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洞外傳來刀兵相接的刺耳聲響,一陣呼喝聲過後,聲息漸止,子龍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一個拖着腳步的摩擦聲,聽得出來,進洞之人似乎已身負重傷,蹣跚的腳步,在洞內踏出一陣無力的嗒嗒聲。
洞壁上一道長長的身影慢慢顯現出來,子龍的雙手不由捏緊,摟住了已經哭累的李宇,感覺着他在懷裡一陣又一陣的抽噎。
那人終於進得洞來,搖搖晃晃,撲倒在慕容婧已經寒冷僵硬的屍體上,伸出手來撫了撫那方纔還曾嬌嫩的容顏。
“婧兒,等我!”
子龍這才愣怔着放開了神魂失守的李宇,費力的挪動着身體,堪堪將李三扶了起來。
“大哥,我……”
子龍現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說道謝的話似乎有些矯情,他也顧不上道謝,能看得出來李三也性命垂危。
說抱歉的話也毫無意義,沒想到一個誤會竟然給人家招來了滅門之禍。
李三似乎並不在乎這些,他此刻表現出來的睿智,甚至讓子龍覺得他像換了個人。
“獨孤兄弟,方纔這些人必是來尋你的,觀他們的陣型,圍攻當是倉促而爲之,若所料不錯,後面必有追兵,可……”
無法殺盡賊寇,無法讓慕容婧死而復生,連這小小的三口之家都無法看護周全。
“大哥,你不要再做無謂抵抗了,將我交出去便是,我不能再連累你們了!”
李三卻伸手止住了子龍的話,看了看香消玉損的妻子,尚且年幼的孩子,手上忽的發力,震斷牀腳,取了一卷麻繩綁在子龍牀上,背起已僵硬的慕容婧,緩緩朝洞外走去。
子龍心中一動,明白李三竟然還是準備救他性命,忙制止道:“大哥,不要再爲我一個陌生人再費周折了!”
說着就要翻身滾下牀板,卻被李三一雙鐵手緊緊抓住肩膀。
“兄弟,大哥只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照顧好宇兒,還有這柄家傳戰刀……”
說着,在牀底掏弄出一卷竹簡,交到子龍手裡。
“上面所載是些家傳刀法,若宇兒爭氣,你便傳給他讓他勤加修煉,若宇兒不肖,兄弟且幫我尋到合適的傳人,不要讓先祖的絕技就此失傳!”
說完出得洞來,子龍不由倒吸口冷氣,山洞前小小的平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二十來具屍體,大多數已肢離體解,簡直就是個微型的修羅殺場。
月色下冷風呼嘯,一路下山走到草原上,李宇已經伏在子龍懷裡睡着了,孩子終究是孩子,或許他還沒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已經離他而去了。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忽然牀板一顫,李三撲倒在地,慕容婧的屍體滾落在旁,子龍被這變故一驚。
“大哥!”
子龍的喊聲,在夜風中連個旋兒都沒打起來,就那麼消散無形。
子龍看着李三緊緊抓住慕容婧的手,那堅毅的漢子,臨死時流下了最後一滴淚水。
“婧兒……下……輩子不要……再遇……到我……”
子龍不明白爲什麼李三會有這樣的遺言,藉着漸亮起來的天光,子龍看到了李三嘴角的黑色血跡,他竟然也中毒了。
可即便中毒,這個漢子也拉着他走了整整一夜,這該是怎樣的毅力啊?
雙腿漸漸恢復了知覺,回頭望去,發現一路上草叢都被牀板拖出了一道痕跡,相信不久殺手們就會循着這道印記跟上來。
費力地找了片空地,將李三夫婦二人草草葬了,如今那對夫婦,便只剩這毫不起眼的兩座土丘,或許風沙大些,過不久便會消失不見。
子龍本想給他們立個碑,卻忽然感覺這樣塵歸塵土歸土也是極好的,在這亂世,能有一處葬身之地,就算是極幸運了。
李宇彷彿現在才覺察到,以後便再無父母寵溺,再難享天倫之樂,撇撇小嘴,哇哇地哭出聲來。
子龍聽着李宇的哭聲,發現整顆心都慢慢變得冰冷堅硬,只留下一處柔軟,也不清楚那個角落到底裝了些什麼。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即使避世隱居,也免不了天降橫禍,戰亂一起,整個神州大地,便再無無辜之人,有的怕只剩那些生死無依的遊魂野鬼了。
“宇兒,給你爹孃叩頭。”
子龍淡淡說了這句,等李宇給李三慕容婧的墳頭磕了頭之後,便拉起李宇的小手,朝着草原深處走去。
良久,回頭遙望,卻再難發現那兩座小土丘,眼前一熱,便頭也不回走掉了。
“叔叔,你是英雄嗎?”
“叔叔不是,叔叔不僅保護不了自己,甚至還累及宇兒全家,叔叔是個罪人。”
“叔叔會武功嗎?”
“叔叔會些拳腳,可那又有什麼用?”
“叔叔教我功夫,我要爲爹孃報仇!”
“宇兒想學,叔叔就交你,可是報了仇之後,你又想做什麼呢?仇恨不是人生的主題。”
聽着李宇有些幼稚,卻頗顯決絕的話,子龍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說了這番話,他實在不希望李宇小小年紀,就生活在仇恨當中。
可是李宇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固執,也還要成熟,看着無垠的荒野,遠處蒼黃的天際與昏黃的草原似乎連成一線。
“宇兒希望天下再不會有像宇兒一樣沒有爹孃的孩子,沒有爹孃真的好難過。”
這話說的子龍心中一痛,蹲下身來,仔細摩挲着李宇稚嫩的臉龐,笑笑說道:“宇兒的願望,叔叔一定幫你實現!”
聽了子龍的承諾,李宇似乎一下就開心了起來,眉頭也漸漸舒展。
子龍看着這個忽然微笑出來的孩子,心裡充滿了暖暖的感覺,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世界在哪裡,但一不小心,他卻成了這個孩子的整個世界。
三日後。
“場主,我們發現了兩個可疑人物,正在咱們牧場周圍遊蕩!”
“哦?什麼樣的人?”
“一大一小,大的約莫二十來歲,小的該還不到七八歲的樣子,不過……”
“怎麼?”
“大的似乎有些本事,有人曾看到他被幾個黑衣人圍殺,反將黑衣人殺了個乾淨。”
“哦?”
“場主,是否將他拿來,據說他寧可自己負傷也要顧全那個小的,似乎有些文章可做。”
“爲什麼要拿人?”
“他在我們牧場周圍遊蕩幾日了,一直關注着咱們那些戰馬,想來盜馬也未可知!”、
“嗯,請來一敘吧!”
場主揹着身,看着馬場上撒花狂奔的這批戰馬,微微扯起了嘴角。
彙報之人,聽到場主竟然用了一個請字,有些驚訝,諾諾退了出去。
未幾,那人扛着一個昏迷的孩童,來到廳內,隨手將那孩童扔到地上,跪下道:“場主,點子扎手,果然是衝着戰馬來的,幸好他專注盜馬,我等才得以脫身。”
場主看了看那個孩子,稚嫩的臉上十分髒污,倒像個小乞丐,稚嫩的眉頭,緊緊皺着,小小的拳頭也緊緊攥着。。
“那人呢?”
“被擋在了場門外,此刻正跟護衛們對峙叫罵。”
“放他進來,不要阻擋,帶着小的去四小姐那兒,讓她好生照應!”
那人似乎還有話說,但被場主看了一眼,便訕訕抱起孩童退出正廳。
片刻,外面傳來了聲聲喊叫。
“是好漢的出來個與我放對,爲難個孩子算個男人麼?”
場主聽到外面的叫罵,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快步踏出正廳,來到廳外廣場,放眼看去,不由驚喜交加。
“哦,竟然是他!”
大笑出聲,引起叫罵之人的注意。
“哈哈,誰言燕雀終赴死,一朝沖天做鴻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