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說什麼?”
蘭溪驚得瞪着杜鈺洲的臉,看着他那張飽經了歲月的風霜、雖然上了年紀卻仍然不減虎威的容顏,心頭狠狠一凜!
因爲眼前的這個人是她爹,因爲眼前這個人是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因爲這個人從來都是一口一個“溪哥”地叫她、任憑她欺負的人……於是她時常都會忘記了,眼前的這個人更是道兒上混過來多年的大哥級人物,曾經也是刀口舔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豁出命過的混子啊!
這樣的人,一旦戾氣發作,殺人放火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蘭溪一隻手在桌子底下絞着衣角,桌面上還能不動聲色地給她爹再將酒杯斟滿。她都想給自己一枚大拇哥,佩服一下自己此時處心積慮想要灌醉自己親爹的冷靜。
不是她冷血,而是在生命的面前,所有的血都不敢隨便地再躁動地熱。她必須要冷靜下來問清楚事情來由,也好知道那些年被她一直忽視的親爹,曾經在她與月明樓之間,扮演過何樣的角色。
“爹您淨說說笑話兒。當年的天鉤啊,就是那麼屁大點兒的毛孩子,嘴上沒毛乳臭未乾呢,他何至於就讓您老動氣了?他還真沒有那個資格,他還不配!”
杜鈺洲就笑了,端起蘭溪給他倒滿的酒杯,提到面前,瞅着燈光在酒面兒上的倒影,粼粼的,“……溪哥,你爹我甭看是道兒上混過來的粗人,可是我自打你小時候兒就嚴格控制着你,不讓你跟我手下那幫兔崽子交往。我就是不想讓你也碰這條道兒,一不小心也成了小馬子,我更不想你將來嫁的人也是爹我這樣着三不着兩的!”
杜鈺洲擡眼望窗外蒼茫也空,嘴裡彷彿是喝出了苦一般地咧了咧嘴,“……你媽當年就是因爲我那個模樣,才帶着你嫁給了賀樑。所以溪哥啊,我是自己跟自己發了誓的,決不讓這樣的事兒在你身上重演。”
杜鈺洲擡眼鄭重其事地凝着燈光裡的女兒,“我一定得親眼盯着,給你找個好男人,嫁了,這一輩子穩穩當當地相夫教子去纔好。”
蘭溪喉頭哽了下,低頭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就都喝下去。爹面上粗魯,可是內心裡對她,從來都是十足十的細心,反倒是她自己有時候沒能察覺到爹對她的用心。
“……所以,後來天鉤那個小子出現之後,我就知道我真正的敵人出現了。”
杜鈺洲面色一轉,這多年被年紀掩藏進了骨子深處的戾氣彷彿全都掀開,一下子都風起雲涌到臉上來,那陰森的眼神讓蘭溪都一個激靈!
“我杜鈺洲這輩子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就算將刀子架在我老杜的脖子上,只要他有能耐殺了我,那我連眉頭都不會皺一皺——我是不怕死的,但是我絕對不容許有人將主意打到我閨女頭上來!”
杜鈺洲目光越來越寒冷,“溪哥,你以爲你私下裡對那小子的心思,你爹我真的就駑鈍到什麼都不知道?你爹我再是個粗人,也都是過來人,你那點子小心思,你爹我是全都看得清清的!”
蘭溪只覺xiong口被窒悶一拳,連呼吸都被截止了。她用力吸氣,還要小心對爹說話,“您既然看得清清的,就該知道是我暗戀人家。人家沒招惹我什麼,您幹嘛就氣成這樣?”
“胡說八道!”
杜鈺洲惱怒地一拍桌子,“你還說他沒有招惹我?!溪哥啊,你還當我不知道,你還要瞞着你爹我嗎?他明明追的是尹若那個丫頭,卻又在私下裡與你勾勾搭搭,一邊跟尹若親親密密,卻還要用眼神兒吊着你!”
“他那是什麼,啊?他那是當我杜鈺洲是個死人,看不見自己女兒眼睛裡、臉上的悲傷,當我杜鈺洲沒能耐保護自己的女兒嗎,啊?!”
杜鈺洲說到痛心疾首處,伸手抓起桌上的酒瓶子,仰頭對着瓶口灌酒。蘭溪驚得大叫,起身去搶酒瓶子,“爹,你別這麼灌啊!”
酒瓶子被蘭溪搶下來,杜鈺洲嘴角掛着酒水,一雙眼睛漆黑得像是最深的夜色,“想要左擁右抱,吃着碗裡的卻瞧着鍋裡的……這樣的小畜生就該死!”
蘭溪手指緊緊捏着酒瓶的細頸處,只盯着酒瓶上燈光的反射,細細地吸了口氣,“爹,你爲了我,於是想要殺了他?”
杜鈺洲眯着醉眼凝着女兒,“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閨女,你爹我真的怕你毀在這個小子的手上。你的性子我最知道,你跟你爹我一樣——最大的優點和缺點都是直心眼子,又重情。你拿尹若當姐妹兒實心實意地護着,你一旦愛上哪個小子就會豁出去了一切拼命地跟隨着。”
杜鈺洲望着女兒,滿眼的戾氣裡忽然涌出滿滿的柔情,“……一邊是姐妹兒,一邊是喜歡的小子,那小子還不安好心,不能一心一意。而你啊,在男女事兒上還是個傻丫頭,看着是個大姑娘了,實則什麼也不懂。”
“我眼睜睜看着你被尹若和天鉤那兩個人玩弄在股掌之上,你知道不知道你爹我的心有多痛,啊?可是那時候我知道你什麼話都聽不進去,我這個粗人的爹的話你就更聽不進去——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着啊,看到實在再也看不下去,非得親自動手解決了這一切去不可。”
蘭溪驚得眼淚直直墮下,“爹,難道,難道竟然是您在小天的車子上動了手腳?!”
當年就知道小天的車子被人動過手腳,但是蘭溪只以爲是龐家樹那邊的所爲,她絕對想不到原來這竟然真的可能與爹有關!
是她疏忽了,是她一直就沒想到過爹。爹後來這些年一直都是做着停車場、修車廠的生意,他手底下的徒子徒孫都是瞭解車子性能的,其中當然也不乏高手,若是他們在小天的車子上動過手腳,即便小天自己也是高手,但是以當年的年紀和少年狂傲,是真的可能沒有發覺的……
蘭溪越想越怕,攥住爹的手指都是冰涼的,“爹您告訴我實話,當年動了小天車子手腳的人,究竟是不是您?”
杜鈺洲警惕地望向蘭溪。
蘭溪緩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儘量輕描淡寫地解釋,“爹,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而且我已經不跟他在一起了,只是對當年的事兒好奇罷了。爹您就告訴我吧,省得這好奇總梗在我心裡。時過境遷,您老不會以爲我還會愛着他吧?”
杜鈺洲緊緊地盯着蘭溪良久,這才緩緩地笑了,“嗯,直到你跟慕白生了小花兒,你爹我的這顆心纔算放下。女人就是這樣,不管曾經怎麼愛過癡過,只要生了孩子當了媽之後,就會定下心來了,會把所有的精力都擱在孩子身上,男人怎麼樣都是其次了。”
“也所以直到今天,我纔會將這件事跟你提起來;如果是以前,我是半個字都不會提的。”
蘭溪用力吸氣,讓自己看起來絲毫都不在意,“他現在跟尹若連兒子都生了,我恨他都來不及,哪裡還至於要爲他而生氣?他不過是我年少時候的一個過客罷了,當年一起經歷過的事情我也想要一個答案而已,何至於還要爲他打抱不平什麼的?爹,您說吧。”
杜鈺洲看蘭溪這樣冷靜,這才緩緩點了頭,“……是我做的。”
“他不懂規矩,那我就讓他明白明白什麼叫規矩;他敢太歲頭上動土,我就要讓他明白,太歲頭上動土了之後一定會受到報應的。”
“人這輩子都覺着自己光棍,可以天不怕地不怕,讓天地外人都向自己低頭。有這個雄心沒關係,但是前提是千萬別目空一切、目中無人。你在我的地盤上混,就得守我的規矩;按着我的規矩贏得什麼,那就都歸你自己。但是如果你在我的地盤上不想按着我的規矩來,還想贏得什麼,那就是癡心妄想了。”
杜鈺洲目光一轉,落在蘭溪身上,“尤其,竟然還敢動我最寶貝的女兒,那就該死,必須得死!”
當年的少年天鉤,恃才狂傲,在他杜鈺洲的賭車場子裡幾乎每個晚上都贏——看着是風光一時無兩,可是卻是亂了他杜鈺洲的規矩。
便如賭場,怎麼能只讓一個人天天都贏?更何況那賭車看似有面上的幾個老闆,可是內裡最大的莊家實際上是他杜鈺洲!天鉤贏的,都是他杜鈺洲的,他早看那小子不順眼,不加以懲戒是不行的。
孰料他隨即就跟他女兒勾勾搭搭在一起,還惹他女兒傷心。這樣的小子,在他心裡就早已是個死人。
“想要殺他的辦法多着,只是在他車子上動了手腳已是便宜了他——丫頭,若是他真是高手,他也能在車子失去控制的情形下僥倖逃命;如果他是個廢材,那就活該他摔死,車毀人亡連證據都毀掉。我能這麼對他,已是看足了丫頭你的面子。”
---------
【第一更來啦,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