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淹在和尚身體中,和尚身體坐在大蟠螭嘴裡……
本來已經等死了,沒想到和尚這麼實在,‘脫袍讓位’,真把身體給了自己,雖然這副身骨和自己的神仙體魄沒法比,但終歸也是經過天劫洗煉的,呂淹撿回了一條命,心情也好了不少,不過昇仙夢碎的怨毒仍在。
呂淹從來都是隻看別人犯錯,不覺自己不對的性子,現在能繼續活下去,也全不想是就是因爲自己貪心、自負,才讓大眼毀滅、拖累了島上兩千同伴。
巨島上、大眼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她都親身經歷,對島上神仙相的處境她也清楚得很,按照她的估算,到了最後,島上的仙家還是能打勝這一仗的,但也會元氣大傷,能倖存下來的,不會超過兩百人,成不了什麼氣候了,所以她也不打算再回島上去。此刻她正盤算,要如何利用和尚的身份,返回中土、搗毀靈穴,讓整座世界來給自己的飛仙夢陪葬了。
呂淹指揮不了蟠螭,沒法離開中土,不過她也不着急,對和尚的本事和自己的法身狀況,她心裡有數,樑磨刀根本沒機會靠近大海,遲早死在島上,蟠螭永遠也等不來他,終歸還是會帶着自己返航中土。
正得意的時候,身外忽然傳來一陣顫動,明顯,大蟠螭遊動了起來,與她共處於蟠螭口中的小黑蛇也變得異常興奮,忽忽叫着,圍着她跳來跳去,似乎是有什麼好消息要說。
蟠螭不會這麼快就放棄等待。呂淹能想到,既然它不是返回中土,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樑辛跳進混沌深海,被大蛇發現……女魔精明萬年,惟獨做錯了兩件事:一是不該誤信樑磨刀;二則是隻斷掉了那頭大猿的一隻右臂,卻繞過了它的性命。
萬一真是他們回來了,就算涵禪遵守承諾不再要回身體,樑辛也絕不會容自己再活下去……其實樑辛已經脫力,掀不起什麼大風浪,可要命的是,這條大蟠螭只聽他的話。偏偏現在她人在大蛇口中,根本無路可逃。
呂淹眉目猙獰,她想不通樑辛怎麼可能還能再回來,而更讓她又驚又怒又憋悶、甚至還有些委屈的是,自己‘本已死了’,老天保佑讓她遇到一個糊塗和尚,又‘活了過來’,結果卻是一場空歡喜,這算什麼?哄小孩子玩麼?這可比讓她直接死在大眼底下還要更難受萬倍!
唯一的辦法、或者說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凝聚所有的力量,在樑辛被救入大蛇的時候拼命一擊。既然死定了,乾脆誰也別活。
呂淹獰笑,深深吸氣,調運和尚身上每一分力量,凝聚於雙手之間。同歸於盡的機會只有一個,這具身體纔剛剛‘穿’上,神通法術還無法純熟運用,倒是靠着蠻力飛撲強攻,成功的機會更大一些。
過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蛇口中的震動終於停歇了,即便呂淹一生見過無數兇險,心志堅定無比,此刻也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凝力的雙手不停沁出冷汗。可等了一陣,大蛇卻並沒有要‘開口接人’的意思,就連身邊的那條小黑蛇也安靜了下來。
呂淹忽然想笑,自己多疑了。或許不是樑辛回來了,只是大蛇等煩了,活動活動身體吧!否則的話,大蛇早就該把樑辛含進嘴裡。女魔看不到蛇口之外的情形,她不知道,樑辛就在蟠螭面前,之所以大蛇沒急着‘開口’,是因爲它在看畫,樑辛在自己胸口上的畫的畫……
在上島前,樑辛與禿腦殼約定,返程時只要跳進大海就可以了,蟠螭自然會來接應。但是樑辛的入海處,並非當初登陸的位置,距離蟠螭甚遠,而且他手上沒有了黑鱗,生怕墮海後對方察覺不到自己,因此自刺胸口,讓身上帶了濃濃的血腥味,藉以吸引蟠螭。
而重要的,他也判到自己一進蛇口,呂淹就會撒潑拼命,憑他現在的力道,可擋不下和尚身體的全力一擊,所以他乾脆以指爲刀,在自己胸口刻了一副畫。
蟠螭口中一片寂靜,見大蛇之中也沒張嘴,呂淹悄然鬆了一口氣,緊張、僵硬的身體也隨之放鬆了些,卻不料,就在她越來越篤定是自己‘多疑’的時候,一道滑膩的繩索,於毫無徵兆間,突兀纏繞上來,把她死死困住,繩索力量之大,甚至比着普通的嫦娥勁力還要更強些,靠着和尚的身體全無掙扎的餘地,更可怕的是,這一道‘捆仙索’中,陰陽兩股力量交濟共生,時而烈焰灼烤,時而陰冷入骨,無法言語的痛苦,直接折磨到她的元魂深處!
蛇口中哪來的繩索,困住她的,是蟠螭的蛇信。
跟着蛇口大張,混沌海中的清透玄光透入,樑辛揹着包袱、抱着小猴、手裡還攙了個胖女人,一股腦地摔進蟠螭的嘴裡,禿腦殼擰着身子就衝上前來,二話不說,‘棒棒棒’三聲,先和樑辛撞了三下腦袋,跟着又調轉身形,想和羊角脆去‘撞頭’,可隨即又見對方昏迷不醒,它又趕忙一甩腦袋,收了勢子,以免打擾小猴子。
樑辛哈哈大笑,再看到被蛇信困住的‘和尚’之後,他臉上的喜色更加濃厚了……
涵禪醒了。
睜開眼睛,周遭昏黑,一時間還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正狐疑着,耳畔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醒了?感覺怎樣?”,隨着說話,眼前閃出樑辛笑呵呵的臉膛。
涵禪勉強笑了下:“還能怎樣,這具身體不成了…咦?”話還沒說完,涵禪就發覺不對勁了,心神轉動,四肢用力,從‘地上’一躍而起,低頭仔細查看,自己的身體不再是那個垂死的赤裸胖婦,又變回和尚,自己‘歸位’了!
再看周遭,不遠處兩顆獠牙聳立,腳下長長的蛇信蜿蜒,分明就是蟠螭口中,身邊有滿臉開心的樑辛、猶自沉睡的小天猿、轉來轉去的禿腦殼,唯獨沒了上仙呂淹,老實和尚全不明白怎麼回事,愣愣望着樑辛。
不久之前,‘呂淹’被綁,樑辛帶着和尚回來,事情也就變得再簡單不過,樑辛不理‘呂淹’聲嘶力竭的怒罵,就當着呂淹的面,替她和涵禪拔除‘手足’,讓他們各自歸位,最後又對着禿腦殼嘀咕了幾句,小蛇會意,呼呼大叫着傳訊蟠螭,蛇信一卷,直接把呂淹吞進了肚子……
樑辛也沒隱瞞,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最後笑道:“啥事都是我乾的,你在佛前立誓,佛祖真要罰也是找我,和你沒關係。”
呂淹慘死,現在連把骨頭渣子都化沒了,涵禪就算追進大蛇肚子裡去也找不回了,只有坐在原地苦笑着不停搖頭……從頭到尾,樑辛不曾向和尚提到過一句、他把自己身體讓給女魔會引出的惡果。涵禪和尚就是這幅性情,樑辛不想去說、也沒必要去說那些事情。
小魔頭把和尚當了朋友,廢話不必,做事就是了。
涵禪顯得有些無精打采,自己琢磨了一會,湊到樑辛跟前,怯生生地問道:“要不,我給呂淹念段經,超度超度吧?”
樑辛失笑:“你想念就念,不用問我。”
涵禪點了點頭,盤腿坐好正要念經,忽然又低呼了一聲,指着樑辛的胸口:“你、你又受傷了?”
樑辛胸口血肉模糊,傷口橫七豎八,看上去着實驚人,可要是再端詳,隱隱約約地好像是一副圖畫。這可是樑辛的得意之作,當即笑道:“皮肉傷,不礙事,你倒是仔細看看,看得出我畫的是啥不?”
老實和尚認真辨認了一陣,試探着問道:“捆…捆人?”
樑辛點頭大笑:“差不多!是綁和尚。”
樑辛在自己胸口刻了個小人,又在‘小人’身上刻了幾道亂七八糟的線條……筆畫雖然簡單,可意思卻明白得很,大蟠螭就是看懂了這幅七扭八歪的畫,纔在接應樑辛前,先把‘呂淹’綁了個結結實實。
巨島事情了結,樑辛先後受了幾輪重傷,險些連小猴子也搭了進去,但結果總算圓滿,不僅搗毀了大眼靈穴,還引出了兩羣怪物的惡戰,幾乎把‘浩劫東來’徹底消弭,此行成就遠超當初的預期。要是計算功勞的話,賈添能當得一半,‘護身符’算計周全、‘手足木刺’神奇,這才讓樑辛有了發揮的餘地,要是依着樑辛最初的想法,早就死在巨島上了。
神仙相爲了增強戰力,屠滅老弱天猿,不惜讓火尾天猿一脈就此滅族,造出了數萬接近大宗師戰力的怪物,結果到了最後,不僅沒能指望上它們,反倒被五行獸反噬,遭受重創……殘忍手段、機關算盡,反誤了自己的性命,不知道島上的那場鉅變算不算得天意。
若不是天意,那就算是樑磨刀、小銀環替天行道吧。
蟠螭潛游,返程中土!一路上樑磨刀都在笑,怎麼跟怎麼,自己就做成了這麼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還就越想越想不明白了……與去時一樣,回航之旅仍舊是一片昏暗,不知過了多久,樑辛周遭猛震。大蟠螭盤身擺尾,裹挾着洶涌大浪,從深海中直衝水面,騰空千丈,同時張開大嘴,蛇口中的兩個人只覺得陽光刺眼,先是一愣,隨即大喜歡呼,蟠螭把他們送回了中土海域。
而且還不是混沌海的邊緣,早在四天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混沌大海,現在它所處的這片海域,正是上次樑辛擺弄黑鱗,引來蟠螭、大家初次見面的地方。
樑辛始終沒耐心、像乾爹被困土坤腹中時那樣靠着數數來估算時間,由此時間也顯得愈發漫長。其實大蛇的速度着實驚人,從巨島游回到這裡,也不過才用了二十餘天的功夫。
至此,這一趟巨島之行真正功德圓滿!
小猴子也早已甦醒了過來,雖然還沒什麼精神,但氣血運轉通暢,活動也無妨,徹底復原指日可待;和尚本來就沒受傷,自不用說;倒是樑辛,一身重傷想要痊癒康復還早得很,體力幾乎一點都沒恢復,不僅如此,因爲體力嚴重不足,身上的皮肉外傷也痊癒地極慢,現在他胸口上的那幅‘畫’還栩栩如生着。
樑辛自己盤算着,返回中土後要去小眼修養,若是在外面,只怕等小汐老死了,自己也未必能恢復一半。
進入中土海域,剩下的路途也不用再請蟠螭護送,樑辛主寵由老實和尚帶着,飛出蛇口,躬身拜別大蟠螭,一旁的禿腦殼在海面上噼裡啪啦地亂跳,擋在大蟠螭和樑辛等人中間,替‘祖宗的祖宗’把樑同類的大禮道謝全都收下了。
雖然是分別之際,但小蛇倒挺開心,它知道自己這次幫上了朋友的忙,由此異常興奮,大蟠螭的目光也異常罕見地帶了幾分笑意,蛇頸輕擺,示意樑辛不用鞠躬磕頭地那麼客氣。
記不清第幾次了,樑辛又開始後悔,沒把青墨的那兩顆麒麟蛋帶來。
魔頭、神仙、天猿和水怪,幾個怪物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道了個別,大家就此分別,樑辛等人謹守晚輩本分,暫時留在原地,一定要蟠螭先走,他們纔敢再離開。
蟠螭對這些人間禮儀全不在意,事情辦完了就走,帶上禿腦殼一起,巨大的身形搖擺開來,向着遠處遊弋而去。
眼看着即將消失在視線之中,和尚才直起了腰,問樑辛:“咱們去哪?”
樑辛分辨了下方向,手指西方笑道:“當然是返回中……”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已經遊走的大蟠螭猛地掉轉身形,速度陡然加快百倍,仿若一道金色閃電,劈開水面轉眼又衝了回來,巨大的身體層層盤繞,把樑辛等人小心護在了中間。
隨即,大蟠螭昂頭,發出一聲威嚴咆哮。吼聲之中裹蘊妖元,激盪起幢幢巨浪,直衝蒼穹!
和尚被突如其來的鉅變驚得六神無主,緊緊抓住樑辛的胳膊,連聲追問:“怎麼了,怎麼了?”
樑辛則神情凝重,就在蟠螭怒吼之際,他也察覺到不妥,靈覺震顫不休,正有一羣厲害人物從遠處趕來。
大蟠螭就是發現了異常,這才又轉回來,護住了他們。
片刻後,本來海面上本來溫暖溼潤的空氣變得寒冷、乾燥,靈元暴躁,一道道人影從天際現身,闖入樑辛的視線,直到千丈外才止住法術。
粗布陋衣,長髮披散,周身傷痕,眼窩空洞,神情冰冷,苦修持。
苦修大致五十餘人,趕來後散開陣型,把蟠螭和樑辛一起圍在了中間,爲首的仍是樑辛見過的那個健壯中年男子。
樑辛只覺得口舌發乾,上次在皇宮,苦修持就已經誤會自己是賈添的幫手,現在自己身邊又跟了個貨真價實的光頭神仙相……苦修嫉惡如仇,窮盡萬年都在追殺神仙相,這次一現身就擺出動手的架勢,接下來會怎樣再明白不過,只是樑辛想不通,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樑辛深吸了一口氣,對苦修首領說道:“浩劫東來確有其事,但其中內情複雜,給我片刻功夫,我都能解釋清楚。”
苦修首領對樑辛的話沒有一點反應,只是一揮手,沉沉地對着隨行衆人傳令:“殺。”
隨他諭令,所有苦修同時動手,轟殺樑辛等人!
苦修持,從來不會去聽別人說什麼,他們覺得神仙相該死,覺得幫神仙相的人也該死,該死的人,就不用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