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說完這話,屋裡便更靜了幾分。半晌,才聽見雲裳突然笑了出聲,眼中帶着幾分苦澀,果然啊,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愛情,都是不屬於她的。
這般逼迫而來的婚事,又怎麼幸福得起來?他們都有着自己的考量,只是考量的最終結果,便是成親,只有成親,才能達到他們二人都想要達到的目的,還真是,有些糟糕呢……
雲裳笑着笑着便又沉默了下來,她這一世也算是長進了,至少,連自己的婚事都知道拿來交換想要的利益了。
“雖然現在不是好的時機,但是,也容不得再多加考慮了,想必你也知曉了,有十萬士兵藏在了寧國,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更多……此時,若是父皇對你沒有了信任,別國便有可乘之機,到時候,只怕寧國都一夕傾覆了。我知曉你有野心,只是前提,至少是寧國完好無損地存在着,你的野心纔有存在的必要,所以……”
“所以,我們此時成婚,便是最好的法子。”靖王擡起眼來望向面前這個看起來波瀾不驚的女子,心中卻驀然閃過一絲鈍痛。猶記得,她知曉自己求了那賜婚聖旨之後,那般的不高興,還是自己威逼利誘讓她假意應了下來的。如今,她卻這般平靜地與他說起成親。
這個女子,什麼時候才能夠好好地爲自己活一次呢。
雲裳一愣,聽出了靖王的聲音中帶着幾分隱隱的不悅,卻也只能苦笑一聲,“是啊,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爲?”
靖王站起身來,不發一言地朝着殿外走去。琴依有些擔憂地望向雲裳,她在雲裳身邊侍候了這麼些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地知道,這位看起來沉靜的公主,雖然聰穎,卻也有着十分強大的自尊,說出這樣的話來,定然不是她所想要的……
過了約摸一刻鐘之後,卻聽見雲裳的笑聲傳了過來,笑聲張狂。琴依望了過去,便瞧見雲裳的眉眼之間滿是愉悅,只是,那笑聲卻聽得人無端端地生出了幾分悲涼。
“公主……”琴依開口,眼中帶着幾分祈求。
雲裳擡起眼朝着琴依看了過來,嘴角微微勾起,“琴依,我要成親了呢……爲何……”爲何她卻高興不起來,這一場婚姻,更像是一場交易。可是,明明她也得了自己想要的,她說服了靖王,保住這寧國山河。而且,寧國俊逸不凡,是寧國所有女子的夢中情人,有這樣一門親事,她應當高興啊?可是爲什麼,卻怎麼也沒法子說服自己,生出一絲高興的情緒來呢。
“淺音,讓寧淺親自去趟麒麟山,瞧瞧能不能分辨得出,那麒麟山中藏的士兵究竟是那一脈的。”雲裳揉了揉額角,輕聲道。
淺音見雲裳心神不寧的模樣,連忙收斂了神色,認真應了下來。
“公主殿下,皇上召見您,公主殿下趕緊跟着奴才去一趟勤政殿吧。”一個太監被帶了進來,雲裳認得,那是鄭總管身邊的人。
父皇召見?雲裳微微笑了笑,恐怕是父皇對她心生猜忌,想要好生與她談一談了吧,靖王已經與父皇說了他們要成親的事情了?
雲裳低下頭想了許久,才讓琴依拿了一件紫色的攏煙紗的外衫給她穿上了,才帶着琴依不疾不徐地往勤政殿而去。
鄭總管站在勤政殿門口候着,見到雲裳過來,便連忙推開了門,笑着道,“公主請吧,皇上已經等了公主好一會兒了。”
雲裳點了點頭,緩緩走了進去,剛一走進,殿門便被關了起來,雲裳心中微微一跳,腳步頓了頓,卻仍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般朝着殿內走去,殿內四面的八角琉璃美人宮燈亮着,沒有一個人侍候,寧帝站在書桌後,微微彎着腰,再書桌上的羊皮紙上寫着什麼。
“父皇,裳兒來了。”雲裳輕聲道。
寧帝點了點頭,擡起眼來,眉眼間帶着一抹溫和的笑意,只是雲裳瞧見了,那抹笑意,未曾到達眼底。
“裳兒來了?正好,今兒個政務不多,清閒了一些,你母妃不在宮中,父皇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來陪父皇說會兒話吧。”寧帝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喏,你在那兒坐一會兒吧,朕馬上便好了。”
雲裳依言在一旁坐了下來,目光落在那八角琉璃美人宮燈上,似是喃喃自語一般,“這宮燈上的女子,怎麼有些熟悉呢。”
寧帝的筆頓了頓,良久才道,“這是朕之前給你母妃畫的畫像。”
雲裳點了點頭,輕輕嘆息了一聲,“上月的時候,裳兒也去了來鳳行宮,母妃很好,肚子裡的寶寶也很好,過不了多久,裳兒便應當要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寧帝輕聲“嗯”了一聲,正欲開口,卻又聽見雲裳淡淡地嘆了一聲,似是帶着幾分感觸一般,“若是弟弟妹妹生了下來,父皇可千萬不要再將他送給旁人養了,母妃這些年挺苦的,若是裳兒在她身邊,能夠陪着她說說話兒,只怕也會好上許多。來鳳城中民風淳樸,之前裳兒還想着與母妃去逛逛街,母妃卻是不肯,說她已經十多年不曾逛過了,如今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是好的,也不知道有什麼樣的權貴,與人說起話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她便不想出去了。”
寧帝手中的筆又是一頓,目光中閃過一抹愧疚,良久,才道,“朕倒是甚少聽你說起你在宮外的生活,這些年,你在宮外是怎麼過的呢?說給父皇聽聽吧,是父皇對不起你們母子,你母妃將你交託給父皇,父皇卻不能護你周全,還讓你中了毒。”
雲裳聞言,目光中閃過幾分痛楚,那幾分痛楚的神色一絲不落地落入了寧帝的眼中,好一會兒,寧帝才瞧見雲裳苦澀地笑了笑,閉上了眼,似是想起了一些極其不堪地回憶,在寧帝幾乎以爲雲裳不會開口的時候,才聽見雲裳帶着幾分壓抑的聲音響了起來,“初時,雲裳剛到寧國寺的時候,因爲中了毒,整日都是昏昏沉沉的,一直都在不停地吃藥,不停地用滿是藥材的水泡澡,一直過了三個月,身子才漸漸好了,勉強能夠坐起來了,也可以說說話。”
“後來,身子好了之後,卻又不知道爲何,總是有人潛入寺中想要裳兒的命,好幾次都是死裡逃生,有一次被一個小沙彌騙出了寧國寺,好多黑衣人想要殺我,那日下着好大的雨,裳兒拼命地跑,幾次都只能將自己埋在枯樹葉中,看着那些黑衣人從我身邊經過,心中十分害怕,害怕被發現,又害怕再也回不來了,看不到母妃和父皇了。後來,沒有了黑衣人,天也黑了,裳兒忙着下山,從好高好高的山坡上滾了下來,醒來的時候,兀那方丈說,我的五臟六腑都在流血。”雲裳將頭埋得更低了幾分,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樣。
雲裳又輕輕笑了聲,“後來,刺殺的人不減反增,兀那方丈害怕我出事,又怕我身子將養不好,留下病根,便找了一個和我身量大小差不多的女子住進了寧國寺,我則住到了寧國寺山後的小院子裡,才勉強活了下來。只是,那個女孩,在我回宮前不久也被殺了。”雲裳擡起眼來望向寧帝,眼中是滿滿的驚恐,“父皇,很多次,我都以爲再也回不來了,卻不想我還是福大命大的回來了。”
“可是,回宮之後,裳兒也曾遭遇過刺殺,就在裳兒回宮之後,與皇姐一起去寧國寺祈福的那次,在密林中埋伏了好多人,裳兒差一點兒便以爲裳兒要死了,是皇叔救了我,那日,恰好是皇叔班師回朝的日子。”雲裳眼中已經帶了幾分溼意,任寧帝怎麼看,也看不出一絲的端倪。
寧帝蹙眉,心中被密密麻麻覆過來的疼意揪了起來,他的女兒,本應當是寧國最尊貴的女子,卻在七八歲的時候便過上了那樣的日子,怪不得,她看起來心智那般成熟,處理起事情來乾淨利落,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剛剛及笄的女子,向來應當是被害的多了,強逼着她慢慢成長了起來。
“你與靖王早就認識了?爲何從未聽你提起過?”寧帝擱下筆,走到雲裳面前,搬過一把椅子,在雲裳面前坐了下來,慢條斯理地問道。
雲裳笑容中染着滿滿的苦澀,“初時我並不知曉他是靖王,他也並未向我提起,而且那日我坐的馬車也普通,想必皇叔也以爲我只是個普通閨閣女子吧,裳兒雖然被他救了,卻也謹守着禮儀,只說詢問他的姓名,等回了宮再送些東西過去答謝救命之恩,皇叔卻沒有說一個字,便離開了。後來我在慶功宴上再次遇見他,才知曉他是我的皇叔。只是那些年被害的怕了,便疑心他是不是知曉我的身份才故意救我,想着他是不是另有所圖,所以便打定了主意要離他遠一些。”
寧帝挑了挑眉,在心中斟酌着雲裳這些話的真實性,他派人去寧國寺查了,她倒是確實被刺殺過許多次,也知曉那個頂替了她在寧國寺的女子,所以纔對她生了幾分疑,卻不想她卻這般輕輕巧巧地便說了出來。
“那你們怎麼這般親近了,方纔靖王還來求朕,說想要選個黃道吉日與你成親。”寧帝低下頭,望着桌上的羊皮紙,上面寫着一個又一個的“殺”,一個比一個更觸目驚心。
雲裳靠在椅子上,嘴角噙了一絲笑意,什麼時候呢,記得最開始,自己是十分防備他的,還讓寧淺去打聽他的消息,卻不想,後來,他們卻又合作了起來,只因爲都想要扳倒李家……
“若是因爲皇叔,裳兒只怕很難再坐在這裡與父皇說話了,裳兒一直以爲在寧國寺的日子驚心動魄,處處都得提防着會不會有人刺殺,直到進了宮,才知道,這世界上最能殺死一個人的,往往不是看得見的刀子,有時候,看不見的纔是最恐怖的。父皇可還記得,裳兒曾經爲父皇送過一幅繡品?那幅繡品,是皇后娘娘讓裳兒送的,裳兒在寧國寺這麼些年,哪裡會刺繡,只是拿不出其他的禮物,恐父皇不喜,心中惶惶然,母后便說,讓皇姐幫裳兒繡一幅,讓裳兒說是自己繡的便是,彼時,我並不知曉,皇姐繡功無雙,在寧國皇城可是數一數二的,只要是皇姐的繡品,衆位夫人小姐只需瞧上兩眼,便可輕易認出來。”
雲裳的眼中帶着幾分淚光,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嘴脣也有些顫抖,“那日我尋了一副從兀那方丈那裡拿來的名畫去找皇姐,正巧遇見了進宮覲見的皇叔,瞧我歡天喜地的樣子,便多問了兩句,後來,他說,既然是送給父皇的,若是你會畫畫,自己畫的總比尋來的有誠意許多,我想了想,倒也是,便去找了一副裳兒自個兒在寺中臨摹的畫來給皇姐送了過去。後來,那日的宮宴之上,皇姐倒是好好的給裳兒上了一課呢。”
寧帝自然是記得當日的情形的,那時只覺着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如今聽雲裳說起來,卻多了幾分驚心。沒想到,皇后竟然這般大膽,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還想要加害裳兒。
寧帝嘆了口氣,望向雲裳的目光中也帶了幾分淺淺地歉意,“我倒是不知,竟然還有這些事情,這些年,你受苦了。”
雲裳說了這麼多,等的便是他的這一抹歉意,這一分愧疚。面上便扯出一抹十分勉強的笑來,“父皇心懷天下,自然顧不了這麼多的,無妨的,裳兒長大了,能夠自己護着自己,只是裳兒也快要出嫁了,母妃還在宮中,還有馬上要出生的弟妹,還望父皇多看顧一些,裳兒見他們好了,便放心了。”
寧帝點了點頭,“那是自然,不過,靖王府就在皇城中,你即便是出嫁了,想要回宮也是十分方便的。”
雲裳卻搖了搖頭,心中露出幾分不捨來,“裳兒只怕很難一直陪着父皇母后了,皇叔說了,眼下有一件十分着急的事情要去做,這皇城中想要我命的人不少,所以他想要早些與裳兒成親,將裳兒帶到身邊。皇叔說,等這件事情了結了,他便帶上我,我們一同去金陵去,便住在那兒了。金陵是父皇給裳兒的封地,聽說那裡是魚米之鄉,百姓生活富足,風景也是極好的,裳兒也想去看看。”
寧帝聞言,渾身猛地一震,眼中帶着幾分難以置信地神色望向雲裳,“你說的……可是真的?靖王…真這般說?”
雲裳淺淺地笑了開來,笑容中帶着一絲滿足,似是想起什麼來,眼中也俱是笑意,“是呢,我一直想去金陵瞧瞧,前些日子便與皇叔說了。今兒個皇叔突然來與我說,想要與我早日成親,說他這麼多年在邊關,守護着寧國江山,也有些累了,旁人總覺着他想要去爭那些無用的東西,他覺着煩了,便想要好生歇一歇,說要帶我去金陵。皇叔說,他曾經去過一次金陵,說裳兒定然會喜歡,若是喜歡,便在那邊住下好了。”
寧帝的眸光翻轉,面上滿是懷疑,若說靖王沒有那野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只是他爲何會向裳兒許下這樣的話。
只是,爲何靖王會在除夕前夕突然趕回皇城,告訴他,如果他答應將裳兒嫁給他,他便將那半邊兵符交給自己。自己一度以爲,那是靖王的詭計,卻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麼,只是那半邊兵符卻像是一根刺一樣落在自己心上。想着,遲則生變,便用四個月的時間布了那個局,卻不想,收到蕭遠山的消息。
十萬士兵,他作爲一國之君,自然知曉那是怎樣的威脅,若是那十萬人在邊關,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一丁點兒懼意,可是,那十萬人卻無聲無息地深入寧國腹地。
他是有些害怕了,所以才答應蕭遠山將靖王放了出來,還在想着若是靖王知曉是自己動的手,只怕不會善罷甘休,卻不想,他卻突然跑來,說想要儘快與雲裳成親。
他可知道成親代表着什麼?他親口答應了自己的,成親之日交出那半邊兵符。
如今卻又聽見雲裳說,靖王竟然是生了幾分隱退的心思的,讓他怎能不驚詫?他也懷疑過裳兒是在對她說謊,可是,她今日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那般的清晰,與自己調查來的並無不一樣,讓自己忍不住心生愧疚,再生不出一絲懷疑來。
“父皇,裳兒來之前便已經看過了,下個月初六便是個黃道吉日,不如裳兒便在那日成親,可好?只是稍微急了些,不過再晚的話,只怕皇叔等不及了,父皇那差事可是很急?裳兒便想着,趁母妃還未臨盆,來趕個典禮倒也是無妨的,母妃說,裳兒的嫁衣那些都是她一早便備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