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醇抿脣，迎上他的目光，十分淡然，“冷子烈，有時候一個人說出的話，是可以騙過他自己的。你自以爲自己狠過任何人，可是你別忘了，人心都是肉長的，總有一天，你會自己親手瓦解掉你所設下的一切防備，你所引以爲傲的狠戾，只不過徒有虛名。”
冷子烈低低地笑，忽然放聲大笑。
他想，這次，的確是他說對了。
何必等到以後的某天呢？就在此時此刻，不，就在遇上這個女人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活得不像自己了。
她讓他變得衝動，易怒，不冷靜，像瘋了一般。
他已然能夠想到以後的某一瞬，如果他將槍口指向霍醇，那麼，只要這個女人低聲求他一句，他就不可能扣下扳機。
就像他對韶逸一樣。
她在乎他們，所以他殺不得。
不，不止殺不得，他連威脅都不敢貿然去做，因爲她會難過，她會爲了他們向他求情。他多怕她在自己面前流下眼淚，而且還是因爲別的男人。
霍醇握了握黎曼的肩頭，“我們走。”
黎曼被他帶着，轉頭看向了冷子烈，他的笑聲在雨夜裡顯得十分寂寥，空空蕩蕩的，落寞異常。他一直笑，那一下下的朗朗之聲敲打着黎曼的腦神經，讓她莫名模糊掉雙眼。
他怎麼可以笑得如此淒涼？
黑色的卡宴很快開走。
黎曼坐在駕駛座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霍醇一直在閉目養神，不去打擾她。直到一輛出租車呼嘯而過，幾聲刺耳的喇叭聲將黎曼驚醒，她才發動了車子。
“你如果想哭，我可以借你肩膀。”
霍醇張開眼睛，望着後視鏡裡的女人，她的眼圈紅紅的，卻看不到眼淚。
“霍醇，我是不是真的特狠？”黎曼吸了吸鼻子，“冷子烈剛纔說我狠，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理解那句話。是不是因爲我差點兒殺了他，所以他覺得我狠呢？”
“最卑不過愛情，最狠不過人心。”霍醇雙手交叉置於膝上，語氣淡淡的，卻十分溫和，“黎曼，我大你七歲，和冷子烈年齡相同，我們都是即將過而立之年的男人。有時候，人都有一個執念，放得開的人，自然能夠釋懷，那些鑽牛角尖的，都活得很累。你不適合他，他更不適合你，因爲你們追求的東西不同。你求的是一份安寧的生活，而冷子烈求的是他的執念。你殺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所以他覺得你狠。”
的確，這世間的人對愛情的理解都是不盡相同的。
有的人面對愛情，是一腔豪情，一定要在愛與不愛之間做抉擇，所有的一切都由一個“愛”來決定。這種人往往活得很浪漫。
不過，有的人是很理智的，或者說，他們精於生活。他們會在一堆人中選擇那個最適合自己的，無所謂最愛，只要適合，那就是可以相伴一生的。這樣的人活得都很平順。
而，冷子烈和黎曼，恰恰就是這兩種不同的人，並且都很極致。
黎曼想，人生就那麼短短的幾十年，何必活得太辛苦？既然在一起是互相傷害，那就乾脆放手。愛情誰都想要，可是並不是所有的都能完美，殘缺的愛，更讓人痛徹心扉。
“我……”
“可我知道，你愛他。”霍醇沉沉地說着，眼睛有些發澀，“我的話，你就只當是一次哥哥對妹妹的談心，我沒有妹妹，如果有的話，我希望她能選擇對的人，至少那個人會和她安寧地生活一輩子。”
黎曼有些僵硬地點點頭，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種別樣的氣質。
他溫和，紳士，不染一絲鉛華，他就像一個老師，一個兄長，總是在自己迷茫和傷心時適當地施於援手，不多說任何話。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看着她發呆，有時候，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
他給她做選擇的權利。他允許她走向冷子烈，走向韶逸，走向任何人，從不阻攔，如果有必要，他甚至還會出
手幫她一把。可是，他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黎曼，來我身邊吧，我也可以將你呵護得很好。
他從不是一個強求的人。
他以自己認爲的好來對她，默默的，淡淡的，適時放手，一切由她來左右。
黎曼想，這種男人如此少見，自己也真是太幸運了。
可惜，晚了一步，她的心裡已經裝了一個人，別的人就再也沒有餘地可留。愛情都是自私的，沒人能夠將深愛分成幾份。
黑色的捷豹在雨中緩慢行駛，車內寂靜無聲，黎曼覺得他應該是睡着了。
車剛一停下，男人便立刻睜開了眼睛。
“我以爲你睡着了。”黎曼拉開車門，伸手扶他下來，“本來打算等會兒再叫醒你，沒想到你自己先醒了。”
“我答應要給你煎中藥，不能晚。”
霍醇搖晃着走了兩步，發現她還站在車旁邊，低着頭，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轉頭，喚了她一聲，她好像沒有聽見一樣。
忽然，黎曼撒腿跑了過去，從背後將他一把抱住，纖細的胳膊圈住他的腰，額頭抵在男人的後背上，一聲不吭。
霍醇的身體一滯，語氣急切地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來。
雨已經小了很多，夜色卻更深了一些。一陣涼風吹過，颳起女人的一頭長髮，飛舞在半空。
那副畫面，特別美。
黎曼哽咽了一下，聲音沙啞，“謝謝你。霍醇，謝謝你對我這麼好。我知道我自己根本不配你這麼做，但是怎麼辦，我忽然覺得好難過，你讓我有了一種家的感覺，特別溫暖，就像小時候我母親還在的樣子。你這麼溫柔，比韶逸的溫柔純粹得多，一塵不染。若是我先遇上的那個人是你，肯定會忍不住淪陷的。霍醇，怎麼辦，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回報你，哪怕是免費當助理一百年，都不可能還得清。感情的債，會越積越多，所以你還是別對我太好，行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