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巫一走,少年轉向和尚道:“我因雙翠爲同類乞食,知道神鴉港羣邪盤踞,欺凌善良,偏生木行所約幫手也非善類,意欲任其火併,自行生滅,內中雖然牽涉吳道友的門人,到時也能自了。我又奉有恩師之命,不久回山,本心不想多事,連港口均未去。
他們反來犯我,真個不知自量。如非師兄勸阻,怎能容他回去?”和尚笑道:“這夥餘孽惡貫已盈,時至自然全盡,我們不值與他們計較。”少年道:“話雖如此,羣邪恐我作梗,定將老鬼招來。另一面所助終是善良,豈不多了阻力?事因我起,老鬼不出,我不伸手如何?”和尚道:“此事我適已算定,老鬼不出,令師侄必有後患。他來最妙,到時自有人制,與我們何干?遊湖清興已爲所敗,你與家人分手在即,人事也須早爲料理,且歸去吧。”
沈-、眇女諸人在船上觀聽逼真,方覺二人必有極大來頭,所說也有深意,木排已經掉轉,往來路游去,相隔已遠。行時似見少年將手一揚,眇女行法遙望,便不清切,語聲更聽不出。轉瞬煙水迷漾,影跡皆逝。船也行近孤山腳下。船中商議,敵人之敵,即我之友,方欲上岸探看。忽見先前沉水壯漢馬二,不知何時吃人救轉,周身溼泥血污,神情若死,狼狽已極。身側似有兩人扶住,由前面山坡上,拖住半截腿足,飛也似往水中撲落。先前所乘木板,也正順流而來,人撲其上,恰好接住,如飛往神鴉港一面逆流駛去。眇女認出行法人的來歷,忙告徐婆祖孫留意,不可冒失上岸,轉往僻處停泊。等自己一人上岸,探查明瞭這一面主持人的來歷,再定行止。徐婆見她年紀雖小,言動老練,又是閡烈之女,適才行法窺敵,似得家傳,聞言自是應諾。沈-卻堅執要去,徐祥鵝也要隨往。
眇女前生諸事全都記得,對這屢世恩主恩師,素來敬畏感德,不敢違命。只得先請徐婆覓地停舟,務要避開直對神鴉港的一面。然後悄向徐、沈二人道:“適才木排上兩人聲色不動,便使敵人重創驚走。記得前生追隨恩師三四十年,所見高人甚多,再四回想正邪各派中知名之士,均無此人物。如說近年後起的,妖巫向化已不好惹,何況身後還有能手,見時又不認得,忽然驚走。看神氣,分明爲首同黨認得這一僧一俗,知敵不過,甘挫銳氣。乘其沒有出手,不是有心爲難,裝作無知冒犯理虧,一經認明,便拜下風,不戰而退,用邪法警告,命向化退了回去,以防越鬧越糟,不可收拾。所以去得那麼快,連手都未出。弟子雖不知他來歷,也看不出是什宗派,聽二人口氣,必是正教中有名人物,並還與本門各位師長有交。他說木行所約,也非善良,分明是點醒我們,不要爲了同仇敵愾,便與一路。如非說完將弟子法術破去,看出此時不肯相見,又曾示意,只作旁觀,弟子早跟蹤尋去了。他所說老鬼,不知是否在元元大師手下漏網,由此遷人妖山,久未出世的披麻教中第二長老矮仙翁尤南旺。老鬼煉有極厲害的神魔,與之對敵,稍失防禦,便爲魔鬼所乘,如影附形。除非遇上正教中幾位有名老前輩相救,當時將魔鬼用法力煉化,早晚慘死,元神也被攝去,與之合流,永爲鬼物,害人害己,休想活命。
幸這兩位異人以抵禦老鬼自任,不然,木行所請爲首主持人,如何能是對手?師父和徐師兄去只管去,但眼前諸邪教中人,弟子較知他來歷底細,已然得了高人警告,雖是同仇,也須留意,無論什事暫由弟子出頭便了。”徐婆聞言,早就失驚,接口說道:“黃四先生便是被這尤南旺破了防身法寶,才死在妖婦手內。老鬼陰毒險詐,照例殺人不見血,邪法更高。如若是他,我們真須留意呢。”
說時,船已靠在後山。徐氏婆媳常年載客遊山,人地極熟,才一停泊,便遇熟人。
徐婆知他土著商農,與各廟住持和木行均有交往,情形甚熟,便請上船茶點。說沈-乃官家小姐,前爲重病許願,扮作道姑,帶一女婢,往嶽爺廟燒香。自己受過她家好處,來時告以近日湖中排教鬥法,恐受波及。偏是還願心切,不肯聽從,貪她船資,又見湖上尚無動靜,只得載來等語。那人道:“各木行合請來的高人,爲首的現只兩位,聽說還有人未來,全數住在嶽爺廟東院以內。爲首人姓黃,是個年輕道士,不像是排教中人。
另一位便是有名排師父白手喪門秦老,同了四個徒弟。他們均頗和氣,表面直看不出。
聽說黃道爺法力甚高,對方聲勢甚大,今早投帖的竟是向化親來,本欲當面施展,試試這面深淺,顯點顏色,到時神氣很狂,不料一照面,便吃黃道爺打發回去。外人雖看不出雙方有什動作,對方卻已顯出虎頭蛇尾情景。這面只說隨時候教,連照例送客過場都未做。向化來時,神牌上在備有那麼多法物,一件未用,便自退回,不是吃了暗虧,定是自知不敵,縮頭回去。你只招呼客人,東院莫去走動好了。”徐婆謝了指教。見沈-等三人已然上岸,眇女將頭微點,料已聽去,自向那人設詞往下探詢不提。
眇女因聽那人所說岳廟主持人與廟中所聞不全相符,尤其那姓黃道士不知來歷。先前又有高人警告,不便明見。本想請沈、徐二人少待,自己先往探看,只要師父不出面,便不致因此生出枝節。不料停舟之處離岳廟甚近,未等把話想好,已吃徐祥鵝領往廟前,沈-已然走進山門。暗忖:“師父仍是前生剛直任性,已然走到,不便再請退回。好在這一面並非敵人,只要自己留點心,隨時勸誡,不與合流,料必無妨。”話到口邊,又復忍住。三人剛要走進,忽見二門內跑出一個道士,人還未到,便將手連搖,高呼:
“道友留步,不可進廟。”徐祥鵝年小氣盛,搶前說道:“這是官家小姐,因爲病好還願,改扮道裝,坐我的船來此,爲何不令入廟燒香?”
道士先當沈-是個遊方道姑,聞言意似爲難。想了想,拉了祥鵝走向一旁,悄聲說道:“我先不知她是官家小姐,改裝到此。現在話不好說,你們船上人難道不知這幾天排上鬥法的事?早來也還可說,偏來在這時候。適才秦師父說,向化回時無故欺人,雖然吃虧,又被黃道長將他手下黨羽由水中救起,就命代遞迴帖,丟了他的大人,仇恨更深。一面所約幫手也均陸續到來,受此大辱,必不甘休,也許不到明早,便會發生惡鬥。
對面這夥人又極卑鄙陰毒,什事都做得出。他見我們將廟借與他的仇敵,難免懷恨暗算。
爲此我師父傳命,雖因黃道長不許示弱,不能老早便關山門,如有人來,也須設詞婉拒,不令入廟,以防萬一。我方想近日不會有人遊山,你們這船竟會載了客來。你能設法將她引往別廟燒香最好,否則我寧日後受她官家的氣,也必不會放她進去。”徐祥鵝方要答話,忽又見大殿東角趕出一個少年,見面便朝道士道:“你師父已改了主意,說我們有事,不能攔住各方施主遊客隨喜,命你進去呢。”道士答道:“這樣再好沒有,我正爲難呢,請施主進去吶。”說罷,便被少年拉了同走。
眇女早看出來人朝道士暗使眼色,心方籌計,又一道士出來,說是知客,陪同入殿,只得一同走入。先去各殿燒完了香,見廟甚大,院落頗多,暗中查看,並無異狀。知客陪行,卻甚殷勤,未了引往後殿繞出。本意這類邪教,與父母多有淵源,途中並聞有兩父執至交加入。恩師命助徐氏祖孫報仇,自己幼承家學,對方施爲,一望而知。想看明來歷,到時好作準備,以爲人既在廟,多少總可看出一點端倪。及至來廟一看,似此強敵當前,由門外直達後殿,暗中並未設防。所遇道衆,也極從容,如無其事。斷定主持人不論派別,必是極有力的人物。眇女終是轉世年輕,想看何人主持,當此變生瞬息之際,還是這等好整以暇。一念好奇,便忘先聽高人之誡。一看行處是片竹林環繞的一所精舍,想起這裡正是廟的東偏,知客怎會引來?人已同往一月亮門內走進。一眼瞥見屋外天井中設有一座,丈許方圓土臺,上設香案盆水,一個披髮仗劍的排教中巫師正立其上。知是主持人行法之地,知客故意引來,必有原因。
眇女方要開口,拉了沈、徐二人回走,已是無及。臺上排師長劍揮處,眼前一暗,四外菸雲飛涌中,當空更有一片黑雲罩將下來。沈-、徐祥鵝一見大驚,各取飛劍、太乙神針,便要出手廝殺。眇女看出對方不似懷有惡意,忙即攔阻時,室中一個道裝少年已經趕出,含笑施禮道:“此是敵人正在行法佈置,我們防他暗算,不得不預爲戒備。
諸位道友恰在這時來到,幸勿多疑。如不見信,請至臺上一看,自知就裡。現當緊急之際,四外均已封禁,外人無法進出。我想諸位道友也是扶持善良,義俠心腸,決不願壞我們的事。只好暫時屈駕,等事完後,請往室中接待敘談,再走了。”眇女知落對方套中,無如用意非惡,不便反目。沈、徐二人年輕好奇,此來本爲查探雙方虛實,主人甚是謙和,聞言先自應諾。心想:“徐家仇敵是神鴉港諸邪,反正向着這一頭。已然相見,對方無非是看出自己行徑,想與聯合,合力禦敵。事完一走,以後不與同氣,想必也無大礙。”心一活動,便未說話。
三人隨同上臺一看,香案上放着不少長約三兩寸的刀剪針叉以及各種法器,案前放着一個三尺方圓水盆,盆中對面一邊,用沙土堆出一列淺灘和一些形似幼童玩具的小船、小木排。眇女內行,一望而知是妖山四惡門下最厲害的代形禁制。主人對自己師徒三人看得甚重,惟恐師父把話說錯,被人輕視,故意對徐祥鵝道:“此是妖山紅花鬼母朱教祖所傳六戊代形大法,淺灘連那小缺口便是師兄仇人所居神鴉港一帶。雖然行法人存心和善,爲防雙方鬥法劇烈,或有強敵甘犯大惡,豁出兩敗,致傷生靈,只將敵巢攝向盆中,施爲僅限本山和神鴉港一帶,不曾齊全,但是敵人一舉一動,均可由此掌上觀紋。
只要我所說的老鬼尤南旺不來,主人便可聲色不動,就此盆水,便致他的死命了。”排師本來一手持着短劍,一手掐訣,全神貫注盆中,只朝衆人略一含笑點首,便復原狀,聞言好似吃了一驚。少年陪客在側,面上立帶驚異之容,欲言又止。
同時沈、徐二人也看出那淺灘景物,與適見神鴉港全都一樣。不特港口船排具體而微,無不逼似;那水乍看無奇,細一注視,竟似波濤浩瀚,深不可測;左右兩側並還有舟船虛影,緩緩駛行。帆牆人物,歷歷可睹,雲影天光,上下相涵,彷彿與先前遊湖一樣,端的奇詭莫測。想起眇女先曾囑咐莫妄言動,知是設辭點醒,不便再看。剛一回頭,眇女又接上道:“如非家父母時常指說,我也不知就裡。照例法臺不容外人涉足,主人妙法已然見識,且到下面敘談請教,等主人佈置完後,再告辭吧。”
少年原因事前受人指教,當日無意之中行法查看敵情,剛看出有兩高人與敵人作對,所施邪法忽被隔斷,只看出落水受制的敵黨順水漂來,另一遊船也甚可疑。心雖駭異,以爲敵人之敵,即己之友,樂得就勢與他一個難堪,並還表示與那排上僧俗一路。行法撈起,修書回報之後,再照本門傳授,細一佔算,那一僧一俗,並不肯與己合流;船上來人,卻是他年福星,此時並還與己同仇,正往廟中走來。知道適才廟主傳命,謝絕遊客,忙命人出去傳命,並令知客接出,乘遊玩之便,不着痕跡,將來人引往當地。見面發現三人根骨絕厚,尤以沈-爲最。不知來人轉劫未幾,法力未復,誤認爲正教後輩中能手,好生欣喜。爲示無他,又認爲鬼母秘傳大法素不輕用,便各派成名人物也多聽說,未必見過,意欲擡高自己身份,並示敵人已在掌握之中,藉以賣好,破例延上法臺禁地,便由於此。及見沈、徐二人意似驚奇,方想:“來人如是正教中能手,視此旁門法術,縱不鄙薄,怎會有此神態?如是尋常,豈能爲己之福?”
少年正在尋思,忽聽眇女兩次一說,立即應諾,陪同下臺,請至屋內,重又施禮請坐道:“貧道黃虯,乃紅花鬼母寄名弟子。此次應一友人之請,來助排師秦老,與敵黨鬥法。不料到後,秦老執意拜我爲師。我念他雖江湖左道,只仗護排爲生,非遇同類左道爲難,平日並無劣行;他又力發惡誓,守我信條,本門許多惡毒法術,並不求學,只望多活些年,遇事不受人欺,於願已足:我這才允諾。另外他還約了兩人,尚還未到,只我獨任其事。本定三日後動手,敵人不知何故,今早竟命妖巫向化來此投帖。說約會雖在十九日一早,因聞我們請有兩位高明人物,如若有興,不妨由今夜起,小試其鋒,隨時領教,等人到齊,再行大舉。神情口氣,無不驕狂。我給了他一個無趣遣走。可笑這廝已吃暗虧,歸途還要賣弄,以致引起兩位遊湖高人的不平,加以懲治,逼得縮退回去。諸位在場,想已知道。自知旁門下士,本不便妄攀交遊。只因適才算出諸位道友與我們同仇敵愾,內中並有兩代深仇,因此冒昧命人接來此地。不知姓名來歷,可能見示麼?”
沈-見少年談吐氣度甚好,便答道:“我名沈-,近往峨眉投師,尚還未去。這兩人一是我師侄徐祥鵝,一是我門人閡眇女。”話未說完,少年面上立現喜容,驚道:
“日前我聽人說起幺十三娘與天、劉三妖婦伏誅經過,已知沈仙姑乃峨眉門下轉世高弟,令高足眇女乃閡烈道友之女。不消說了,這位徐道友,想也是貴派門下了。”眇女見主人已知一行三人來歷,師父又以目示意代答,便把徐祥鵝出身,以及與妖人許泰結仇之事,說了一遍。
黃虯道:“如此說來,更非外人。黃四先生,乃我堂兄,便我投到家師門下,也是經他指點。只因家師近年收徒最慎,法規也較前更嚴,初拜師時,照例先爲記名弟子三年,並立下決不叛教犯規的重誓。家師先頗期愛,眼看三年限滿,即可正式入門。這日偶往後山秘窟禁地,窺見法臺上同門師兄妹煉魂之慘。心想:‘視此殘酷,豈是正經修道之士所爲?雖是本門大法,也決不去學它。’“哪知念頭才動,師父已在面前出現,將我喚往內洞說道:‘妖山四惡,只我法力最高,爲人外剛內和,表面強做,實則無什惡行。可惜昔年求道心切,已然人了旁門,雖知其非,不能自拔。這多年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心欲以旁門成道。事雖艱難,前途吉凶莫測,從未以此自餒。無如前收男女弟子七人,多非善良,惟恐縱容,師徒兩誤,因此法規至嚴。我早不再收徒,因見你心性質地尚好,破例收留。本想將來遭劫兵解,必將現有七人帶往轉世,令你承受衣鉢,完我素志。不料你今日偷窺同門行法,心存鄙薄,有了悔心。雖然所煉均是兇魂戾魄,極惡窮兇之輩,被我擒來,受此孽報,咎有應得,終是左道邪法。你存心原不算錯,將來能得棄邪歸正,也全系此一念。
無如本門法規至嚴,門人稍懷二心,即算背教叛師,決無容恕。你已立過重誓,我令出必行,你也深知,既入我門,便無脫理。如照昔年,或是另換一人,此時已應誓言慘死。
但是我終心善,表面嚴厲,實則師徒情重,但可寬原,定必委曲求全。何況近年心情,已非昔比。你雖菲薄邪法,對我仍然尊崇。何苦爲我行法立威,害一好人性命?但那誓言,如不應過,不特難以服衆,於你將來也大不利。好在我門中原有自贖之條,新收門人如有過犯,只要惡跡不曾實現,而我亦肯從寬發落者,由我令辦一件極難之事,便可抵消誓言。你又恰是記名弟子,雖因得我期愛,已有不少傳授,離正式入門尚有三月。
所辦之事雖極艱危,於你於我均有益處。須由今日起,一甲於內辦到,纔不誤事。你那七個同門見你後進得寵,本就不快;再知心懷二志,逐出門牆,更所不容,遇上定必加害。姑許你在事未辦成之前,仍是記名弟子,並在此三個月內,儘量傳你防身禦敵之法,以及諸般禁制。縱令他們懷忿,也無奈何。而你將來去往北海,辦那要事時,也可少受危害。’
“我求告了一陣不準,只得拜命,領了兩封柬帖,每日按照所傳,勤習三月。期滿便被逐出,自此不曾回山。每日修積外功,以備他年改投正教之用。便此次參與鬥法,也爲對方邪法惡毒,恐其多害生靈之故。我爲人如何,仙姑此去川湘路上,一問自知,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日前拜觀恩師柬帖,才知家師竟在初收我時,已早算知未來,實是玉我於成。但是此事遠在北海,詳情在第二封柬帖以內,未到看期,我也不知底細。僅知所去之處,有數十條毒龍盤踞,每日興風作浪,殘殺海中魚介,到時還要遠出,爲害人間。非得一正教能手,並還具有佛家降魔法力的人相助,不能成功。此舉於他也有大益。事隔多年,未有遇合。我知邪正殊途,難於結納,心正發愁,幸遇一老前輩指點,說是應在今日巧值。適才算出人已來廟遊玩,接到此間。我知仙姑新近轉劫,正要重返師門,前生法力未復。初次拜見,本來不敢冒昧相求。無奈事關我畢生成敗,我與仙姑只此一面,便雲泥分隔,不到時機,難再相見。好在誅戳毒龍妖物,以免其爲禍生靈,也修道人願爲之事,何況還可扶助一個苦心歸正的後進,諒所樂允。我此時不敢強求,只請仙姑將來如往北海,可先請示師長,事若可行,而仙姑法力又能一舉成功者,便求賜助,否則作罷如何?”說完,便拜了下去。
沈-來時,見主人法力甚高,已是投緣,聞言越是同情,性又豪爽好義,雖料所求非易,但是對方話甚婉切,並不相強。暗忖:“修道人原主除惡扶善,引人歸正。此人所說如有虛言,或是事不可行,休說師長,便恩姊妙一夫人也必勸阻。事須問過,並且法力能濟,纔算定局。答應一句活活,有何妨害?”本就心許,一見說完下拜,越發不好意思,忙即讓避道:“道友請起。到日只要師長允許,我又力所能及,必助道友成功便了。”黃虯喜謝起立。
眇女也覺主人這等說法,不應拒卻。暗中留意,察看黃虯,雖是左道,不特神情舉止,與以前習見邪教中人迥乎不同,人更志誠端謹。這等人,便遇上正教中長老,縱不援引入門,也必格外矜全,樂爲之助。排上少年之言,似非無因,莫非另有所指,令我師徒留意,非對此人而言不成?想起前生,因爲師徒二人俱都剛直疾惡,喜事結怨,屢受強仇危害,終於兵解。轉世不久,前生法寶尚且封存,未取到手。尤其師父除卻根骨更勝前生外,休說法力,連靈智均吃仙法禁閉,不曾復原。前路艱危,現纔開始,既已有人示警,終以小心爲上。念頭一轉,側顧院中雲網,懸空高起,已然有人出入。便起立對沈-道:“秦法師行法已畢,敵人此時似乎無什動作了。”沈-會意,便起身告辭。
話未說完,忽聽法臺上秦老急呼師父。黃虯面上立現驚異之色,忙道:“請仙姑與二位道友少留片刻,我去去就來。”身隨人起,一溜碧光,早往法臺上飛去。眇女目光到處,瞥見秦老手中短劍正朝水盆中急劃,另一手抓起一柄三尖小鋼叉直往左額釘去,滿面愁急,大有手忙腳亂之勢。恰值黃虯聞呼趕上,一面止住秦老手中叉,同時揚手一片碧色磷光,將水盆緊緊罩住。隨由懷中取出一物,向空撒去,脫手化爲一片淡煙,電也似疾飛起,晃眼無蹤。
眇女料知敵人發難來攻,勢在緊急,雙方邪法均極惡毒。至少由孤山起,直達神鴉港,方圓數十里湖面,均在禁制之下。敵人那面,還不知道。照此形勢,外面的船爲禁法所隔,又都事先得信,這一帶不是要衝,就走也早繞道遠避,尚不致受波及。最糟的是事前深入禁地,不及退出,遇到雙方鬥法正急之時,風霧陰霆,波濤山立,甚或火箭橫飛,迅雷暴發,都在意中。徐氏婆媳的船“,雖不在神鴉港正面,也是左側禁地。事前不知雙方行法虛實,變生倉促,決難倖免。自己來時,分明見法臺設有最厲害的代形禁制,怎會忘了她婆媳二人已臨危境?看神氣,雙方似已交手。這等決存亡場面,能否隨意走出,尚還未定,更無使主人停手之理。自己固是幼承家學,但以夙根未昧,心厭邪教,因爲法力未復,只學一點防身隱跡之法,本領有限。祥鵝甚孝,更恐情急債事,強行趕往,誤人誤己。幸而水盆被綠光罩緊,尚無異兆,此時當還無害,但危機瞬息,終屬可慮。心中憂急,正打算老着臉,冒失上臺,先查看好雙方形勢,再向主人商談,設法解免。黃虯已向秦老和臺下立侍的徒黨低語了幾句,趕將回來。徐祥鵝忽然想起祖母、母親,二次開口告別。黃虯道:“沈仙姑和二位道友走不成了。”沈、徐二人驚問何故?
黃虯道:“現在敵人來了能手。總算我這代形禁制,惟恐誤傷無知行舟,不曾設全,又命小徒留心守伺,可實可虛。雖未吃窺破機密,但他來時已然生疑,故意行法試探。
小徒雖在湖上多年,這等強敵尚是初遇,儘管照我傳授,看出來了強敵,趕緊撤陣,放他人網。因是來勢迅急,一面又須防他窺破,就此下手攻陣,鬧得手忙腳亂,幾乎誤事。
後我趕去,縱令入網。因那廝邪法頗高,拿不定看出也未。爲防萬一,連用師門至寶防護鎮壓,以期不求有功,先求無過。非我敢存輕視,這類邪法專一暗算,防不勝防。秦老另約幫手,也我本門中人,已然埋伏在外。徐道友令祖母與令堂人在舟中,實是可慮,我命人去接,少時即至。爲今之計,只好請諸位同在廟中暫住。等往探查的人歸報,對方如已識破,今夜再若無事,明早同去湖邊,索性明張旗鼓,與他決一勝敗,不問如何,必使徐道友手刃親仇便了。”眇女聞言,知是實情,也在旁勸說。沈-素信眇女之言,還無話說。徐祥鵝志切親仇,又擔心兩代老親安危,不願再留,堅執用飛劍護身,去往舟中探看。
黃虯、眇女正在力阻,忽見兩道綠陰陰的光華由月亮門外緩緩飛進。沈-方覺綠光眼熟,光斂處現出男女四人。當頭一個,正是初會眇女時所遇,與三妖婦鬥法的神篙師魏皓。身後跟着徐氏婆媳和前見黑衣醜女,另一裝束詭異,腰懸黃麻口袋,左耳已然撕裂大半,油頭粉面的中年妖巫,似被法力禁制,目定口呆,吃黑女用一根其細如髮,碧光閃閃的長線系在頸上,押同走進。魏皓一見沈-,意似驚喜,忙和黑女一同拜倒。沈氏師徒對此兩人原無惡感,又是護送徐氏婆媳而來,連忙謙避請起。諸人正要問答,黃虯倏地手向門外,往上一揚。衆人擡頭一看,一片暗赤色的妖光疾如奔馬,正由前面高空中潮涌而來,晃眼便達廟前,斜陽回照,宛如一片血雲,當頭壓到。俱知妖法厲害,方在驚疑,魏皓左肩搖處,一溜碧光首先電射而出,向空中血雲飛去。同時黃虯手指處,空中綠網立即高起,跟蹤飛上法臺,正待施爲。忽聽遠遠有人冷笑道:“是你們麼?真個幸會。今日大家全沒準備,不消賣弄傢什。明天早上明鑼響鼓,就在湖上分個高下如何?”說時遲,那時快,漫空血雲已快飛到法臺上空,吃魏皓所發碧光由碧網中穿出,飛迎上去,雙方纔一接觸,立似閃電一般退去,神速已極。只聽對方發話之聲若遠若近,甚是刺耳。
魏皓早將碧光收轉,飛上臺去。黃虯聞言,也自停手,一同目注盆中,靜聽對方把話說完,朝魏皓把嘴一努。魏皓便朝盆中厲聲大喝道:“老賊無恥!你見暗放冷箭沒有指望,今日動手平白送命,又改做明日對面。你不過想乘此一夜工夫,暗中搗鬼而已。
既然告饒,容你多活一夜無妨。不過你們遣來害人的賊妖巫姚金娘,已被我擒住。如怕丟人,不妨來此一試,如等明朝,就要代你們現世了。”隨聽對方接口道:“金娘自不小心,誤落你手。是好的,放他回來;否則,她去時元神已有附身,她素性剛強,至多暫時把肉體交與你們保存,我們中照例一條命換九條,事後終須你們賠償。想凌辱她,直是做夢。”隨聽另一妖人急喚金娘歸來之聲,音更慘厲。室中妖巫本是面容灰敗,垂頭喪氣,立在黑女身前。一聽遠遠哭喊之聲,先朝衆人偷看了一眼,倏地面現獰容,目射兇光,冷不防咬破舌尖,張口一片血光,朝沈、徐諸人迎面噴去。眇女自從妖巫入門,便留了心,一見妖婦口皮微動,朝衆偷覷,面色驟轉兇惡,知要驟起發難。方想告衆留意,血光已經噴出。喊聲:“不好!”忙伸雙手,把沈、徐二人推開,一面準備抵禦時,滿室碧光閃處,妖婦一面口噴血光,一面奮身縱起,待要自行仰跌。忽然連聲慘號,手足蜷縮作一堆,似被人捆緊,橫倒地上。血光也被碧光網去,一閃不見。
原來黑女久經大敵,人甚穩練,早知妖巫人雖受制,邪法尚在。只因鬼母教規,對方只一降伏,除非再有什不利於己的動作,不能就下辣手。料定妖巫不是自己敵手,必向旁人肆毒。再聽敵人邪法傳音口氣和哭喊之聲,分明妖巫來時已有準備,必在元神逃去以前,猛下殺手,向室中諸人行兇;再用邪教中解體分身之法,能連人遁去更好,否則只將元神逃去,留下殘屍,也可爲害。此舉甚爲陰毒,又是仇敵專長邪法,如何能容。
表面和沈、徐諸人說笑問答,暗中原在戒備。恰是同時發動,揚手一片碧光,先將血光網去。左手指處,妖婦身纏光線立如電閃靈蛇也似微一閃動,未容落地分屍,先似包餛飩一般,將全身束緊,橫倒地上,不能言動。妖巫邪法已然發動,不料弄巧成拙,受了大制。當時四體欲裂,加上光線深嵌入骨,奇痛難禁。另一面,同黨連喚元神未回,疑她怕死,爲本教丟人,不住行法攝神催迫。兩下夾攻,成了雙層苦痛,任是鐵人也難承受,疼得兇睛怒凸,淚汗交流,心神都顫。先還倔強苦熬,不肯服輸。後實忍受不住這等活罪,方始掙扎着顫聲哀告,苦求黑女寬容,或賜早死,免受活罪。
黑女冷笑道:“我本不喜見此慘狀,無如你師長同黨正在行法,攝你元神。固然你門中那些鬼蛾伎倆,我們能制,終是惹厭,所以此時放你不得。想是你平日橫行川湘之間,無惡不作,今日應該受報之故。別的不說,你和這裡原是對頭,各憑法力,一決存亡,便放冷箭,也還可原。徐家婆媳與你何仇?就說她們是我們朋友,你並不知底細,她們好好泊舟湖岸,並不礙你的事。只因迫她們爲你掩蔽,以便行使邪法,她們不肯,婉言相拒,你便要下毒手,占人的船不算,還要用那五鬼分屍之法殺她婆媳,用新死人的血肉害人。這等傷天害理,在我眼裡如何能容?趁早閉口,自應惡報,否則苦痛尚不止此,休怪我們大狠。”妖巫見求告無用,破口大罵,語甚污穢。
徐祥鵝素孝,一聽妖巫先前竟要害他祖母、親孃,早就憤極,再聽惡罵,益發怒火中燒。沈-又是一個疾惡如仇的性情,出身大家,從未聽過這等下流淫穢之語,立被激怒。二人年紀都輕,無什閱歷,聽不幾句,雙方不約而同,一聲怒喝,各把飛劍、飛針電射而出。黑女和眇女正在敘談上次和三妖婦對敵之事,一時疏忽,未將妖巫的口禁閉,更沒料到二人會同時動手。見狀大驚,連忙喝止,已是無及。劍光過處,妖巫屍橫就地,斬爲兩段,身上光線也自斷裂。黑女忙將殘餘光線收回。錯已鑄成,不便再有埋怨。又看出二人飛劍、法寶神奇。沈-所發飛針,出手便是一根金色精光,打中妖巫頭上,立裂兩片。知道對頭行法正亟,按理妖巫一死,殘屍便成對方法物,立起爲祟,決無如此太平。定是此針靈效,妖巫元神已爲所傷,也說不定。
於是黑女笑向二人道:“敵人邪法甚是兇狠陰毒,又善化血分身之法,平日橫行江湖,無惡不作。我鬼母教下雖也旁門,但是師祖教規嚴厲,除卻役使兇魂戾魄,祭煉惡鬼行法,向不與常人爲難。便是無故受了常人欺侮,也不與計較,與一般邪教不同。他們不特積惡如山,並還專與外教中人爲難,夜郎自大。羅亮、蕭原兩老賊更是陰險毒辣,害人甚多。以前羅賊吃過魏師兄的虧,因知是鬼母門下,不敢尋仇。多年兇名,面子上下不來,沒奈何,連蕭賊一齊退隱,潛伏了數年。這次應了許泰之請,本定暗中相助,不明出面。許賊偏要借他名望,威嚇敵人,故意泄露出去,被魏師兄和我得信尋來。羅亮老賊心狠毒辣,知道風聲傳出,不欲人知,一到便想用他本門秘煉的血花熬火,將這裡的人一網打盡。後見本門獨有的碧磷箭,知魏師兄在此,宿仇相遇,自是眼紅。以爲師祖近年閉關不出,屢下嚴令,不許兩代門人在外多事,報仇正是時機。只因強敵當前,雖不知黃師叔在此主持,料定不止魏師兄一人,冒失動手,決難取勝。意欲延到明天,乘空佈置,或與蕭賊合力下手。偏在事前驕狂,縱容門下妖巫來此暗算,已落我手,當日不敢輕犯。如俟明朝,必先當衆害人。
“爲此將計就計,照他門中捨身殺敵的誓約,迫令妖巫行法自殺,再用她死後殘肢行法作怪。被我窺破,用碧磷神線將妖巫已裂未分的肢體束緊,使其白受活罪,無法害人。到了明晨,當衆出醜。不料二位恨她狗嘴傷人,下手殺死。本來妖魂殘肢,全要爲祟,人被撲中,如影附形,不死不休。有黃師叔在此,雖可制她,一則人在臺上,無暇分身,室中人多,保不定先受侵害,破解大是費事;二則此次來意,原想代家師祖稍積外功,爲江湖除此大害,將兩老賊和幾個厲害徒黨一網打盡。他們來時,已看出本門六戊代形大法。黃師叔再一出手,老賊刁猾,必當本門師長也有人在此,就許見機溜脫,再要除他,便非易事。我正爲難,欲以全力防護,妖巫死後,屍體並未躍起向人飛撲。
徐道友飛劍雖是峨眉傳授,尚未必能有此威力。沈仙姑飛針乃妙一夫人所賜,適才一針,正中妖巫頭上,她那元神就不消滅,也必受了重傷,事情似可無慮。不過老賊詭詐非常,邪法又多,不可不防。現時死屍還不能移動,腥血污穢,看去惹厭。諸位不宜再坐下去,請到裡屋小坐,晚飯後早點安歇吧。”
眇女見黑女說時暗使眼色示意,便在旁隨聲附和。室共兩層,外面三明兩暗,地甚寬敞,內層還有五間。黑女說完,隨請衆人人內。等到裡面,纔打手勢,只把徐氏婆媳和隨侍道徒安頓在內,令沈、徐、眇女三人不要開口。揚手一片碧光閃過,連自己帶三人身形一同隱去,輕悄悄一同走向室外,同向室角坐定,屏息觀變。妖巫才死,便聽對方喝罵,說魏皓欺人太甚,既願今日納命,有什本領,使出便了。跟着盆中水沸,起了變化。黃虯曾受高人指教,只在臺上主持應付,不以全力施爲。因雙方用的全是代形之法,後來連話都不再說。
沈、徐二人坐在室內,並不知道。一會入夜,毫無動靜,二人又是氣悶,又是腹飢,幾次想要開口,均吃眇女阻止。未一次,眇女又用手劃字,大意說:照例妖巫殘屍必要撲起,若用兵器去砍,應手立碎,當時血肉橫飛,越砍越多,飛撲不捨。一被沾上,便如附骨之疽,休想除去,立覺火熱奇痛,一日之內,心化膿血而死。妖巫死後,並無異狀,大出意料之外。對方有了這好法物,就算妖巫元神已滅,仍可害人,怎會不用?少時必有詐謀。此時身形全隱,除四人互看外,敵人到此決難看出,正好靜以觀變。千萬不可出聲言動,以防仇敵利用殘屍,行法聽出。沈-最信眇女。徐祥鵝因沈-是師叔尊長,見她點頭,自是依從。
二人忍飢等候,不覺又是半個時辰過去。正在無聊,忽見黑女手指陳屍之處,令衆觀看。二人見殘屍狼藉,污血滿地。室中無人,又未點燈,只憑空中光網下映,滿室綠陰陰的,景甚淒厲陰森。方覺無什可觀,猛瞥見一溜黑煙,由屍側地底冒起,剛出地面,忽又縮入地內,神速已極。回顧黑女,一手已掐着法訣相待,一面搖手示意,令沈、徐二人各自戒備,聽她號令行事。知有妖人由地底來犯,此是初步試探,精神立振,各自靜悄悄目注地上,蓄勢相待。又候了不多一會,黑煙重又冒出地上,仍是一現即隱。似這樣接連三次過去,室外法臺上,雙方叫陣喝罵之聲又起。
黑煙似已覺出敵人均在法臺之上,室中無人,始全出現。先是一溜黑煙鑽出地面,略微盤旋轉側,忽然凝聚成一個手持黑紅二色令牌,三尺來高的小黑人,朝妖巫死屍頭上擊了一下。跟着便見妖巫元神由頭上緩緩升起,也化做一個小黑人,只是神情疲乏,軟弱無力,好似受過重傷神氣。頭一個小黑人神情本極強橫,及見妖巫這等神氣,方始息怒,各用手比擬了一陣。妖巫意似敵人法力高強,身受重傷,無力與鬥,打算待機而作,此時不宜下手。小黑人怪以膽小無用,又打手勢,詢問敵黨共是幾人,現均何往,有無能手。妖巫指了指裡室和外面。小黑人便用手勢告以地行逃遁迅速,無須害怕。隨朝死屍將手連劃,妖巫死屍便即斷裂。再用令牌一照,殘屍重又合攏。妖巫仍是膽小畏怯,小黑人忽然暴怒,略打手勢,朝地一指,妖巫立化一溜黑煙,往地底鑽去,小黑人便撲向妖巫殘屍之上不見。要知後文新奇驚險情節,請俟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