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還在世時,常常說我是個倔驢脾氣,同我過世的孃親一模一樣,一旦決定了某件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譬如我娘當年不顧家裡的反對毅然決然的與我爹這個窮小子成親。只可惜我娘生了我之後身子大損,沒多久便去世了,家境剛剛好轉又遭此大變,爹爹才一蹶不振的。
若非如此,我或許會長到恰好的年紀,遇到一個正合適的人,過着剛剛好的人生。不會遇到主人,不會遇見連.城,不會有那麼多的兄弟姐妹,這兩種人生哪一種更好?
我不是耽於往昔之人,前路已經足夠漫長,哪裡還有多餘的時間往回看。
那天晚上連城拒絕我之後,我短時間內並沒有再去找她,這並不是放棄,而是我需要好好制定一下攻城策略,前一陣子的言語攻勢收效甚微,這條路是走不通了。我冥思苦想了許久毫無對策,萬般無奈之下去找了相對來說已經是過來人的主人。
房裡只有主人一個,夫人不知道去了哪裡,雖然主人對自己只有半年的時間心知肚明,但是臉上絲毫看不出頹然之色,反而出離的給我倒了茶,和和氣氣又問我找她何事。其實來取經這件事對我來說頗爲有些難以啓齒,但又不得不問。
好像時間在逼着我往前走,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怎麼追求喜歡的女子?”主人一臉詫異,道:“你要追求誰?”
我抿了抿脣,眼睛不敢直視她,道:“是……連.城。”
“連.城?她不是一直在追求你麼?怎麼?”
“她……她現在對我無意了,所以我……主人你就說要怎麼追回她就行,不必問那麼多。”我終於擡眼凝視着她,問道:“你以前怎麼追求夫人的,可以告訴我麼?”
“我們倆啊……”她眉毛略挑起來一點,似是有幾分愉悅了,道:“並沒有刻意的去做什麼,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一起了。當年成親的時候我便說,若她今後喜歡上別的男子,我便同她和離,讓她去過她的生活;若是沒有遇見,我可以照顧她一輩子。連我們自己也沒有預料到最終會選擇對方。這種事情,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是你的就一定會是你的,不是你的便強求不得。”
我還沒來得及失落,主人又笑着補充道:“不過,連.城對你無意這件事,我是從頭到尾一個字也不信的,情是覆水,而覆水難收。我猜她多半是有些累了,你多擔待一點。再者,她那人很容易心軟的,你哄哄她,而且不要她說什麼你做什麼,她讓你離她遠點,你就偏偏上趕着去親近她,如果她拿劍對着你,那就拿出視死如歸的勇氣來。”
我:“……”
我沉默了一會兒,道:“主人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
她低頭摸了摸鼻子,嚴肅道:“夫妻間的小情趣而已,可以增進感情的。”
“哦,原來你每次耍小脾氣都是逗我的?”門外傳來一道含笑的嗓音,我扭頭一看,見夫人站在門口,顯是來了不短的時間。
主人坐在桌旁望着她笑,眉眼鮮亮,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同之前不一樣了。
我起身告辭。
走到房外我順手將門帶上,透過未合的門縫看到主人雙手親暱的摟上夫人的腰,仰頭看着她,輕聲嗔道:“若不是阿槿來問我,我還沒反應過來,你那時什麼表示都沒有,就把我吃幹抹淨了。”
夫人手指輕彈她的腦門,笑道:“真是倒打一耙。當初是誰先親我的,又是誰在除夕夜裡說是要療毒解了我的衣衫,我不過是順了你的意。如今卻還要怪我,莫不是你後悔了?”
“我說不過你。我不管,你得重新追求我一回。”
“好啊,那我今夜就不在這裡就寢了,畢竟總不能剛開始追求你就同你歇在一起,這樣怕是……唔,不大好。”
“鍾離珞!”主人氣急敗壞。
之後只傳來夫人的笑聲,再後來的話我聽不見了。
然而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深刻的感覺到,她們之間沒有什麼人、什麼事可以橫亙在中間,包括即將到來的死亡,也不能將她們分離。
所以她有她的歸宿,我有我的道路。
不過主人既然說連.城並非對我無意,那我是不是應該繼續發揮“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精神,祈禱能取到“好女怕纏女”的效果。
如今大家都住在雲夢山,連.城本來是要被安排在我所住的天璣閣,被她嚴詞拒絕,大哥既已過世,衆人並不避諱,連.城便在天樞閣的偏院住着,也給那兒添了點人氣,不至死氣沉沉。
我想了想,跟主人請示過,也搬了過去,僅一牆之隔。
她是客,總不好太過苛求,她住哪裡是她的事,我住哪裡是我的事。
第二天天剛破曉,我打了熱水端着銅盆進了她的房間,原本我只在外室,連一會要應對的臺詞都想好了,就說派丫鬟伺候是樓裡對待客人的規矩,主人派我來伺候更是最高禮儀,她要是不信便讓她去問主人,反正我們倆已經通過氣了,況且以她的脾性不至爲這點事生氣。
想着想着,我心裡便坦然了。
我進房的時候並沒有刻意隱匿氣息,以習武之人的機警,連.城不可能沒有發現屋裡多了一個人,此時內室卻沒有動靜。
她不會是走了吧?
我心神陡然一震,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的潛了進去。
皺着的眉在見到牀上熟睡的女子時自然而然的舒展開,連.城抱着枕頭,被子一半懸在空中搖搖欲墜,另一半裹在她身上難捨難分,從兩頭露出一張嫣紅的臉蛋,一隻皓白的玉足。
唔,腳趾頭蜷縮得很別緻。
我不厚道的無聲的笑了起來,然後彎腰把被子撿起來,幫她蓋上,這回纔有了點動靜。她眼睛未睜,人已經先坐了起來,接着我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我:“……”
竟然還沒醒?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果然看人不能只看臉……更讓人意外的是我此時的心境,若是以往,我定是一個眼神都不肯吝嗇於她,而現在是一個眼神都不想錯過她。愛與不愛,相差一個字,卻是雲泥之別。
“連.城,起來梳洗用早膳了。”若不是外室的水快涼了,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叫醒她。
“嗯……”她睡眼微睜,睫毛上有一層水霧,我眼睛驀地睜大。
一雙藕臂親密無間的環上了我的後頸,緊接着稍顯尖瘦的下巴枕在了我的肩窩裡,有人在我耳畔低而纏綿的喚道:“阿槿……”
敏感的耳垂被一股溫熱含了進去,舔舐逗弄層出不窮,她氣息灼熱,我呼吸失控。
“阿槿……元祉君……祉君……”連.城急迫而又熱切的喚我,元祉君是我的本名,十來歲的時候爹爹病重,正遇上當時帶着連.城四方遊醫的連訣,我與她同寢同食,甚是投緣,還約好日後相見。後來爹爹去世,家境遭變,我被迫賣身爲奴,那件事便慢慢在我心裡蒙了塵,八年過去了,我忘了,她還記得。
“祉君……”
四下游離的思緒被她滾燙的呼吸拉回來,耳邊是她的低語,我咬着下脣不敢答應,只因那脫
口而出的話太過類似於某種不可言的聲音。
幸得話語並不是唯一表達感情的方式,我擡了手緊緊摟住她纖弱的腰肢,上身更緊密的貼合在了一起,上一次擁抱是在一年前,然而現在我比一年前百倍千倍的感受到來自於她的莫大的吸引力,我喜歡她,我迷戀她,爲她着迷。
*乃至靈魂全部爲她俘虜,我無處可逃。
我闔上了眼睛。
“既然是個夢,就容許我繼續放縱一會兒,希望別像上次那麼快醒來。”連.城如是說。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話中餘味,嘴脣驀地被一股柔軟堵住,我身子猛地一僵,幾乎是手足無措,她擡了手輕輕揉捏着我的後頸,溫柔而強硬的纏了上來。
另一手摟住我的腰,兩人順勢側倒在牀上。
芙蓉帳暖。
她先是輕觸我的脣角,一下一下的輕點,然後溫暖的脣瓣停在我的脣上,小心翼翼的逡巡不去,時不時的含住吮吸,我身體放軟下來,右手本能的扣在她後腦上,輕撫着她柔軟的長髮。
她每次吸吮,就會將我抱得更緊一點,直到兩人的身體嚴絲合縫的貼合在一起,我說不出什麼感覺,只是覺得很舒服、很親近,而這種親近是她在清醒的時候不會給予我的。我意識漸漸模糊起來,直到牙齒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刷過,幾乎是本能的,我張開了嘴脣,舌尖相觸那一刻,我眼睛驀地睜開,看見她愉悅滿足的神情。
……她還當做這是個夢麼?
後頸一疼,她揉捏着的手指加重了力道,眼未睜,額頭相抵,嘴裡不滿的喃喃道:“閉眼,認真點。做個夢也不能順了我的意。”
我心裡好像剛剛打翻了一罐糖蜜,還沒來得及咂摸出一點甜味,緊接着便涌起滿滿的酸澀。我不知道她爲何既要千方百計的疏遠我,如今又爲何在自己假想的夢裡對我極盡溫柔與渴求。
心中一團亂麻,左纏一道,右纏一道,萬千情絲糾結成網,纏縛出一股深深的不詳感,可還沒等我細思,牙關被人再次輕而易舉的撬開,呼吸被奪去,胸中如擂鼓,那點微末的一閃即逝的思緒頃刻間被涌動的歡喜代替,整個的煙消雲散了。包括之後,我竟然再也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她溫柔至極的糾纏着我,手指隔着柔滑的布料在我的背脊上游移,像是天底下最爲優美的舞蹈,卻沒有一丁點的情.欲.色.彩,我盡我所能的去擁抱她,去接近她,在心尖上開出花來。
自始至終連.城都沒有睜開過眼睛,她仰面躺在牀上,掌心扣住我的手背,手指不住的摩挲着我的指腹,她指尖皮膚光滑,一點薄繭也沒有。
我和她並排臥着許久,肩並着肩頭靠着頭,最後手掌被她抱在懷裡,像是孩童抱着心愛的玩具,她脣角勾起淺笑,呼吸逐漸放輕,慢慢變得均勻。
我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躡手躡腳的推門出去了。
這只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