒而生氣,她生氣的是,李三生明知故問。
李三生冷笑道“有必要爲了一個未知的人物來搭上我的命?”
“有”朱雀突然不輕不重的回道。
“朱雀”李三生勃然大怒道。
有些事情已經明瞭,朱雀不再遮掩,直言不諱道“我犯了錯,甘願受罰”
“看來,你早就知道我今天要來的目的”李三生輕聲道。
朱雀低聲回道“本來不知,現在已知。西南安穩之後,我自會離開影子”
李三生冷哼道“可惜我並不想給你這個機會”
此話一出,包括青龍和青鸞在內的衆人都大吃一驚,朱雀不在,西南影子危險,有極大的概率被諸葛家連根拔起,青龍震驚道“三生,影子現在不能亂”
“三生,你要考慮清楚後果”朱雀終於開始施壓,不溫不火的說道。
李三生大怒道“我想問,誰是李家的主子?”
一幫人面面相覷,知道李三生這次真的動怒了。
“我也想問,誰來負責影子?”朱雀尖銳的問道。
李三生轉身,指向青荷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