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辛用力呼出一口悶氣,他見過苦乃山中的猴子青衣,親身經歷過搬山院司所針對修士法寶的禁制,再加上今天東籬先生今天講的‘仙禍’,已經基本猜到了些端倪,此刻得知了‘搬山院’的來歷,倒也算不上太驚訝。
但宣葆炯、宋紅袍兩個人說得豪氣干雲,樑辛又怎麼能不動容,哪個修士敢在人間撒野,先祖樑一二便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因爲計生,總是覺得永世不得超生這句話很有喜感……)
宣葆炯又接過了話題,神情興奮:“三百多年前,我修爲有成可終歸勢單力薄,也只能挑一些小門宗,這種報復於我來說,也只能算是打發時間,聊以自慰。”
有一次,宣葆炯在襲擊一座小門宗的時候,正好趕上樑一二也對這個門宗出手,兩個人也由此結識。
宣葆炯矢志復仇,恨不得殺光中土所有的修士;樑一二恨修仙之人和妖魔鬼怪不把凡人的生死放在眼裡,也欲除之而後快。而兩個人又都有手段、神通,幾乎是一拍即合,就此聯手。
說到這裡,宣葆炯莫名其妙的笑了,淡淡的說:“宣葆炯這一輩子,少年得志,青年頹喪,中年之後滿心仇恨,從來沒有過朋友,唯獨樑一二!”感慨之後,也不解釋什麼,繼續向下說着當年的事情。
樑、宣二人聯手了之後,樑一二就制定了一個計劃,隨後宣葆炯進入了九龍司,可是卻什麼也不做,整整五年裡,他只學一件事:查案!跟隨青衣之中破案高手,學習如何查案。”
直到五年之後,樑一二纔開始使用宣葆炯這枚奇兵!
“這便是樑一二的高明之處了!”說到這裡,宣葆炯突然哈哈一笑,重重的讚歎了一句,隨即又望向了樑辛,目光裡盡是鼓勵,卻不肯再開口了。
樑辛可沒想到宣葆炯也和曲青石一樣,逼着他動腦筋自己往下想,伸手抓了抓頭髮,地頭思索了片刻,這才猛地擡起頭:“你是說……先祖派你去察這些案子?這個局,是他老人家三百多年前佈下的?”
宣葆炯收斂了笑容,緩緩的點了點頭:“不錯,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老樑在三百年前交代過的!樑辛,你可知道,修天之人,最令人憎惡之處是在哪裡麼?”
樑辛想也沒想的回答:“修士無情,眼中只有天道,卻不管旁人的死活。”
宣葆炯卻搖了搖頭,鄭重道:“修天之人,之所以令我唾棄,是因爲他們捨棄父母妻兒,只爲獨善其身!不是最最自私之徒,修不了天!”說完,老頭子笑了笑:“這句話是樑一二三百年前對我親口所說,你要牢記。”
天道是是什麼?具體到每一位修士的身上,天道就是提高修爲!靈丹、異寶、仙草、神兵……只要能提高修爲的資源,就是他們眼中的一切。
樑一二篤定修士的心性自私,也由此確定,修真道遲早會因爲爭奪資源而橫生殺戮,但因爲八大天門的存在,這種爭奪殺戮必然是在暗中進行的。
所以他才佈下了這個局:讓宣葆炯幻化行蹤進入修真道,一俟兇案發生便仔細追查,找出兇手掌握證據……慢慢積累真相,直到宣葆炯認爲掌握的真相,已經足夠讓修真道內亂,才能回到人間。
從那時起宣葆炯便埋名幻影,切斷了與樑一二和凡間的一切聯繫,遊走於修真道各個門宗之間……
那時的宣葆炯就已經修爲頗高,再加上他修習的也是水行冰法,深諳幻形之術,只要不跑到八大天門裡去鬧事,幾乎沒人能看破他的行蹤!這一趟潛伏,便是三百年,其間他扮過散修、當過小門宗的供奉,也曾經在‘九九歸一’這樣的大門派裡做弟子,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宣葆炯查出了整整四十五件大案!這些懸案的真相,足以讓修真道四分五裂,彼此仇殺。
四十年前,宣葆炯帶着沉甸甸的真相重返人間,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樑一二早已身死,搬山院也煙消雲散。雖然震愕悲憤,但爲了祭奠樑一二的在天之靈,更爲了自己的血海深仇與三百年的隱忍,宣葆炯還是要爲當年樑一二親手布險局收官!
今天樑辛所經歷的一切,甚至包括故意引‘五大三粗’出手屠城,以挑撥普通修士和八大天門之間的關係,全部都是樑一二設計的。其中的變化也僅僅是,在最初的計算中,‘這堂課是要在京師重地來講的,而那四道殺陣,也都是由樑一二自己來接下!
宣葆炯把講課之地挪到銅川,是因爲他需要宋紅袍和天策門的幫助,來抵擋那四座殺陣。
樑一二已死,但宋紅袍還在,宣葆炯在四十年前就找到了這個大頭矮子。
樑辛明白,事情的複雜程度,遠遠超過自己的想象,宋紅袍從刺殺樑一二的殺手,變成現在樑一二忠心耿耿的手下,其中必然還有緣由,在略略猶豫了一下之後,暫時壓下了這個疑問,等東籬先生說完,宋紅袍自然也會把他的事情交代清楚。
宣葆炯說了半晌,神色更加疲憊了,喘息了一會之後,才繼續道:“四十年前,我找到宋紅袍的時候,他正在煉化厲蠱爲自己增長實力,四十年之內都無法出手。”
宋紅袍修煉的是一門邪戾的蠱術,大功告成之後功力猛增,而他又在銅川經營多年,暗中有巫術陣法助他更添威力,所以兩個人約好,四十年後,九月二十六,在銅川完成樑一二圖謀的大事。
宣葆炯隱忍查案、引來修士公佈真相、誘八大天門出手摧毀聲望……籌備了三百多年的必勝之局,最終卻因爲宋紅袍突然散功,而功虧一簣。
本來面對四道絕絕殺陣,宣葆炯最有信心的,就是宋紅袍這一陣,不料偏偏就是這一陣出了事。宣葆炯濃濃的嘆了口氣,臉上神色黯淡的都有些青灰了:“我自作聰明,可還是功虧一簣,事情敗了,人都死了,更搭進去了一座銅川府!”
樑辛不知道該說什麼,宋紅袍皺眉冷笑,青墨卻搖了搖頭:“這筆賬,不應該算到先生身上。”
說着,青墨頓了頓,才娓娓道來:“齷齪事是他們做的,真相是他們藏的,先生說出實情,他們便要屠城滅口,他們種下了孽因,卻要所有人來嘗這個苦果,無論怎麼算,這滿城人命,都要算到五道三俗、一線天和當初做下案子的兇手身上。”
宣葆炯搖頭:“不管怎麼說,他們總是因我而死,我以爲算無遺漏,可還是出了岔子,老樑要還活着,便不會有這場劫數了!這件事,總要着落在我的身上。”
跟着老先生又搖了搖頭,岔開了話題:“四十年前我便重返世間,等待宋紅袍出關的日子裡,是我難得的清閒,便遊走塵世,讀書取樂,也博得了一個學師的名聲。因爲有‘仙禍’這件大事要辦,所以我也不敢太露鋒芒。”
以宣葆炯的見識、靈智,讀書讀出名氣根本不是難事,他引誘修士積聚銅川,本來也用不到公開講課,不過爲了替樑一二出一口氣,爲了當面痛罵中土修真道,還是弄了這麼個噱頭出來。
和曲青石的先祖一樣,宣葆炯對樑一二滿心敬仰,如果論起這些年付出的心血,比着曲氏一脈也不遑多讓,可即便他沒有道心、同情凡人,畢竟也是個擁有逍遙境神通法力的人物。所有人都一樣,一旦高高在上,就很難再把眼皮垂下來去看一看腳下的泥土,所以這位老學究,壓根就沒想起來去尋找樑一二後人這碼子事……
樑辛和宣葆炯對望着,爺倆都有點尷尬,嘿嘿的乾笑了幾聲。
宣葆炯終於把自己這邊的事情全部說完,轉頭望向宋紅袍:“該你說了!”
這時,突然一股濃濃的烤肉香氣,鑽進了衆人的鼻孔,樑辛饞得差點把舌頭捲起來吞下去,忙不迭的回頭一看,遠處的琅琊不知何時已經架起了一堆篝火,美滋滋的烤着兩隻兔子。
兔肉噴香,一滴滴琥珀色的油脂顫在金黃色的肉皮上,掙扎片刻後,滴落火堆,冒起茲的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