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笑了笑,“當年,他爲了錢,不認我。難道,今日我還要爲了錢,去認他?蔣鐸,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對我來說,遺產和血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池家對我的養育之恩。”她還想說,對於這段血緣,她真的感到很噁心。可是,池小淺這樣的紙老虎,刀子嘴豆腐心,剛纔看到蔣仲欽那麼痛苦的反應,這些話也就說不出口了。
陸少勳站在她背後,看到了她掩在身後止不住微顫的左手,他心裡一痛,從後面抱住她。池小淺掙了一下沒掙開,當着蔣家父子的面也不好跟他擰,於是就任他這麼抱着。
“小淺……”蔣仲欽蒼老虛弱的聲音終於響起來,那聲音像陳年失修的殘破風箱,拉動起來嘶啞難聽。池小淺從進門開始,就下意識地不願意看向他,但聽到這樣的聲音,忍不住還是擡頭細看。只見他整個人瘦得好似一具乾屍,癱在輪椅上,如若不是發出聲音,每人會覺得他還活着吧?其實,她無數次想象過,那個不負責任的所爲父親,會是什麼樣子?想象過他是面容刻薄的小人,想象過他是唯利是圖的肥佬,卻偏偏從未想過,他會是這一副病入膏肓的垂死之狀。他還有多久的命活?她們上輩子是怎樣的恩怨交集,纔會讓今生這一場父女緣分,如此短暫而涼薄。她這樣想着,後腿愈發的軟,被陸少勳半摟着撐住。
“孩子,爸爸……這輩子是沒臉見你的……”一句話好像就耗費了他大量體力,蔣仲欽喘息着,緩了好一會兒氣,才能重新開口。蔣鐸見狀,將他的輪椅往池小淺身邊再推近了一些。那乾屍一樣的男人,就離她更近了一步,她看着他高聳的顴骨,深摳的眼窩和渾濁的眼球,看不出和自己有那一點相似。她的思緒突然就飄得很遠——小時候,爸爸帶她去走親訪友,總是能聽到一些叔叔阿姨誇她長得漂亮,說她眼睛特別像爸爸……她心裡又是一酸,別開臉不願意再看蔣仲欽一眼。
蔣仲欽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又接着說:“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配聽你叫我爸爸,但是……死之前不看你一眼,我……不願意死……”
池小淺的眼淚滾落下來,肩膀劇烈顫抖着,一些話控制不住地衝出口:“你現在看到了,我過得很好,池家人把我養得這麼好。除了你害得我早早失去母親這件事之外,我的人生沒有什麼缺憾。所以……你可以安心了?”
“安心……安心……”蔣仲欽的下脣劇烈抖動,胸腔隨着呼吸而發出的怪聲越來越明顯,他憋着一口氣說:“我死後……你哥哥在世上最親的人……就是你了……你們兄妹……不要互相忌恨……”
“夠了!”池小淺猛捂着自己的嘴,再也掩不住哭腔,泣不成聲:“我沒有這樣的父親,也沒有這樣的哥哥,就當我們……從來不曾認識過……”她最後看他們一眼,轉身奔向樓梯衝上樓,徒留急促的腳步聲在偌大的客廳裡迴響輅。
陸少勳擔憂地望一眼樓上,擰着眉說:“要不,今天就先到這裡吧,大家都冷靜一下,有什麼事,緩緩再談。”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小淺的心情舒緩一下,這樣逼着她面對,太殘忍,他不忍心。
蔣鐸回頭看了一眼父親的狀態,略點點頭。
“慢着……”陸少勳突然擡手,“你……怎麼解釋?視頻裡的那一戶大門,根本不是我和小淺的那套,你把門牌號移花接木了對不對?”
蔣氏之前差點被他整垮,蔣鐸本來對陸少勳的手段是充滿恐懼的,若不是因爲經年的恨意,斷不會冒險做出破壞他和小淺關係的事情來。不過,現在事情已經難看到這般境地,他似乎有些看破,竟也無所畏懼了,點頭應下:“是,我摸準了你會因爲憤怒失了理智,不會在這上頭深究,所以……”
“那兩個人怎麼回事?”
“只要願意花大價錢,找兩個特型演員,再找一個頂級的化妝造型師,拍那樣一段,並不難。驏”
其實,在陸少勳飛回b城之前,就已經基本推敲出了視頻的炮製手法。因爲家屬樓的所有外部裝修都是一模一樣的,而炮製視頻的人很可能並不知曉門框上漆時間這個細節,視頻時間指向的四月,他和池小淺的門框,根本還沒有上漆……於是他專程比照了物管處對門框上漆的時間記錄,再仔細對比視頻里門框的細節,發現很有可能視頻裡的那戶大門,是樓下的某一戶。他又查了同一朝向的所有套房的居住情況,果然有一戶家屬很少在的,去年曾經短租出去過。現在再聽蔣鐸這麼一說,所有疑團都解開了。
此刻陸少勳很想揪住蔣鐸揍一頓,可是……他還弄不清蔣家和池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這突然冒出來的大舅子和岳父,將來在池小淺的人生裡到底是什麼分量,如今他真的不敢妄自揣度,滿腔怒火也只能揣在肚子裡。不過,以老婆大人的臉色爲依據來行事,是準沒錯的,老婆大人不待見的人,他也統統不待見!於是他冷冷一句慢走不送,就徑自上樓哄老婆去了。
陸少勳走進她們那間臥房,看到池小淺背對着門,靠坐在大牀的牀頭。看着她產後依然瘦削的肩線,他心疼難當,想擁住她好好地哄。可是池小淺冷淡的聲音卻響起來:“等他們走乾淨了,我就帶兒子回去了。”
“回去?回哪裡去?”他一個箭步跨到她面前,面對面蹲下去與她平時,,“小淺,我好蠢……你原諒我……”他哽咽住,溫熱地手掌撫在她的膝蓋,把臉埋在她的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