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辛能有現在的本領,是諸多奇遇穿成了串之後得出的結果,與‘抽力奇術’沒有半個大錢的關係,他特意跑來矇騙呂淹,就只爲一件事:進入大眼。
呂淹想學樑辛的‘抽力’本領,事先總要驗證下他到底會不會這門奇術。可除非‘禁時’,否則怪物都無法離開大眼,那便只有帶樑辛進入大眼去了。
只要進了大眼,樑辛就有了個機會……賭一賭的機會。
是輸是贏,聽天由命,還是那句話:小魔頭願賭服輸
呂淹又和樑辛說了好一會子話,詢問的重點都放在‘抽力奇術’的功法上,對此樑辛不敢多言,一來他現在是和尚,和尚可不會知道功法底細;二來這門‘奇術’本就是子虛烏有,只要稍一涉及細節,非被呂淹看出破綻不可,當下只是搖頭推說不知。
見問不出什麼,呂淹也不再難爲‘和尚’,揮手讓他退下。
樑辛又結結巴巴地懇求了幾句,請呂淹給樑辛弄幾個氣泡來療傷,這才退出了巢室。
而後樑辛與涵禪撤消了‘易鼎’,元魂各自‘歸位’,老實和尚經歷了這輩子最驚險的幾個時辰,失魂落跑地跑回了自己的巢室,過了半晌,心臟仍狂跳個不休,臉色發青,怎麼緩也緩不回來了。
樑辛也‘回到’了巢室之中,摸了摸小猴子的頭頂,擡手把它舉到了脖子上。香餌已經扔出去了,呂淹會不會上當、他能不能如願進入大眼,後面會接着發生什麼……樑辛也不再去白費腦筋去琢磨,平心靜氣,開始靜靜等待。
本來,島上的神仙相誰也不會想到,還有人能穿越混沌之海。樑辛靠着蟠螭相助‘偷渡’巨島,出乎所有敵人意料,而樑辛本來就以身法見長,在整件事情中已經佔了絕大的先機。
可誰能想得到,甫一上島就遭遇煞時,重傷之下落入敵人手中,雖然靠着賈添的‘護身符’暫時取信對方,但也僅僅是‘苟延殘喘’而已,就連銀環都能看清局勢,明白他‘死定了’。樑辛找不到‘保命’的辦法,他破不了眼前的死局。不過,因爲獲知島上最近發生的情形,卻讓他找到了一個‘拼命’的機會。
等了好一陣,呂淹始終未至,倒是涵禪和尚,驚魂稍定之後,又發動‘靈犀’,怯怯地來追問樑辛到底有何打算。樑辛正等得無聊,當下就當是‘驗算’,把自己的想法給和尚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老實和尚平時都沒什麼主意,他自己的事情,從來都是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辦,可事關樑辛,他也不敢有絲毫大意,仔仔細細的幫着樑辛琢磨了半晌,突然驚呼道:“不妥,不妥”
樑辛被他嚇了一跳:“哪裡不妥?”
“呂淹的手段厲害,忤逆她的人都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我是說,她要學你的奇術,又何必非得讓你先演示一遍,直接抓了你來逼供,你、不止你,根本沒人能熬過她的酷刑。”
這一點樑辛也早就想到了,他倒不太擔心。就算是初入門宗的小道童也能明白,奪力之事再兇險不過,稍有差池就會引來滅頂之災,呂淹要‘求術’,就一定會讓樑辛先‘演示一遍’。
讓他‘演示’的目的,不僅是看他到底會不會奇術,更重要的是推演相關細節,以便後面再逼問口供時加以印證。
足足過了一天,終於有了動靜,有神仙相來來請樑辛,將他帶到王臺。等了這麼長時間,樑辛也不覺得太意外,明白呂淹自己也做不了主,要把他的事情拿去和大眼中的三位首領商議後再做決斷……
王臺之內,只有呂淹和那具傀儡屍體,呂淹並沒提及‘抽力奇術’的事情,而是問起有關邪術爆發時中土的情形,樑辛如實回答,特別是那些未曾被邪術所擒之人的狀況,說得很仔細。反正賈添邪術無解,他解釋得再怎麼詳盡也沒關係,。
呂淹不時插口詢問,她本來也要想辦法破解邪術,是以對待此事也異常認真,等把每一樣相關細節都弄清之後,呂淹才呼出了一口悶氣,實實在在地對着樑辛搖頭苦笑:“邪魔賈添的草木法術着實了得,怕是不好解。”說着,她揮了揮手,岔開話題:“樑先生的傷勢,痊癒得怎樣?”
樑辛聳了聳肩膀:“和尚的天道神奇,立竿見影,讓我恢復了五成。剩下的傷…我是土行身,並無真元,要想痊癒也只有靜養,沒有別的辦法。”
“小小年紀,就得厚土真身、嫦娥勁力,着實讓人羨慕呢。”說笑着,呂淹轉入正題:“剛剛涵禪法師來找我,說樑先生手握有一門奇術,只要找到至純土行的怪物,傷勢就能立刻痊癒。”
樑辛不置可否,反問道:“島上有厚土真行的怪物?”剛問完,他又搖頭苦笑:“是我糊塗了,恩師早就說過,此間只有仙家與天猿。”
呂淹笑了起來,走到近前,伸手攬住樑辛的胳膊,神情親密:“走,我帶你去個地方。”說着,拉起他就向外走去。
這次呂淹也沒帶手下,和樑辛一起躍到蜂巢之外,忽然又停下了腳步,手拍額頭笑道:“忘了件事,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回來。”說完不由分說,放開他轉身又返回蜂巢。
可就在呂淹離開後片刻,一個神仙相突兀從半空現身,沒有隻字片語,直接天道出手古怪力量撲涌而至,彷彿一套萬鈞枷鎖,扣向樑辛。
旋即大羣神仙相從四面八方現身,或神通大力,或天道法則,人人動手,攻殺而至。
事發突兀,全無半點徵兆,樑辛神情驚怒交加,身法卻毫不遲疑,彷彿早有準備似的,叱喝聲中‘一步登天’,執念爆發,‘想不到’頃刻成形,正套中第一個向他動手的敵人。下一個瞬間裡,敵人因果斷滅,從仙道高手直接變成三步修士,小魔頭毫不留手,一拳猛擊砸塌了對方的天靈
‘嘭’的一聲悶響,屍體摔落在地,樑辛卻毫不停留,身體陡轉起來,猛若鷹隼直接撲入大羣強敵的陣中,與此同時仰頭對天大吼:“第一個”
身法如電,魔功玄奇,即便五成之力的樑辛,也不是普通神仙相能抵擋的,眨眼之後,又一個神仙相丟了修爲,被樑辛一腳蹬碎了胸膛,而小魔頭在掉頭撲向下一個敵人的時候,再度放聲大喊:“兩個了。”
這是他在巨巖頂上和銀環的約定:殺人,報數
神仙相當然不知道他在給銀環報數,還道小魔頭在給自己打氣,殺一人吼一聲,惡戰之中也不算奇怪。
等樑辛‘第五個’的吼聲響起時,右肩上中了敵人狠辣一擊,肩胛劇痛,整條胳膊都失去了知覺;‘第七個’時,背心又遭重創,小魔頭嘔血……圍在樑辛四周猛打的神仙相,足足有兩百餘人,即便是全盛時,他也沒機會取勝,何況只剩下一半戰力。
這個時候,心中忽然響起了涵禪的驚呼:“樑磨刀,你怎麼了?”
在撤銷‘易鼎’,元魂‘歸位’後,兩個人身上的木刺都沒有拔出,以備隨時‘靈犀’溝通,現在樑辛在捱打,老實和尚也有所感應,立刻出言相詢。
樑辛甚至能感覺到涵禪已經倉皇躍起,正從巢室中向外衝,當即制止道:“和尚莫動,坐回巢室。”
心語完畢,‘第八個’的大吼響徹天空
和尚聲音倉皇,語調裡甚至帶了哭腔:“我、我不出去,他們會打死你……”
樑辛口中嘔血,心語的語氣卻輕鬆得很,笑道:“放心,我死不了,他們只是傷我,不敢殺我。這場‘誤會’也在算計裡。反倒是你衝出來,會讓呂淹發現你我心有靈犀,那才真正死定了。”
涵禪的語氣略微放鬆了一點,詞不達意地問道:“捱打你也能算的中?算中了…幹嘛還要捱打?”
“要去大眼,就先得捱打,這是錯不了的。”
大眼特殊,呂淹要帶他去大眼不假,但她決不會帶一個‘生龍活虎‘的樑辛過去,進入靈穴之前,她要先把樑辛再打回到重傷。這樣做有兩個好處:第一重,傷得越重他就越好控制;第二重,傷得越重,樑辛就越需要‘療傷’。
易位而處,樑辛自忖如果自己是呂淹,也會把要帶入大眼的‘外人’先打個半死再說。
畢竟,呂淹想要學到他的‘抽力’法術,不會現在就要了他的命,這羣神仙相不是來殺人的,他們只打人。
樑辛對此也只能裝作不知,要拼盡全力去反抗,這樣更好,不用留手,殺一個就少一個。
惡戰之中,樑辛忽然晃動指訣,自須彌樟中取出自己所有的陰沉木耳,五盞黑鱗、數十片紅鱗……只取木耳,卻並未動用星魂,就把這些巨大凶刃當做暗器似的,集中一處,對準一個敵人擲了過去。一時之間破空聲大作,聲勢煌煌
現在他的本尊之力,遠遠大過星魂,全力出手時,就算投出一塊小石子也足以重創強敵,何況這麼一大片蠱家至寶,被他選中的那個神仙相不敢又絲毫大意,急速閃避,險而又險地躲過奪命一擊。
偷襲無效,樑辛眉頭大皺,身形急追而起,後發先至追上了自己擲出的木耳,雙手如電又把所用木耳收攏,繼而再度擲出
接連四五次以陰沉木耳發動強襲,可效果差強人意,僅只傷到了兩人,自己卻接連遇險,樑辛見這招不好使,就此收起怪刃,再度施展魔功,又和強敵廝鬥在一起……
‘第十三個’的吼聲響起時,他又連中幾道神通,全身筋骨欲裂,劇烈的疼痛彷彿一根根長刺,從四肢百骸中狠狠刺入血脈、刺入五臟、刺入腦海深處……樑辛身子軟了下來,從半空裡跌落。
此刻,樑辛還剩下少許力量,真要拼命,至少還能在殺掉對方几人,不過這場戲已經演到十足,打得差不多了,他還要省些力氣,圖謀進入大眼後的事情,就此收斂剩餘體力,裝作透支模樣,無力再戰,閉目‘等死’。
神仙相們卻戲碼十足,見他摔倒,不僅沒有收手,反而齊齊暴喝一聲,同時兇猛出手,無數惡力從四面八方匯聚而至,若不閃不避,就算是惡土真身,也會被挫骨揚灰
呂淹的意思,是要把樑辛打到瀕死一線、徹底脫力,可小魔頭的力量特殊,全靠身體並無真元,由此,即便是呂淹這樣的好手,也沒法子檢查他到底是不是還有殘剩的力氣……那便只有一個辦法了:必死境地下,樑辛能躲就說明他還有餘力;不躲不動,自然是脫力了。
靈元轟蕩。
惡力未至,而賁起的巨響已經足以撕裂耳膜,樑辛咬得牙齒髮酸,拼命抑制住想要跳起逃命地本能,如果自己真耗盡了力氣、變成了個廢人,能進入大眼,又有個屁用。
就在衆多強敵合擊之力堪堪轟到他身體的剎那,突然一道身形掠過,呂淹現身。
胖女人身軀臃腫,速度卻快若閃電,怒聲叱喝着‘住手’,從蜂巢中一掠而過,抓着樑辛的肩膀,拖着他避開了惡力襲殺。
不過,呂淹的動作還是稍稍的‘慢’了一瞬,樑辛避開了要害,右腿卻被巨力的邊緣掃中,骨折聲清脆,腿骨斷成了七八截;而呂淹‘救人心切’,‘緊張’之下沒能控制好力道,抓住樑辛肩膀的手也太用力了些,把他的左肩鎖骨也捏斷了。
捱打、重傷,都在意料之中,想進大眼,就得出得起價錢,一腿一臂再加一身重傷,幸好羊角脆沒事,仍緊緊抱住他的額頭,一動也不敢動……它只是頭失了主身的頹廢銀環,誰也不會把它放在心上。
樑辛立刻疼的‘清醒’回來,雙目血紅怒視呂淹,喉嚨裡咔咔作響,吐字不清,彷彿怒罵。
呂淹滿臉歉意,連聲安慰樑辛,繼而舉目,瞪向斥衆多手下,那些神仙相低聲辯解:見樑辛獨自一人在外面,還道他有所圖謀……正如樑辛所料,‘誤會’一場吧。
接下來自然是呂淹厲聲叱喝一番,樑辛也由得他們去演去裝,心中催動靈犀,向老實和尚報了個平安,又叮囑他老實呆在巢室中,不可亂行亂動。
最後,樑辛對和尚認真囑咐道:“等我們走後,你再到戰場上來,距離蜂巢三百丈左右,地上會有一道長約兩丈的裂隙。裂隙細的很,你要仔細尋找。找到之後,向下挖掘六十丈,便能找到一隻大個的黑色鱗片,帶上這片黑鱗逃到巨島邊緣,跳進海里去,會有蟠螭來接應你。”
不久之前,樑辛以陰沉木耳發動強襲,本就不是爲了殺敵,只是想給老實和尚留下一件信物……剛剛戰局混亂,樑辛把數十片木耳扔來仍去,又配合身法穿梭殺敵,是以誰都不曾留意,其中一片黑鱗,被他削入地面,未曾再取出。
樑辛這就要進入大眼‘做事’去了,不論他能否搗毀靈穴,事後多半還會連累到涵禪。涵禪是好人,樑辛能做的有限,也只有爲他留下這件‘信物’了。蟠螭通靈,見和尚抱着黑鱗跳下來,應該能明白樑辛的意思。
和尚諾諾應是,追問道:“我逃了,那你呢?”
樑辛應道:“不用管別的,你先逃進大海,然後就數數,從一數到一萬,一萬之後我若未到,你就請蟠螭起航載着你返回中土吧。”
和尚大急,想要再說什麼,樑辛笑着截斷了他的話頭:“就算我沒進入大海,也有別的辦法脫身,只是和你不同路,放心就是了。”
樑辛哪有其他的脫身辦法,不過是不願意和尚瞎操心罷了。
說完,樑辛又想了想,笑呵呵地對涵禪說道:“涵禪法師,多謝。保重。再會。”
涵禪沒太在意,只是反覆囑咐着樑辛小心,結結巴巴,詞不達意……
呂淹這邊戲碼做足,揮手喝退手下,攙起樑辛,向着西方低掠而去,同時低聲對他笑道:“誤傷先生,抱歉的很。”
樑辛疼得呲牙咧嘴,明知故問:“還要去哪?還是請涵禪來幫我療傷要緊些吧。”
呂淹搖了搖頭:“涵禪的天道對傷勢有奇效,但總不如按部就班、煉元痊癒來得踏實,何況涵禪的力道有限,也沒法子幫你徹底好起來。”
樑辛在裝蒜,卻不是裝‘傻’,聞言下略作‘琢磨’便恍然大悟,喜道:“仙姑的意思…這島上真有體蘊至純土行的怪物?”
見樑辛滿臉喜色,呂淹目中的笑意,也愈發濃厚了起來。
大眼距離蜂巢不遠,充其量五十餘里,憑着呂淹的速度片刻即至……兩人的落足之處,是一片泥塘的邊緣。泥塘巨大,以樑辛的目力都無法望到彼岸,顯然這裡曾是一片遼闊大湖,如今乾涸了,才變成這樣一座大沼澤。
樑辛心知肚明,大眼應該就在這片泥塘的下面。
在泥塘邊緣,有幾個神仙相正在等候,其中一個人站在最前,長得獐頭鼠目,雙眼一高一低,鼻歪口斜,全無仙家氣勢,倒更像個混江湖的狗皮道人。
相比起別的神仙相,‘狗皮道人’的相貌也算別具一格,其他人都是五官中的一官嚴重移位,他則是五官具做錯位,但都錯離的不算太嚴重,整張臉彷彿剛剛捱過一百記重拳,被徹底打歪了似的,不夠倒不得不說,他的長相最像人。
在中土時樑辛聽老虎提到過此人,知道他也是五大首領之一,喚作‘平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