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萬彥和趙安江說了一句,點點頭就離開。
看着人影離開,趙安江低下頭整理自己的教案。都不用去看,他就能知道張其然必定會等在樓下,即使張其然本人沒來,他的車也回來接。
這兩年下來,趙安江已經完全回到了朋友的圈裡,沒有踏出半步。多年的感情要剪斷很疼很疼,可是面對着兩人感情好的蜜裡調油,趙安江的心思也被時間和對方的種種表現在緩緩衝淡,在慢慢變淺。
一時之間忘不了,但過個幾年,他會真正只把萬彥當朋友和同事,就如萬彥對待他一樣。
整理了下教案,激活電腦桌面。他習慣性的第一時間打開通訊工具,尋找某個熟悉號碼的留言。
果然,有消息。
那個學生早就出國留學了,這幾年看得出來很是努力上進,也去了不少博物館和欣賞了各種的建築。現在他發給了他幾張圖片,鼠標點開。
看到某個公園裡的小河上,幾隻白天鵝悠哉悠哉的飄來蕩去,閒適安靜,旁邊有着大簇大簇的黃水仙。花朵盛開似酒杯,花瓣肥厚,照片裡各種顏色都鮮亮的讓人心中舒暢。而下面寫着平時去了附近的公園,公園人不多,說着天鵝兇的不行,仗着是女王的財產就各種耀武揚威狐假虎威。說自己帶了餅乾,就被天鵝追的鬼哭狼嚎。一直被追了快半里路,逃的他是上氣不接下氣,都比的上鍛鍊強度了。又講了跑去了倫敦眼,還發了兩張照片過來。
只是……皆是景色,從未有青年出鏡。
無論過了多久,無論聊了多少次交流了多少遍,但從未露出過臉。彷彿和趙安江隔了層看着隱約卻實實存在的隔膜。柔韌而堅硬,無法打破。
多多少少心中有着遺憾,但趙安江也不想貿貿然提出讓青年給他寄個照片,總覺得太過突兀。要是別人不高興了怎麼辦?要是覺得他唐突,沒有一個老師該有的樣子而單方面斷了交流怎麼辦?他只知道對方的網絡聯繫方式,而青年因着有時外出或者寫生或者實習也會和他失去幾日聯繫,那個時候趙安江就有些坐立不安。
從他,無法主動聯繫到對方。
趙安江沒發現,他已經開始在意對方的反應,在隱隱怕對方生氣或者不再和他聯繫。如同在海邊漫步,潮水慢慢上漲,當發現水面到了腳底,已是後知後覺的驚醒。
而現在,水面已經緩慢漲到了離趙安江幾步遠,只是趙安江還不知道。
照片的風光都明媚,古老的建築和現代的產物交織,在濃重的歷史氛圍中也看上去非常和諧自在,照的趙安江因爲萬彥而黯然的心也亮堂了起來。雖然萬彥對他不過普通朋友,雖然萬彥現在基本和他也沒什麼話可說,沒有時間再聊天交流,可他還是有個可交流,可聊天,可說笑的人。
“之前我也去過倫敦,不過那個時候比較匆忙。倒是沒有去倫敦眼。”喝了口鐵觀音,趙安江回道。他盯着屏幕,看到對方竟然很快回復,趙安江愈發的高興。
“你肯定跑去了劍橋牛津,或者博物館。”對方回覆“我也去過好幾次,那些地方值得多次去,永遠不會膩。不過我也喜歡熱熱鬧鬧的人羣,喜歡看人流往來。這幾年都沒時間回國,過年的氣氛在國外感受不了,算的上是遺憾。”
“你什麼時候準備回國?”猶豫了一下,趙安江回着。
“再過兩年吧,剛畢業。我想先在這裡做點事情出來,不想回去混着。”
也說起了準備過幾日去法國,再去看看凡爾賽宮還有廣場上的玻璃金字塔。
“那是貝聿銘的作品,我很欣賞他的設計。”趙安江回着。
“是的,我想着什麼時候回國了去蘇州看看,看看他最心愛的小女兒。”對方回的很快和自然“我一向喜歡江南的婉約風格。”
“如果有時間……”趙安江想了想,又把這行字給刪掉,重新寫“我這裡有幾張拍的照片,可以發給你看看。現在發展很快,我所在的城市都有了非常大的變化。等你回來,可能會發現很多已經不認識了。”
“其實國內也可以發展很好。”猶豫再猶豫,趙安江寫着“我也多多少少認識一些人。如果說你怕回國沒有什麼人脈關係,我這裡可以幫你介紹。”
“不用了,謝謝。”對方很客氣“其實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回。如果真的需要,我會厚着臉皮請你幫忙。那時候可能就要麻煩你了。”
“不麻煩。”趙安江輕輕說了句,他其實寧可對方可以麻煩點。可是對方總是那麼的客氣,那麼的不提任何的要求。不問他的名字,不問他的職業,不問他的年齡,牢牢的將兩人的關係無比清晰定位在了網上虛擬認識的朋友上。
定位清晰理智的可怕。
但趙安江還是覺得可能自己的表現沒讓對方有足夠安全感,在略微失落的同時也有些讚賞對方的距離感。不是隨隨便便就和人聊天,不隨隨便便就把一切敞開給別人看的傻白甜。興許有些人喜歡單純可以一眼看出心思的人,但他……可能不太喜歡。
還想說着什麼,對方已經和他說再見了,說着要出去買些顏料畫筆,說着自己的東西快要用完。還沒等他發出再見兩個字,就看到對方已經下了線。
“再見。”趙安江最後還是對着那已經空蕩蕩的位置發了信息。這樣,對方總能看到,只要他有空了總會看到。
悵然的望了望天空,不知道異國他鄉天氣如何。他記得青年曾經多次抱怨過那裡下雨,下各式的雨,有時朦朦朧朧,有時淅淅瀝瀝,反正吐槽着都看不到幾天的太陽。
但即使那樣,青年也沒打算回國。
不知道是不是在國內他曾經遇到過什麼事,讓他不想回來,不想觸景傷情?
這段時間,他根本就沒想起萬彥。
下了班,看着夕陽西下,趙安江信步走走。可是才走過一個街口,突然猝不及防的被暴雨給淋溼,前後左右都是商鋪,他急忙找了個最近的店鋪去躲雨。
店鋪的一邊放着各種寵物用品,而另一邊可見大籠子裡或趴或睡或活躍的貓貓狗狗。
“歡迎歡迎。”店員帶着笑過來“是想買些寵物用品嗎?現在突然大雨,我給您條毛巾吧。”
“謝謝。”趙安江稍微擦了擦頭髮,突然看到牆上一副畫。
散亂的色塊,各種線條並沒有帶來煩躁或者熱鬧的感覺,那些色塊和諧的構成了一片寧靜安然的天地,彷彿是懶懶坐在大大陽臺上,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就那麼的眯着眼,腿上睡着一團毛絨絨的貓或者旁邊趴着一條搖着尾巴的狗。
“這畫?是哪裡買的?”
“這畫?”店員看了看“是老闆拿來的。”
“老闆老闆,客人問牆上的畫是哪裡買的。”
戴着眼鏡的男子走了過來“你問這畫呀,我朋友畫的。他現在在國外學習還沒回來。上次託人給我送了這副,說給我糊牆用。我看他畫的很好就掛上了。你喜歡?你喜歡的話我和他說說,看看有沒有機會賣你幾幅。”
恩,一定要照顧朋友的生意,說起來那小子出國了就沒回來過。等什麼時候回來的,送他只貓養養。
“謝謝,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和那位畫家說我很喜歡他的畫。”湊近了看,看到右下角有個簽名。
H.B
雨一會就停了,趙安江感謝了店主匆匆回了家。
吃過晚飯打開音響,把教案准備好後他的眼睛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通訊軟件。
還是……沒有回覆。
趙安江寫着他在寵物店看到了一副畫,覺得很喜歡。又說起那位畫家也是在國外。
趙安江沒再多寫……他真的很希望那位畫家就是和他對話交流的人。不過,這應該不太可能。但如果能夠是同一位的話,那該……
趙安江搖搖頭,他怎麼會期望如此不切實際的事情?
又過了幾日,可能看到趙安江總是發些照片什麼。對方也給他發了張照片,裡面照樣沒有人,只有大大的陽臺,舒適的懶人沙發,在陽光充沛的大房間,一邊放着畫架,上面有副尚未完成的畫作。讓人覺得舒適又安然的畫面,讓人想要寧靜下的色塊……趙安江心中泛起了狂喜,他忍不住的笑出了聲。
竟然是同一個人,竟然是同一個人。
趙安江愈發溫柔小心的對待對方,不想有一絲的冒昧,不想讓他有一點的不開心。他想要見到他,可是卻躊躇了許久沒開口。
又是過來一段日子,他小心翼翼的發去消息“你大概什麼時候回國?我在X市,如果你有空可以過來。”
“可能過段時間吧。”過段時間,模糊的概念,可以是兩個月,可以是兩年甚至十年。
“恩,我只是想和你說。”如果有個鏡子,趙安江應該可以看到自己的眉眼有多溫柔,溫柔似水嘴角都有淺淺的笑意“我正好和劇院有聯繫,他們在排等待戈多。我也會去幫忙。”
“可能以後我也會裡面客串個角色。”
“如果你有空,可以來看看。”
陽光燦爛,窗外的葉子婆娑,鳥兒似乎在笑着唱着。
屏幕上的回覆是“好的。”
好的。這樣就可以了,趙安江微微閉了下眼,這樣就好。只要對方真的會來看,那麼他會認真的準備着每一場。
舞臺上,他在等待戈多,等待着永遠不會來的人,等待着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趙安江懷揣隱秘的希望與喜悅,希望下面坐席上就有某個人坐着,在看着。
舞臺上,他等待着,等待着。
而某天的國外報紙簡單刊登了一條信息“青年藝術家HB因車禍意外逝世。”
雨濛濛下着,打溼了草地,打溼了墓碑打溼打碎了親人的心,他們的親人去了另一邊,再也不會回來。
在聚光燈下,趙安江等待着。
如同等待戈多一般。
等待着某個永遠不會出現的人。
期待着某個永遠也不會發生的事情。
一場又一場,一年又一年。
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