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親情一無所求,也無所掛念。小時候差點死過一次,我總是以爲長大隻是小時候的我做的夢。他們有時候會一臉和氣地說笑,有時候會爭吵,有時候會想要關心我。每一個家庭都會有的模樣。我不想要,面對他們的好意,我會覺得我只剩下一生的罪。”
“楚昊。我把你當做不一樣的家人。因爲沒有交融的血肉,相愛疏離都是自然而然地本能反應。只有最本能的反應,纔是最真實的。人都太擅長隱藏自己的心事,笑能代表哭,愛能代替恨。唯有本能,熱了會脫衣,冷了會擁抱。寂寞了就會去愛。”
“楚昊,很多時候我會懷疑,我是不是並不存在。”
“我找不到你。想見你的時候,我用遍所有的方法都見不到你。也許我並不存在,所以我見到用力活在世上的你,我纔出現了。”
“楚昊,你喜歡她吧?可是我不喜歡。看見她我會覺得自己很骯髒。你說,她曾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得到她的生活。而我拼命的想要得到愛,卻只能用傷害用死亡,用威脅和懦弱來逃避自己的無能爲力。”
“沒有辦法哭。也沒有辦法笑。”
易零落的木質本子裡都是一些短小的句子。片段的,零散的,沒有生命的。
段柔還沒有發問,易零落就像知道她的疑惑。
她的聲音有種縹緲感。
她說,“語言是死掉的,沒有溫度的。既不能倒出秘密,又不能隱藏心事。被窺視的同時,它就冰涼的死了。”
段柔看着她的臉,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要怎麼安慰易零落。同時她也很清楚,沒有什麼語言可以安慰易零落。
七層的高度,半截現着火光的煙墜下去,在半空中滅了。段柔看也不看。從窗戶下來,赤腳踩在地板上。她走得很輕,沒有聲響。
她走到易零落的身邊,輕輕地抱住低聲呢喃的易零落,她感覺懷中的身體在顫抖。
以前抱着乖的時候,它也是一樣沒有呼吸聲,一樣地不斷顫抖着。
段柔有時候會想念那隻孤零零倒在樹下的狗。它僵硬的身子染紅了地上的枯草,眼睛闔上。看不見表情。
她不知道最後一秒,它在想什麼。
但是如果不是它的死,讓段柔看見了生命的脆弱,段柔可能還會在更長的時間裡維持着瘋狂而絕望的生活狀態。
易零落的腦袋依舊有些昏沉。段柔沒有介意。這時候的易零落說的話纔是她心底的話。清醒時候的易零落不會表達她自己。她過慣了沉默地去迎合的生活。
她像一隻被放在窗臺上的受了傷的鳥,迫不及待地張開翅膀迎接此生最後一次的與風的擁抱。
如果不是熟悉楚昊,她實在無法想象被這樣的一個人愛上的人,是什麼樣子。
笑意之中藏着冷寂,透過繁複的面具,可以看見眼睛裡的乾淨的靈魂。這是她眼裡的楚昊。她知道楚昊的生活環境。所以她知道,她跟楚昊、易零落跟楚昊,最終都是一樣,是要在靠近之後又遠離的。
太過相似的人,最後不是像刺蝟一樣抱在一起,就是從此分道揚鑣,天涯陌路。
易零落喊楚昊名字的時候,會笑得像個孩子。偶爾也有深深的落寞。
段柔很清楚,有的時候,碎了一地的想努力活下去的力氣,沒有再撿起來的機會。
所以她只能陪着她,從日生到月照,從暮色到天光。煙霧之中,她總是覺得眼前的易零落立刻就會消失。
她很怕這樣的感覺。所以她片刻不離地守着她。
“我今晚就會走了。”段柔低聲說着。
易零落又和着酒喝下藥。大腦有些空。總覺得少了什麼。
段柔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看着站在門外的楚昊。楚昊在星野麗莎的電腦上看見了定位,知道是易零落出了事。他打了電話給易零落,是段柔接的。
段柔告訴他,關於易零落的狀況。楚昊沉默了一會,說馬上過來。
“不要告訴她我來過。她一直以爲是你。我覺得,你需要多照顧一下她的情緒。她好像,出了些問題。”
段柔離開之前,這樣跟楚昊交代。67.356
楚昊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不知道爲什麼,感覺今晚的段柔很不一樣。她的身上,似乎多了點易零落的氣息。這樣的感覺讓他後怕。
他不希望段柔變成這樣。
深吸了口氣,楚昊打開房門,易零落穿着寬大的襯衫,朝他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她的手裡還拎着一個酒瓶,看起來又喝醉了。
想起段柔說的話。她果然將段柔當成是他了。楚昊皺着眉,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沒有想到易零落的狀況已經變得如此嚴重。他甚至覺得,這樣的易零落,連他都覺得害怕。
屋子裡的花只剩下腐爛的氣息。
楚昊皺着眉,卻笑。問她:“怎麼回事?”
易零落扔下酒瓶,光着腳踩在滿地的碎玻璃上。碎玻璃穿過她的腳心,順着血液流進她的心臟。楚昊伸手去拉她,被她一把抱住。他想要推開,然而她第一次強勢地不讓他離開。
“楚昊,你已經離開過我了,不要再離開我了。我只有你了。”
楚昊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這兩天你不是一直陪着我嗎?你看,你明明放不下我,不然爲什麼明明說了要走,卻又還是回來了?”易零落笑着,眼睛裡有細碎的光。
楚昊於心不忍,終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但是易零落,你知道的,我不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你想要的東西,我給不起。我遲早是要離開你的。”
楚昊的聲音很認真,不像是隨意說說。
易零落慌張地倒退了幾步。幸好楚昊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她纔沒有再次踩到碎片。
感受着手臂傳來的熟悉的溫度,易零落才擡頭看着楚昊,楚昊的眼神讓她的意識一下子清醒。
是啊,楚昊說的對,他沒有辦法一輩子陪着她。她這樣子,怎麼配讓楚昊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