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耳邊是“轟隆隆”的機器的聲音。
馮豐睜開眼睛,光線太強烈,不由得又閉上,過得一會兒再睜開,只見遠遠地,許多大型的推土機、吊車正在忙碌着,而昔日青青的牧場,早已面目全非,就連頭上的天空,也是21世紀的那種工業化下的灰濛濛,再也不是綠草茵茵的天高雲淡了!
這裡是現代的西安的一角,絕非皇宮了!這裡在興建一些遊樂設施、高樓大廈、酒店豪宅,準備弄成一個旅遊開發區。
她茫然起身,如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旁邊,她的旅行揹包安然地躺在那裡,再看看身上,自己穿的是牛仔褲、薄薄的長袖T恤,腳下是一雙球鞋。
甚至手機都還吊在脖子上。她立刻翻翻自己的錢包,幸好,錢包還在,裡面的一千多元現金還穩穩地躺在那裡。
眼前浮現伽葉那麼鮮明的影子,心口的疼痛變成了微微的酸楚。她嘆了口氣,又笑了起來,原來,只是做了一場夢而已。想必自己是走累了,不知不覺在這裡睡着了!
走得幾步,她的笑容很快僵住。
她看到對面的一堆土塊旁躺着一個人。
他頭上戴着君王的冠冕,一身龍袍。
莫非是拍古裝劇的?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當場呆掉!
那樣還隱隱帶着憤怒的堅毅而冷酷的臉,分明就是皇帝!只是,沒有了金刀也沒有了弓箭,更沒有了他那隊浩浩蕩蕩的御林軍,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夢境和現實完全混淆。
她提着自己的旅行揹包,呆呆地站在他身邊,忽見他睜開眼睛來。
“妙蓮……”
他坐起來喊一聲,聲音裡分明有着驚喜,原來,她還活着!
他立刻發現不對勁,眼前的這個女孩,怎麼穿着如此古怪的衣服?可是,她明明又是馮昭儀的臉。
“暴君……”
她衝了過去,拼命地揪扯他、撕咬、踢打:“你還伽葉的命來,你還我伽葉……”
他捉住了她揮舞的雙手,費了老大勁才讓她慢慢平息下來,初見她時的驚喜轉成了滿腔的憤怒:“伽葉身爲佛門弟子,居然來引誘朕的妃子,你還爲他說話?而你,朕平素待你那麼好,你竟然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來,你還有沒有一絲羞恥心……”
他越罵越憤怒,真恨不得一下掐斷她的脖子,可是揚起的手到中途,卻見她滿面的淚水,哭得幾乎要暈過去。
這一掌無論如何也打不下去,他垂手抱住了她,惶恐地看着遠處作業的機器,和轟鳴的聲音,如看到了什麼巨大的怪物,拉了她就跑。
饒是在這樣可怕的環境下,他也很快恢復了理智,本能地以爲兩人陷入了異常古怪的環境,當前的要務是立刻逃生。
她的腿是軟的,跑不動。
他乾脆抱起她,拼命跑。
馮豐在他懷裡拼命掙扎:“你快停下……”
“這裡危險……我們得趕快逃跑……”
“你一個人逃就可以了,不要管我……”
“不行,朕怎能丟下你一個人?”
她見他不肯放下,只好大聲嚷嚷:“快停下,這裡一點也不危險,快停下……這裡是我的老家……”
她的聲音那麼鎮定,他遲疑地停下腳步,駭然道:“妙蓮,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
她慢慢清醒過來,這裡不再是古代的皇宮,這裡是21世紀了,過去的愛恨情仇,那是一場夢啊!
一場經歷了一千多年的夢而已吧!
最初勉強維持的冷靜似乎很快就要崩潰,他惶惑地看周圍那樣陌生的世界,那樣陌生的灰濛濛的天空,以及身邊這個陌生的女人,喃喃道:“我們是不是陷入絕境了?妙蓮?是你嗎?你真的是妙蓮嗎?”
她從他的懷裡掙脫,神智恢復,聲音疲倦:“我不是妙蓮,我叫馮豐!”
她這樣說,他卻更加肯定了她就是妙蓮,因爲,她以前也這樣說過。
我不是馮昭儀,我是馮豐!
“妙蓮,朕……”
她細細地看着他滿面的不安:“你叫什麼名字?”
他從來稱“朕”,她到古代遇到的所有人都稱他爲皇上,可是,他究竟該叫什麼名字?
她如此無禮,他似乎要發怒,卻還是回答:“朕名李世宗,字歡……”
李世宗=你失蹤?!好名字,你真的失蹤了!從古代來到了現代!
還是叫李歡吧!
不知怎地,馮豐有點想笑,卻咬住了嘴脣,李歡,還差點李尋歡呢!
古龍筆下的人物,馮豐最不喜歡李尋歡。一般叫X歡的男人都很好色的吧?尤其可惡的是喜歡把好色當深情!
皇帝心裡卻是另一番想法,他見她那樣的態度,完全地直視,沒有絲毫的害怕與恐懼,而且公然對他稱名道姓。
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她那樣的裝扮那樣的神情,彷彿與自己這九五之尊是完全平等地,不知道或者在疏忽着、藐視着自己的至高無上!
心裡是很奇怪的感覺,她究竟因爲什麼可以這樣肆無忌憚?
不知是憤怒還是意外,他呆了一會兒,忽然拉了她的手:“妙蓮,這究竟是哪裡?”
“這是你追來要我命的地方!21世紀!我的老家,我的地盤了!”
我的地盤我作主!
他以爲是到了什麼妖魔鬼怪的地方,卻聽得原來這裡就是她的老家,覺得安心了一點兒,只茫然道:“妙蓮,我們快回宮去吧……”
昔日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面孔,忽然如一個迷路的小孩子,眼神裡也有震驚、慌亂以及對未知世界的揣測和逃避。
馮豐想起自己剛剛落到古代醒來時候的驚惶,又看看他,忽然道:“你想回皇宮?”
“當然了,我們得趕快回去。”
“回去好處死馮昭儀麼?”
他愣住,深深地看着她,眼神裡忽然有了淡淡的悲哀的神色,聲音也是淡淡的:“朕以爲,你對朕多少還是有些情意的,可是,看來,完全不是……”
她想起他臨別時刻用力的一拉和那樣一聲慘呼——那一刻,他是不顧生死要留住馮昭儀的!
可是,馮昭儀是馮昭儀,自己是馮豐!
她的心裡稍微輕鬆了一點,看着茫茫的一片高樓大廈,她雖不知道,這裡已經施工一年多了,但是也看出來昔日的牧場早已面目全非,那片白色的石板更是毫無蹤影,他怎麼回去?
他也在看着茫茫的渾沌的世界,如誤入洪荒的原始人,“朕得趕緊回去,國不可一日無主……”
“你不是早立了太子嗎?歷代多少帝王暴斃,天下還不是照樣運轉!你‘駕崩’了,太子自然就繼位了,不要以爲少了你世界就不行了。哼!你沒看到,許多太子巴不得早點繼位,巴不得皇帝早點死,別以爲有很多人等着你,說不定那些人巴不得你不回去呢……”
他大怒:“你這是大逆不道,詛咒君王……”
他的憤怒讓她立刻醒悟,他本質上還是專制的君主啊。
對他微微的憐憫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冷冷道:“這片牧場早已被毀損,你慢慢尋找回家的路吧,我就恕不奉陪了!”
她拔腳就走,走出幾丈遠,他忽然醒悟過來,人類身處異世界的本能的恐慌和孤獨寂寞驅使他追了上去——他需要同伴!
儘管此時,他也幾乎相信了這個女人並非“馮昭儀”!
他立刻衝了上去,從後面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氣吼吼地道:“不行,你得跟我在一起!”
馮豐揮手,卻掙不脫,他更緊地捉住她的手臂,亦步亦趨地跟着,像一隻大大的袋鼠。
夜色襲來,天空的熱氣依舊有增無減。
手機早已沒電,旅行袋也是灰濛濛的舊舊的,馮豐在旁邊的作業區撿了一張舊報紙,才發現真的已經過了一年多了,現在的娛樂熱點新聞是好男兒選秀和快樂男生比賽。
李歡跟在她身後,湊過去看那報紙,那小小的密密麻麻的簡體字依稀面熟,卻又跟自己熟悉的文字有些區別。
他更加駭然,這些簡單的小塊的文字也變化了,自己莫非來到了異域之邦?本國爲天朝上國,四方蠻夷臣服,也有許多外國使臣來訪,自己東征西討時也到過許多偏遠的地方,他自認並非井底之蛙,可是,所到之地,卻從來沒有這樣奇怪的!
他茫然地看這個陌生的世界,記憶裡的那片牧場不復存在,是迷路吧,怎會迷得如此徹底?是一場夢吧,爲什麼如此清晰?
21世紀的全球升溫的夏天,讓他的龍袍穿在身上變成了厚厚的枷鎖,熱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走得一段距離,他看着越來越黯淡的天空,自言自語道:“莫非是伽葉做法,將朕捲到這個陌生的地方,要害死朕?”
馮豐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伽葉,原來,他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了!
她心裡覺得奇怪,自己原本是痛恨暴君的,應該爲伽葉報仇雪恨的,可是,心裡的怨恨卻並不如想象的那麼深刻,就真如過了一千多年,完全淡化了,只剩下淡淡的酸楚。
這個兇手,他明明就在身邊啊!
自己可不可以在21世紀裡偷偷將他殺了啊?
可是,現代,殺人是要償命的啊!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對,誰叫你先害他!”
他怒得幾乎要掐住她的脖子:“你一再護着姦夫,你把朕當什麼了?”
我叫馮豐!我不是馮妙蓮!
她冷冷地將他的怒罵頂了回去,“我不是你的什麼妃子,我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男人!哼!要說姦夫嘛,是你,可不是伽葉!你不要跟着我,你走吧!我們就此一刀兩斷!”
他雙眼冒火,卻在這陌生的世界裡完全迷失,馮豐也好,馮妙蓮也罷,只有眼前這個女人是自己認識的!
自己只能也一定要跟着她!
馮豐見他牢牢地跟着自己,想甩脫他,卻又甩不脫。
兩人走到前面,作業區的工人都好奇地看着李歡身上的龍袍、冠冕,一些人便笑了起來:“這裡居然還有劇組在拍戲?喂,你們拍的什麼戲?”
李歡見衆人如此無禮,圍着自己又笑又說,可是眼裡卻並無惡意,他尷尬卻並不害怕,習慣性大聲斥道:“大膽,見了朕還不跪拜……”
馮豐慌忙扯了他的袖子,對衆人道:“拍戲,一部古裝劇……”
“喲,這演員入戲還深呢……哈哈……”
馮豐心裡暗笑,扯了他的袖子就走。
夜色下,繞過前面的工棚區,是一家小小的旅館。
櫃檯小姐笑着拿過本子,衝了李歡:“喲,這是哪個明星啊,給我籤個名吧,好帥哦……”
馮豐不理他,登記,要了兩個房間。
這種豬很帥麼?沒發現!
李歡怒道:“要一個房間,最好的一個……”
馮豐拉了欲發怒的李歡就上了二樓,開門將他推進屋子,關上門:“你呆在裡面不許出來。”
“你呢?”
“我先去換衣服、洗澡”。
開玩笑,一身都要發餿了。
“妙蓮……”
她不理他,砰的一聲關了門,去隔壁自己的房間。
小旅館只有淋浴,水龍頭也是壞的,好在還能出水,水澆在身上,腦子裡開始清醒過來,卻是大段大段的空白。
她沖洗乾淨,從旅行包裡拿出一身衣服換上。
她有些駭然,這包包在露天裡放了那麼久,居然沒有絲毫損壞,一切彷彿如昨天,可是,明明又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換好衣服,覺得飢腸轆轆。她倒了杯水喝下,走出門,準備下樓吃飯。
原本不想理睬那暴君,可是,還是走到他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
李歡不安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房間又沒有空調,他只汗流浹背地驚疑地看着一個破舊的小風扇轉來轉去,扇出的風也是呼呼的熱風。
見馮豐進來,他彷彿見到了久違的親人,立刻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妙蓮……你怎麼這麼久纔回來?”
馮豐甩開他的手,翻翻白眼,自己才離開不過20分鐘好不好。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一件短袖白襯衣,穿一條牛仔短褲——居然才過大腿一點點。
他的目光幾乎要射出刀來:“你就穿這樣走來走去?”
馮豐看看自己,這麼熱的天,已經穿得夠多了,要是在城裡,還穿的吊帶、裙子呢。
“你趕緊去換件遮擋一點的……”
“要你管,我愛穿啥穿啥,土包子,哼。”
他氣得站起來,又坐下去,小旅館的牀墊“吱”了一聲,他嚇得立刻又站了起來。
馮豐不耐煩道:“你先去洗澡!”
“怎麼洗?”
“我管你怎麼洗!”
“那……你服侍朕更衣沐浴!”
馮豐氣得幾乎要笑出聲來:“你不洗也罷,反正你也沒得衣服換,我熱得要命,懶得跟你多說。”
“你敢這樣對待朕?”
“拜託,這是21世紀了,沒有皇帝了,你還想耍什麼威風?你只是一個普通男人了!”馮豐狠狠地瞪他一眼:“哼,你還是個身無分文的男人!你再多話,我不要你住店、不要你吃飯,扔下你不管了!”
李歡氣得說不出話來。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面前的女子,真的不是馮妙蓮,不知是哪裡來的妖怪女子。
馮豐幫他打開水龍頭,“諾,你看着,就這樣用……對,就這樣……你先洗澡,然後吃飯……”
他進了小衛生間,馮豐給他關上門。
不一會兒,他就走了出來,一身龍袍都扔在地上,只穿了一條龍內褲。
即使是那樣討厭憎恨他,可是,馮豐忽然就笑了起來,然後又咬了嘴脣忍住。因爲她想起了周星星的某部片子裡,那個逛妓院掉了內褲被周星星檢到的皇帝。
李歡赤着上身,赤了腳,只穿了條內褲,愁眉苦臉地看着自己的龍袍。
原本要下去吃飯的,可是,見他這個樣子,可別驚嚇了路人,馮豐只好吩咐將點的飯菜送到房間。
一盤魚香肉絲、一碟炒青菜,兩大碗白飯。
“哼,今晚算我請你吃飯,我也對你仁至義盡了,明天,你不許再跟着我了。”
他瞪她一眼:“御膳就兩個菜?什麼東西黑乎乎的這麼髒?”
馮豐怒道:“愛吃吃,不吃算了,還想充皇帝大爺啊,哼。”
御膳!現在街上倒有各種“御膳宮”、“御膳房”酒樓,有錢你去吃嘛,哼!
她自顧端起飯碗,李歡見她吃得似乎很香的樣子,自己也早已飢腸轆轆,只好端碗,吃了幾口就皺起眉頭來。這幾樣菜餚都是油膩膩的,一點滋味也沒有。
小旅館的電視信號極不好,只能收到CCTV,馮豐打開,是重播的新聞聯播。
李歡驚訝地看着電視裡面畫面閃動,一個一個的小人兒在裡面真切地跳動,驚異道:“這又是什麼妖物?”
“電視機”。
她盯着電視,自己離開一年多,也有些落伍了,這些天得趕緊看報紙看新聞。
新聞結束了,她又調到另外一個臺,卻是一個古裝劇。皇帝看着裡面花花綠綠的人影,其中一幕正是皇帝出場。
“這是什麼朝代,什麼皇帝?”
“唐太宗,貞觀之治!”
“唐太宗?朕知道,他不是已經死了麼?可是,他怎麼會在這裡?不對,朕看過他的畫像,這不是唐太宗,有人謀逆冒充他……”
謀逆、謀逆,一天到晚只曉得提防別人,誰謀逆篡權啊,無聊!這是演戲,演員過過皇帝癮而已。有些演員還是“皇帝專業戶”呢,橫店周圍那些農民經常去客串,專門演“文武大臣”的呢!
馮豐跟他解釋不清楚,乾脆不理睬他。
他越發驚疑,蹲下捉住她的手:“妙蓮,你快給朕講講,這裡怎麼這麼古怪啊……會不會有危險?是不是有很多妖怪?”
她乾脆關了電視,回過頭,“你要說,‘請你給我講講’,而不是‘你給朕講講’!記住……”
“好!你給‘我’講講!”他乾脆道,“……現在是什麼朝代?皇帝是誰?年號是?”
“你已經來到了一千多年後的21世紀了!現在是公元2007年,你腳踏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當今的皇帝嘛——沒有皇帝了!現在一國的最大官稱爲國家主席或者元首,由選舉產生,每人的任期一般是5-10年,並非你們那種父傳子,子傳孫子。現在的元首,網友們稱他濤哥或者濤濤,國務院總理也就是你們所說的宰相,網友們稱他爲寶寶……他們的政績可比你好不知多少倍!現在是太平盛世,國泰民安。你可以放心大膽地走在大街上,沒有人會來殺你的……”
他簡直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馮豐講了半天是對牛彈琴,沮喪道:“我困了,我要睡覺了。”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慌忙道:“你想幹什麼?你這個色狼……”
他冷哼一聲:“妙蓮——馮豐,你也太小瞧朕——嗯,小瞧我了!我從不強迫女人,以前是誤以爲你是馮妙蓮,我喜歡妙蓮,妙蓮也喜歡我,所以纔會那樣!既然你是陌生人,我又何必理睬你?我從來不缺少女人,什麼樣的女人都不缺。不要以爲我會好希罕你……”
“嘿嘿,那是因爲你是皇帝,你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能夠帶給她們榮華富貴。現在,你一無所有了,你試試又有幾個女人會看上你?”
他一時嚥住,鬆開她的手。
馮豐轉身就走。
“妙蓮……馮豐,你就這樣不管我了?我來到你的老家,至少算你的客人吧?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客人?如果伽葉沒有死,那也勉強可以答應。可是,伽葉——
唉,伽葉!
一千多年前的情人!
爲什麼不是伽葉跟着自己來到了現代?
她長嘆一聲,甩開他的手,砰地一聲關門走了!
這一夜,輾轉反側,伽葉的死,如在眼前。
卻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錐心刺疼,而是淡淡的酸楚,彷彿隔了千年,已經變成了輕輕薄薄的朝霧。
手機充了電後居然還能用,諾基亞的樣式已經十分過時了。打開,許多短信息,都是當初接下的幾個策劃催方案的,還有一些問候,是少數的幾個朋友同學。看看日期,都是自己“失蹤”前的一兩個月,後來,就沒有信息了。
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了,朋友也少,所以,失蹤了一年多,也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她微喟,人如塵埃啊,可有可無。
這樣折騰到天亮,很早她就起牀,梳洗完畢,輕輕推開門,看隔壁李歡的房間,門還關着。
她停下,看了一眼,還是決然悄悄走下樓梯,叫醒櫃檯小姐結帳走人。
走出旅館的大門,再走幾步,她停下,回頭。
李歡站在身後,穿的還是那身龍袍,他昨夜也是一夜未眠,一直悄悄摸摸地在她和自己的門口徘徊。一個人置身如此怪異的地方,饒是他曾經經歷大的戰爭,自認膽大包天,也覺得惴惴不安,那是對異世界的陌生與惶恐。他需要一個熟人在自己身邊,可是,唯一的一個熟人——卻絲毫也不理睬自己。
他很想闖進去,但是又怕遭她嘲笑,只好強行忍耐。他早已猜測出那個女人會拋下自己離開,他早就在門口隱匿着,原來,果不出自己所料,她真的悄悄溜了!
他眼裡又憤怒又驚惶:“你真是個無情的女人!我就知道你會這樣!”
暴君就是暴君,果然狡詐過人!
馮豐哼了一聲,未必然自己還把他帶回去養着?他既無身份證又無戶口簿,三無人員,外帶文盲,找不到工作,辦什麼事情都艱難,在這裡怎麼生活?難道自己要養他一輩子哇?
他怒道:“你至少應該先幫我找到回家的路!”
“你自己不曉得找啊……”
“我,我……我找了許久,根本找不到……”
“你不是天子嘛?受天之命,有天護你,你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又何必求我?”
他氣結,嘴巴一張一翕,雙眼要冒出火來。
“這一年多以來,這裡開發了許多賓館旅遊場地,整個一片都被施工剷平了,我怎麼找得到?我總不可能推倒了那些高樓大廈一寸一寸去尋找吧?”
“有何不可?調動大軍……”
“嘿嘿,到哪裡去調軍?你是軍委主席還是軍區司令?調動丐幫還是警察?”
他怔住,一分一分地明白過來——
自己在這裡再也不是皇帝了!
只是一個手無寸鐵、身無分文、茫然無頭緒的普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