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離苦又來給它澆水。澆了水、鬆了土卻也沒走,蹲在那裡一臉探究地看着它。它到底長了十年,可以禁得住他這樣看它。“阿迷,我給你澆水十年了,怎麼你春夏秋冬都一個模樣?而且十年竟沒有長高?”
是的,阿迷是它的名字。在離苦還是小和尚的時候,有一天快活地跑到它身邊說:“今天來的香客,帶了條通體白色的小狗,竟是有名字的。我想着,你也該有名字。我叫你阿迷怎麼樣?我們唸經唸的最多的就是阿彌陀佛,你叫阿迷,那我念經時也可以幫你多積功德。”
“喂,小和尚!你怎能拿我跟那狗相提並論,它是畜生道。而且我是有名字的,我叫魅!什麼阿迷?”可是小和尚聽不到它的叫嚷,就一直阿迷阿迷地叫着,叫了這許多年。它也漸漸接受了這個名字,這六界裡魅有很多,可是阿迷就它一個。
它不是尋常的草或樹,所受的養分都拿去修煉了,長得就慢一些,四季更迭也是影響不到它的。“起初我只是覺得你與衆不同些,可是十年了呀,我都長了這麼高,你卻一點都沒變。”阿迷嘟囔着:“笨蛋離苦,十年纔來探究我爲什麼沒長高嗎?”離苦看了一陣,苦惱得離開了。它也未做他想。可是它沒想到這卻讓他們之間生了那麼大的變故。
過了幾天,離苦又提着桶來看它,它老遠就看見了他。“離苦,離苦,我的根好像夠深了,說不定過幾天就可以離開根出去到處走走了。雖說也走不了多遠和多久吧,但總是能到你的臥房去看看的吧。”離苦照例沒聽到它的叫嚷,提着桶走近了它。“阿迷,我昨日同香客請教了如何讓你長得快一些。他教給我一個方法,你且試一下。”阿迷還未反應過來,離苦已經把桶裡的東西朝它倒了下來。
不是水!阿迷差點被這東西薰得鑽回土裡去!竟然是糞水!“啊,臭死了!臭死了!”這東西對尋常草木確實有用,可是它不需要,它只要水,乾乾淨淨的水!倒糞水也就罷了,爲什麼不往根上澆,它現在滿身都是臭味!離苦還一臉笑容,“阿迷,你若喜歡,明日我再來澆給你!”“鬼才喜歡呢!尋常草木也是受不住你用這糞水一天一澆的啊!”可是離苦一臉滿足地走了!
怎麼辦?阿迷在臭氣熏天的空氣裡想了一夜,第二天它用它低微的法力奮力地控制住葉子,變成了耷拉着腦袋的模樣。離苦早晨來看它時,見它萎靡不振的樣子,都快哭了。他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大抵他的阿迷是受不住這些糞水的,便倒掉,又提了清水來,幫它洗了葉子和莖,澆了清水下去。阿迷這才支棱起葉子來,逃過一劫的感覺真好!
雖然離苦幫它清洗了葉子,但是那糞水都已經滲到根上了,它還是覺得自己很臭。夜深的時候,它運了運功,發現自己的根扎得足夠深,似乎可以離開這裡四處走走看看了。雖然只能晚上出來,也不能離開自己的根太遠和太久,但是總比一直呆在這個臭地方強,至少它可以把離苦沒洗到的地方洗洗乾淨。所以,它用了法術,想要第一次脫離開根的束縛。
阿迷萬萬沒想到離苦會深夜來這個地方,如果知道的話,就算臭死,再回土裡修個幾十年,它也不會選這時候的啊!它當時正在用法術,周身圍着淡紫色的光霧。正是關鍵時刻,它一半的身子都已經離開土壤,另一半被根連着,還帶出些黑色的土塊。它還沒修煉到可以化成人形,成草木的形態漂浮在半空。這場面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離苦似乎是還沒睡醒便來找它了,衣服都未穿好,還披在身上。在看到它的那刻,他們兩個都愣住了,土塊掉落的聲音打破了平靜。然後,離苦就倒下了。阿迷心裡着急,便用了最大的法力,那紫色的光突然大盛,照亮了整個菩提寺。還好是深夜並未驚動其他人。
當它終於擺脫了根的束縛,跌跌撞撞爬到離苦面前時發現,他死了。他竟然……竟然被它嚇死了!阿迷整棵草都蔫了,怎的這麼不禁嚇啊!老樹精曾與他說過,凡人命有壽數,陽壽盡了是要入輪迴的,不像他們妖,只要修煉得好,就可以長長久久地活着,但要是死了,那就是真死了,魂飛魄散。所以,離苦也要入輪迴嗎?
它哭得有些傷心,它剛剛修煉到能離開根去看看它的小和尚,卻把他嚇死了。而且它都不知道他會轉生到哪裡,即使知道了,也要等上九十年才能離開這裡去找他。九十年對人來說,太長了,長到可以再轉生一次,而且不會記得它。阿迷嗚嗚地哭,可是這草木形態下,它連淚都流不出來。
“喂,他死透了,你哭有什麼用!”
阿迷恍惚聽到有生靈在說話,是有人能聽到它哭嗎?它擡起頭來,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漂浮在半空中。能漂浮便不是人,那是妖?不對,它可以感知到妖的。那是?“你是誰?你可以聽到我說話嗎?”
那白影卻沒回答,瞧着它的模樣笑了一聲:“有意思!竟是一隻魅!”
“我們魅不是論只的,你要說一棵魅!而且,我有名字的,我叫阿迷。”
“阿迷?你可知這和尚原是有八十六歲的陽壽,卻被你嚇死了!他本就少一魄,雖說少一魄不是什麼大事,但卻還是禁不起你這樣嚇。”
說到離苦,阿迷更傷心了。“我哪是故意要嚇他。你既知他少一魄,那你是鬼?”只有鬼能一眼看出他缺了一魄。
“對,我是鬼。” 它記得老樹精說,鬼都是青面獠牙的,這個怎麼如此俊俏?
“那他陽壽未盡,是不是就可以不死?”
“你當生死是兒戲嗎?既然死了,自然是要入輪迴的,不過他要在忘川河裡停留到陽壽盡時纔可以入輪迴。”
“陽壽盡時?你方纔說他有八十六歲陽壽,那要七十年後纔可以轉生。你可知他下一世投生到哪裡?”
那鬼似是嫌它問得多,竟飄到地上捏着它的葉子把他拎了起來。“你這小妖,方纔若不是看這裡紫光大盛,我纔不會攬這收魂的差事。你且回你的根上去,莫礙我的正事!”說完便把它丟回了根上。
阿迷一直看着鬼將離苦的魂魄收到袋子裡,悲傷得無以復加。它的小和尚啊,就這麼離開它了。那鬼正要走,回頭看了看它苦哈哈的樣子,有些不忍。“我回去查一下他下一世投生到哪裡倒也不是難事。”說完便飛了起來,眼看要離開菩提寺了,阿迷扯着嗓子大喊:“你叫什麼名字?我要怎樣尋你呢?”它都忘了,它還離不開根,又怎麼去尋他。
“冥界,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