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洛清和拿着畫紙的手一抖,禁不住低呼一聲。
朝夕見此眉頭一皺,“你知道什麼?!”
洛清和速來清寂冷靜的面容終於變了顏色,那雙冷清的眼底黑白光明滅,卻在朝夕一問之後又被生生壓住,他垂眸不看朝夕,只死死的盯着那畫紙,似乎陷入了什麼疑問裡找不出答案,朝夕眯眸,“你到底知道什麼?!這記號是做什麼用的?”
洛清和擡頭,“有多少人見過這個記號?”
朝夕神色凜冽,“那日許多人都見過。”
洛清和眉心幾跳,片刻之後纔將那畫紙緩緩的合了起來,將畫紙重新遞給朝夕,洛清和搖了搖頭,“這東西你拿回去吧,我什麼都不知道。”
朝夕眼底立刻閃出寒芒來,“你剛纔可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反應!”
見朝夕不接,洛清和又將畫紙放在了桌案之上,微一轉首,用冷清的側臉對着朝夕,“這個記號我的確不認識,你問我,我也只能說不知道。”
朝夕看着洛清和,半晌嗤笑了一聲,“你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洛清和眯眸,瞬間抿緊了脣角,卻仍然不言語。
洛清和打定了主意不多言,朝夕總不能綁了他,掃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畫紙,朝夕搖了搖頭將那畫紙收了起來,“既然你不願說便也罷了。”
朝夕站起身來,走出一步忽然想起什麼似得道,“奧,忘記說一件事。”
微微一頓,朝夕轉過身來看定了洛清和,“朱氏死了。”
洛清和眉心微蹙,顯然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朝夕雙眸微眯,“是被你父親殺死的,現在人就躺在梅園。”
洛清和看了朝夕一眼,似乎在確定她是否在玩笑,一瞬之後又轉過眸子搖了搖頭,“我既已打算遁入空門,府中的任何事都再和我沒有關係。”
朝夕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將畫紙往自己袖子中一放轉身便出門,一隻腳剛跨出門去,身後洛清和卻又忽然開了口,“你信殺了洛靈脩的是你哥哥嗎?”
朝夕腳步微頓,片刻才道出一個字,“信。”
朝夕再不停留的走出門,洛清和坐在遠處,看了一眼朝夕動也未動的茶盞,忍不住轉頭看出門去,紅裳墨發的背影正消失在院門口,洛清和脣角一動似乎有什麼話想說,眼底卻又閃過不忍和猶豫,便是這麼片刻的功夫,朝夕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走出院門,商玦果然還站在遠處等着,他不知在想什麼,目光遙遙落在遠處禪院正殿的方向,整個人寂靜無聲的似乎在發怔,朝夕腳下一頓,不由得想到了早上子蕁說的話。
感應到朝夕的目光,商玦頓時轉過了頭來,見她出來脣角微彎,身上那股子寂冷散去頓時變作溫潤,他擡步迎過來,看到朝夕的面色沉冽便猜出了結果,往院子裡看了一眼,一把拉住了朝夕的手,朝夕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商玦看向子蕁,子蕁立刻拿出了朝夕矇眼的白巾,商玦接過爲朝夕系在眼上,這才又拉着朝夕出去,慧心小和尚一直在旁看着,卻是不敢插嘴。
“他能在此處避世八年,又怎會輕易開口。”
“他見到這記號的表情十分奇怪,他必定知道什麼,可他不願說,我也沒了法子。”
商玦握着朝夕的手緊了緊,“世上還有讓你沒辦法的人嗎?”
朝夕聞言苦笑一瞬,“他無所求,我便無從下手。”
商玦擡了擡下頜,目光看向山下的方向,“人生在世,怎會無所求,他不要這萬貫家財無上尊榮,那他要的一定是別的,來日方長,世上沒有藏得住的秘密。”
朝夕知道這個道理,可她急於知道這個記號代表着什麼卻是爲了早日尋到朝暮,商玦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在後補了一句,“你哥哥也一樣,他所求的是你平安喜樂,往後必定會有露面之時,你此刻執着,或許背離了他的意思。”
朝夕心頭一跳,不由得問,“世人皆有所求,那你呢?”
商玦的氣息輕了一瞬,隨後溫溫一笑,“孤自然也有所求……你往後便會知道。”
這話似乎頗有深意,朝夕皺眉片刻不得其解。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好走,商玦卻走的極慢,子蕁和雲柘遠遠地墜在後面,不敢打擾主子的清淨,朝夕今日也比往常有更好的耐心,竟也不急,氣氛沒由來的恬淡安閒。
兩個月之前,朝夕沒想過她能和商玦如此相處。
“現下想來,入淮陰侯府的這大半月是孤這三年來最爲安閒的時候。”
商玦忽然開口,朝夕聽得心中發緊,她未說話,只覺商玦的目光在她面上流連一瞬,又聽商玦繼續道,“燕國之亂比蜀國更甚,若沒有雷霆手段,單是氏族之勢就無法遏制。”
朝夕心中一動,“可世子肅清朝堂執掌燕國大權只用了三年不到。”
商玦擡眸,輕嘆了口氣,“所以孤這三年很累。”
朝夕眉心一跳,商玦語氣沉沉,卻又透着一股子親近無所顧忌之意,彷彿她是他十分信任的人,若商玦這般高高在上的人不會輕易對誰剖白心跡,若他真的這樣做了,要麼那個人是他親近之人,要麼,他的示弱便有別的目的……
苦肉計對女子最有用,可他難道不知道她的性子?!
朝夕暗地裡搖了搖頭,她並不願時時刻刻都如此算計,可習慣已經養成,費心算計是她下意識就會去做的事,更何況她面對的是他?!
“千般算計萬般謀策,如何能不累?”
商玦又接一句,直聽的朝夕心頭一震,她尚未接話,商玦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臉上,只聽商玦輕笑一聲,“你的表情讓孤一眼既明,你又在疑孤?”
朝夕抿了抿脣,鬼使神差就脫口而出三字,“我沒有。”
商玦笑一聲,“你瞞不住孤的眼睛……”
朝夕沉着臉,半分不放鬆,商玦好笑的看着她,“你何必如此緊張,眼下怎麼算都是孤吃虧,你要權無權要勢也比不上孤自己之勢,你以爲,孤是在算計你的什麼?”
這話直接戳心,朝夕頓時擡了下頜,“那你大可不必……”
商玦輕“嘖”一聲,“孤就不能爲了別的?”
別的……什麼別的?!
商玦緊了緊握着朝夕的手,“這世上最詭譎的是人心,最不可輕信的是人心,既然如此,就別以爲自己想的都是對的,你還不知孤的心思。”
朝夕挑眉,“殿下城府萬鈞,我自然不知。”
“孤只是怕你總是疑人也會疲累,要知道,你還要還天下女子一片青雲之志。”
商玦語氣帶着憐惜,朝夕雖然不知何爲累,可聽着這話心頭還是一滯,頓了頓才冷聲道,“人心難測,我若不疑不分辨,又怎能活至今日?”
商玦身上氣息微冷,緊了緊握着朝夕的手,忽的道,“那是從前,往後有孤在。”
朝夕一愣,腳下不由得一頓,商玦卻無半分停留,只十分自然的拉着她往前走,朝夕還因他那話愣神,前面不遠處卻有陣嘈雜之聲在響,朝夕還在走,卻又是商玦腳步一頓停了下來,朝夕被拉住,皺眉一問,“前面怎麼了?”
商玦默了默,“有新客入府。”
朝夕凝眸,“新客?莫非是……”
商玦面色肅然,“沈家的人。”
數十丈外的客院之前,此刻正站着幾十個一身灰衣的侍衛,這些侍衛各個身形挺立神色冷峻,只那麼一站就給人生人勿近之感,而在府苑之前的小道之上,正有四個身形壯實的大漢擡着一頂精緻小巧的轎子走了過來,轎子兩側還跟着兩個貌美侍女。
四個大漢擡着一頂小轎,卻走得一點不快,彷彿是怕顛簸到了轎中之人。
兩個侍女更是手扶着轎子,生怕出什麼閃失,洛舜華和王捷跟在那轎子之後,面上誠惶誠恐的神色簡直和見了商玦等諸侯公子無異。
而今各國主子該來的都來了,能讓洛舜華如此上心對待的除了沈家的人還能有誰,商玦的目光落在那轎子上,可那轎簾嚴嚴實實的擋着,並看不到轎內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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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轎到了門前也不停,竟然徑直入了院內,洛舜華和王捷本打算跟上,剛走到門口卻被侍衛一攔,侍衛語聲冷峻的道,“侯爺請回吧,我家少主身體不適需要靜養,侯爺就不必招待了,若是有需,自然會去找侯爺。”
被堪堪攔下,洛舜華面上的表情可謂精彩,又往院子裡看了一眼,洛舜華這才扯出一絲笑意來,“好好好,那小少爺便好好養着吧,恕洛某招待不週了。”
洛舜華言畢,那侍衛點點頭一把將院門合了上。
洛舜華深吸口氣笑意尷尬,一轉眼卻看到了正在走近的朝夕和商玦,洛舜華眼底一亮連忙迎了過來,“殿下怎麼會在此?二位這是去了……”
商玦彎脣,“去了山上的禪院。”
洛舜華的表情便有些僵硬,“呵呵,怎麼也沒個下人陪同……”
商玦轉頭看了看朝夕,“隨意走走罷了。”
洛舜華點點頭,見商玦的目光往院門處掃了掃便笑道,“沈家的少主,身體不適,下了馬車便入了轎子,這會兒需要靜養呢。”
商玦頷首,“知侯爺事繁,且去忙吧。”
洛舜華微微頷首,轉身之時卻又想起來一事,“殿下,我那逆子他……”
商玦眼底微亮,“侯爺不說孤倒是忘了,貴府的四少爺根骨極佳,孤身邊的小九看重了他想將他留在身邊,且不知侯爺何意?”
小九……自然便是赫赫有名的烈火騎大統領戰九城!
洛舜華聽得心尖兒一顫,彷彿有些不能置信洛玉鏘怎麼會被商玦如此看重,洛玉鏘說他的恥辱,他本想將其拘在深宅讓其自生自滅,卻不想商玦竟會問他要人,洛舜華自然不喜歡洛玉鏘到處露面給他丟人,可對上商玦的目光,他卻不能不答應。
洛舜華咧嘴一笑,“犬子能被戰將軍看重實在是他的福氣!此事殿下做主便是!”
商玦脣角微彎,“既然如此,四少爺便可要隨孤走了。”
洛舜華笑意牽強,卻不敢不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說至此微微一頓,四下看了看才壓低了聲音的道,“殿下,您要的那批貨……”
商玦不動聲色,只道,“孤自然是相信侯爺的。”
洛舜華笑意便真誠了些,又客套兩句才帶着王捷離開,商玦面上薄笑淡去,掃了一眼前面緊閉的院門帶着朝夕上了回踏雪院的路。
“沈家的人姿態果然很高。”
“開國元勳,帝國宰輔,自然不同尋常。”
朝夕和商玦一人道一句,商玦又道,“那批西戎刀……”
朝夕神色平靜道,“你不必再管此事。”
商玦彎脣,“好。”
朝夕挑眉,猶豫一瞬才道,“你就不怕……”
“孤信你。”
商玦利落落下三字,朝夕眉頭微皺,“若是沒有記錯,片刻之前你纔對洛舜華說過你信他的話,可你我都知道,你口中的那句相信並非是真心。”
商玦無奈一笑,語調忽然溫柔又認真,“夕夕,往後孤或許會對許多人說孤信他的話。”
朝夕一挑眉,面上一副不動聲色的平靜模樣。
“可只有對你,纔是真的。”
·
“夫人,兩位公子還沒回來呢。”
侍婢小心翼翼的回稟,段凌煙靠在矮榻之上眉頭一皺冷笑了一聲,“好一個四公子好一個七公子,離開了王后的管束,竟然如此荒唐!”
那侍婢大氣不敢出,半晌才問,“那夫人,您要不要派人去請兩位公子回來呢……”
段凌煙眯眸搖頭一瞬,與其有些無奈,“我是什麼身份,兩位公子又豈是真心敬我?我的話他們可不會聽,我又何必自找沒趣。”
侍婢聽着便不敢再多言,恰在此時外頭傳來通稟之聲。
“夫人,五公主來了。”
段凌煙眼底微亮,“請進來。”
話音落定,鳳念景從外面翩翩而入,進得門來先是瑩瑩一禮,繼而便嘆氣道,“夫人,念景適才去看了三姐姐,三姐姐還是老樣子呢,一點好轉都沒有。”
段凌煙也是愁眉一皺,“她是被嚇得狠了。”
鳳念景又嘆口氣,“想三姐姐當初是跟着我們高高興興來淮陰的,誰想到會出這樣的亂子呢,三姐姐那般高傲的性子,若非是因爲那小煞星跋扈受了委屈,又怎麼會和淮陰侯世子攪和在一起,這才釀成了慘劇,可憐了三姐姐……”
鳳念景越說語氣越是低沉,段凌煙眉頭維揚,“什麼意思?”
鳳念景一愕,“夫人不知道嗎?”
段凌煙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倚靠,“我該知道什麼?”
鳳念景面上神色一悲,“夫人忘記了嗎?那一日三姐姐不過多說了兩句,那小煞星當堂便打了三姐姐的臉,三姐姐在那麼多人面前受辱,後來一直心有不甘,沒了法子就想找人幫忙,恰在這時淮陰侯世子湊了上來,三姐姐這才和他認識的,若非如此,三姐姐怎麼會被淮陰侯世子一叫就去赴約了,所以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那小煞星!”
說着微微一頓,“三姐姐現如今神志不清連我們是誰都認不出來,可那個小煞星卻是要多風光就有多風光,商世子護着她和什麼似得,聽說連聘禮的隊伍都出發了呢,現如今她還沒有個名分,等真的有了名分,豈不是更……哎,可惜無人能治的了她!”
鳳念景一言一語萬分動情,一邊說着一邊不時的看一眼段凌煙,段凌煙卻是不動聲色,只輕輕皺着眉道,“你就以爲只有你爲你三姐姐傷心嗎?人是我帶來的,如今出了岔子我回去還不知要受什麼懲罰,可那畢竟是商世子,誰敢去觸商世子的黴頭?”
鳳念景抿着脣,“莫非……就這麼看着她成爲世子夫人嗎?眼下燕國勢大,商世子往後便是燕王,到時候她就是王后,她小時候在宮中受了許多苛待,等她成了王后,豈非是要我們這些人一個個的還回來,到時候恐怕夫人都……”
段凌煙面色微沉,“如此說來倒是有理。”
鳳念景眼神一動看着段凌煙,只等着段凌煙說要去找朝夕的麻煩了,卻不想段凌煙眼底波光一動,忽然想起什麼似得道,“淮陰侯夫人這幾日怎麼沒了動靜?”
鳳念景眼底閃過失望,卻是不得不認真回話道,“淮陰侯夫人這幾日病了呢,那日喪禮上,淮陰侯夫人不僅殺了人還瘋了呢,淮陰侯怎敢讓她出來見客?”
段凌煙挑眉,“瘋了?真的瘋了還是假的瘋了?”
鳳念景搖了搖頭有些迷茫,“這個念景就不知道了。”
段凌煙便有些唏噓,“我離開巴陵之時王后親自囑咐過,說這個府中淮陰侯夫人是咱們的自己人,還說有什麼吩咐只管尋她去做,你怕是不知,這淮陰侯夫人從前本該也是入宮的,後來卻是被風朝夕的親孃給頂了,後來才嫁到了淮陰來。”
段凌煙點到即止,鳳念景眼底微微一亮,“這麼說來,豈不是……”
段凌煙一笑,“看着那小煞星如今這般,只怕淮陰侯夫人心中也不好過。”
鳳念景點點頭,“夫人說的是呢。”
段凌煙聽着彎脣一笑,而後便閉上了眸子似乎疲了,鳳念景見此情景自然站起身來告辭,“夫人累了就先歇着吧,念景先告退了。”
段凌煙閉着眼睛“嗯”了一聲,鳳念景腳步徐徐的走了出去。
人剛一走出門段凌煙的眸子便睜了開,看着鳳念景背影消失的方向冷笑了一聲,一邊的侍婢見狀猶豫的道,“夫人,五公主此番這是……”
段凌煙又笑一聲,“小丫頭心思有,功夫卻不夠,竟然將主意打到了我這裡來,我可沒有閒心思陪着她鬧,淮陰侯夫人不是被禁足了嗎,找她去好了!”
·
剛走出段凌煙的屋子鳳念景腳下方向一轉便要出院門。
後面侍婢跟上來,“公主這是去哪裡,要不要和夫人說一聲呢?”
鳳念景失笑,“我是蜀國公主,出個院門而已,還需要和她說?”
侍婢面色一變當即噤聲不敢再言,鳳念景便樂悠悠的出了院門,出得院門便是府中大道,鳳念景左右看了看,見不遠處有淮陰侯府的侍衛便看了身邊侍婢一眼,“過去問問,看淮陰侯夫人的院子在哪裡,我們去拜會拜會。”
那侍婢忙點頭去問,不多時回來指了個方向,“公主,咱們順着這條道走便是了。”
鳳念景脣角微彎,當即朝着梅園而去,許是經歷了喪事,這兩日的淮陰侯府十分安靜,鳳念景一邊走一邊嗤笑一句,“說來這府中也實在不是個吉利的地方,眼看着要辦喜事了倒是先來了一場喪事,可憐了我的三姐姐,至此成了廢人一個。”
後面侍婢乃是親信,鳳念景說話便無遮攔,“父王最不喜歡淮陰侯府了,可三姐姐竟然想和淮陰侯世子苟且,說到底她現在這樣還是活該啊!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把一個淮陰侯世子看的入眼的,那個洛靈脩……呵呵……”
鳳念景自顧自說着,路上又問了二人才尋到了梅園的所在,待到了院門之前不由得一愣,在她想象之中主母院一定十分巍峨熱鬧,可眼前緊閉的院門是怎麼回事?
“公主,聽說夫人被禁足了。”
侍婢在後提醒一句,鳳念景挺了挺胸膛,“被禁足了又如何,我堂堂蜀國公主難道還不能見一個公侯夫人嗎?咱們都上門了,我看他們敢不放行……”
說完這話鳳念景便揚了揚下頜,“去敲門!”
侍婢不敢違抗命令,當即擡步上前去敲門,“蹬蹬瞪”的幾聲響,裡面傳來慢悠悠的腳步聲,不多時院門“吱呀”一聲被打了開,門縫之中露出一張滿是褶子的臉,守門的婆子看着門前站着的二人皺眉一問,“你們是誰,來這裡做什麼?”
鳳念景何曾收過這等對待,當即眉頭一皺,一邊的侍婢上前一步,“好大的膽子,你眼前的是蜀國五公主,你還不下跪行禮,想吃板子嗎?!”
裡頭的婆子一愣,“嘩啦”一聲將院門拉了開來,面色一變跪倒在地,對着鳳念景就是一個勁兒的磕頭,“公主恕罪,小人眼拙未曾見過公主這纔沒認出來,公主恕罪!”
鳳念景嫌惡的看了那婆子幾眼,又往院子裡看了看,腳步一擡便入了院門,那婆子一愣沒反應過來,轉身見鳳念景往院子裡走這纔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來跟上去,急急道,“公主殿下,您這是要做什麼?您身嬌體貴的,這裡……”
鳳念景冷哼一聲,身邊的侍婢便道,“我們公主是來拜訪你們夫人的,還不快去通報?”
那婆子一愕,面上立刻露出猶豫之色來,“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啊,我們夫人眼下身體不適似乎不適合見客呢,而且侯爺交代過,夫人不可以出屋子的。”
鳳念景眉頭一皺有些猶豫,聽這話淮陰侯夫人的處境似乎不佳,可若是不找淮陰侯夫人,去哪裡找那麼順手的人收拾風朝夕呢,稍一猶豫,鳳念景還是往主屋的方向走去,“淮陰侯夫人身體不好又如何,本公主就是來看望她的,你們侯爺說不讓夫人出屋子,那本公主就進去好了,夫人和母后從前是老相識,本公主正好和夫人說說話。”
聽鳳念景拿出王后來壓人那婆子面色又是一變,一擡頭,鳳念景馬上就要走到正屋之前了,那門口還有幾人見鳳念景來了都是一愣,幸而這開門的婆子使眼色那幾人才態度恭敬了些,到了門前,那開門的婆子又道,“這是咱們蜀國的五公主,特地來探望夫人的。”
語氣有些猶豫,卻是不敢說讓鳳念景進門的話,想朱氏已經瘋癲的連洛舜華都敢傷了,若是公主進屋出了岔子,死的必定是他們,和另外幾人對視一眼,大家都不敢接話,鳳念景見此眉頭一皺,又看到了門上上了鎖,“怎麼?本公主進去不得?”
旁邊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那開門的婆子靈醒些,眼珠兒一轉便道,“公主有所不知,給夫人送飯的是管家,這門上的鑰匙在管家那裡,勞煩您等等,小人這就去取。”
鳳念景哪有那個耐心,當即就皺了眉,可想着自己來都來了只好忍了這一口氣,一時冷了聲音道,“你最好快點,否則……”
那婆子連忙應聲,“是是是,小人一定快去快回。”
婆子說完轉身便走,剩下的幾人乖順站在一旁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
鳳念景無聊至極,這纔看這處主院的景緻,既然是主母院,自然是華貴精緻的,這院中本該也是草木蔥蘢一片生機,可因爲無人打理眼下荒蕪又破敗,顯得萬分淒涼,鳳念景有些懷疑朱氏此時的處境到底還能不能出力了,目光往屋子的方向看了看,卻覺得哪裡不對。
“你們夫人當真在屋內?怎麼沒有一點聲響?”
鳳念景一問,幾個婆子也面面相覷,半晌其中一人才畏畏縮縮的站出來道,“我們夫人身體不好,現在是養着呢,自……自然沒什麼力氣說話。”
鳳念景眉頭一挑似笑非笑,“這也真是奇了,屋子裡有病人,侍候的不在屋子裡侍候,連門也是鎖着的,這是怕你們夫人在病中跑了嗎?”
鳳念景一頓諷刺,幾個婆子低着頭半句話不敢回,鳳念景嘴上如此說,心中肯定朱氏的情況不太好,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瘋了,若沒有瘋,多少還是能出兩分力吧?
抱着兩分僥倖,鳳念景站在屋前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聽到院門方向的腳步聲,一回頭,先前那婆子和王捷一起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王捷面上汗意尤其多,走到鳳念景身前便磕頭行禮,“小人拜見公主,公主怎麼來了此處?”
鳳念景揮了揮手,和管家說話的語氣倒是好了三分,“聽說你們夫人病了,本公主就來看看,卻不想你們這裡規矩真多,本公主等了這麼久現在可以進了吧?”
王捷站起身來,擦了擦額上的汗意表情有些古怪,“公主殿下有所不知,現在不好讓您去見夫人呢,我們夫人的情況有些不好,爲了您的安危,您還是……”
王捷說的真摯,鳳念景心底也是毛毛的,卻還有些不死心,看了那緊縮的房門一眼疑惑道,“你們夫人上次見着還很……很有精神呢,怎麼今次……”
前次朱氏曾在洛靈脩的喪禮鬧過一場,那哭罵的勁兒的確不小,王捷眼光幾閃,只得苦笑道,“公主,您不知道,我們夫人回來之後便得了病,眼下,眼下……”
王捷幾番猶豫,鳳念景眼底的好奇便越來越重,王捷不由得走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公主,我們夫人患的病她……她會染人,所以這門都是鎖着的。”
鳳念景心底頓時“咯噔”一聲,一時間連後背都起了涼意。
她只是想尋個助力,可沒想染上什麼可怕的怪病,她下意識回頭一看,連臉都白了,“既然,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就不進去了,給你們夫人帶一句好就成了。”
王捷和幾個婆子連聲點頭,鳳念景擡步便出院子,那侍婢也聽見了那話,也緊緊跟在鳳念景的身後,二人走出梅園,又走了老遠才停下腳步,鳳念景一手拍着胸口滿是嫌惡的回頭去看,“真沒想到淮陰侯夫人竟然會染上那等病,難怪那院子裡死氣沉沉的。”
一旁侍婢聞言正要點頭,卻忽然想起什麼似得睜大了眸子,“公主,不對啊……”
鳳念景深吸幾口氣挑眉,“什麼不對?!”
那侍婢滿臉古怪的道,“那婆子不是說管家親自給淮陰侯夫人送飯食嗎?若是淮陰侯夫人得了怪病,那管家怎麼能親自送飯食還到處跑和沒事人一樣呢?”
鳳念景眉心一跳,“對啊,這又是爲什麼……”
說着話,鳳念景轉頭死死盯住了梅園的方向,片刻之後她脣角微沉的道,“我倒要看看那梅園裡頭到底有什麼古怪,小小一個管家也敢哄騙本公主!”
·
王捷回到書房的時候洛舜華正滿臉陰沉的在房中踱步。
見他回來洛舜華立刻問道,“如何?五公主走了嗎?她去做什麼?”
王捷喘了口氣,又擡手擦了一把汗,“侯爺放心,五公主已經走了,她說她是聽到夫人病重的消息去探望夫人的,小人說夫人的病會染人她沒停留的就走了。”
洛舜華眉頭一皺,“五公主去看夫人?!她好端端的怎麼會想起來去看夫人,從他們來了府中到今日,似乎沒和夫人有什麼過密的舉動,再說她一個小姑娘怎會……”
王捷眉頭一皺也有些不解,“小人也很詫異,不過她是這樣說的。”
洛舜華眯眸,“莫非是段凌煙發現了什麼?!”
王捷聞言一顫,“不……不會吧……”
洛舜華搖了搖頭,“應當是我想多了,段凌煙若是知道了,也不該派五公主來。”說着自己先鬆了口氣,又問,“鑰匙拿來了嗎?”
王捷再點點頭,從袖中拿出了一串鑰匙來,“侯爺放心,拿來了,幸而今日下人機靈,往後就真的只有小人能打開那門了!”
洛舜華這才重重的鬆了口氣,他走到書案之後去落座,伸手那茶盞之時手都是抖着的,先抿了一口茶才道,“外面幾個人有沒有懷疑?”
王捷搖頭,“小人說夫人現在的狀況不宜見客,她們都明白這個道理。”
洛舜華這才大鬆了一口氣仰身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王捷往外頭看了一眼上前一步低聲道,“侯爺,小人只擔心一點,眼下白日裡若有太陽倒也不算太冷,夫人……夫人好幾天了……小人只怕會有什麼味道,到時候就怎麼都瞞不住了。”
洛舜華聞言眉心一跳立刻坐直了身子,擰眉半晌才問,“就沒有什麼藥能用嗎?”
王捷面色苦惱,“這個小人是真的不知道,若現在去找府醫,又怕露出什麼破綻來,現在不管是去問藥還是放冰都不行,府中耳目太多,會引起懷疑。”
洛舜華沉默一瞬,轉頭一看,外頭的天色已經漸晚,他咬了咬牙,“應該還能堅持幾日,你每日去都看看,若是不成了再想法子,沒什麼比試劍大會來的重要!”
王捷想到自己要看到的東西抖了一抖,“是,小人明白!”
洛舜華沉着臉,想到王捷要做的事自己心底也生出膈應來,可眼下王捷是唯一能用之人,他只得好言相待,“這件事了了,我自會重重賞你。”
王捷聞言立刻換上恭敬神色,“這些都是小人該做的。”
洛舜華嘆了口氣,“好,你的忠心我知道,去做事吧,別忘記給夫人送飯。”
王捷點頭應聲,轉身出了屋子,完全走出屋子時又忍不住抖了一下,回頭朝書房內一看,眼神之中又是苦楚又是怨恨,咬了咬牙,王捷慢吞吞的朝着膳房走去。
去了膳房,下人早就準備好了要送去梅園的吃食,王捷看着那食盒,卻一直不想動,下人們不敢催促,只以爲是朱氏失寵連王捷都怠慢起來,又磨蹭了大半個時辰王捷才壯士斷腕一般的帶着兩個膳房下人朝梅園去,一路走王捷一路後背發涼,到了梅園門口,接過食盒的手已經有些發抖,怕下人看出異樣,他忙不迭的獨自入了梅園。
婆子們下午才見過他,此刻行了禮便什麼都不管的侍立在檐下,王捷手發抖的掏出鑰匙開了門,掏出火摺子將燈燭點了燃,至此刻他才後悔磨蹭的太晚,屋子裡黑漆漆一片,內室的牀榻之上又睡着個……想一想他便覺得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走到內室門外他便不敢動,原想在屋子裡裝模作樣等一會兒便出去,可想到洛舜華說讓他看看朱氏的情況他就開始猶豫……
不看便不怕,可若出了事端他便是個死。
思及此,王捷還是將內室的門推了開。
因爲天氣冷,屋子裡尚且沒什麼味道,王捷舉着一盞幽燈,腳步十分緩慢的朝裡頭走了幾步,手中的幽燈火光一跳一跳的,屋子裡的光線便也跟着時明時暗,王捷又走了幾步便不敢再近,停在距離那牀榻十多步之外,小心翼翼的往內室盡頭的牀榻上快速一掃,他本是敷衍了事的一看,正要收回目光,他整個人卻忽然一愣!
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眼瞳猛地一縮,王捷的目光這一次直直的落在了那牀榻之上!
一瞬之後,王捷手中的幽燈“咣噹”一聲墜落在地!
那本該睡着個死人的牀榻……竟一片空蕩!
------題外話------
沒有一點點防備,萬更就這麼粗線了……憋說話,愛我愛我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