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同門也都得信,紛紛趕來,互相話別。沈-見曉月禪師也隨了來,想起屢受陰謀捉弄,以師長之明,不會不知,卻只對自己一人處罰,並還這麼重,越想越有氣,待要發泄幾句。忽聽玄真子、齊漱溟同聲說道:“師妹無須失意,師父雷霆雨露,皆是恩澤,此舉焉知不是玉汝於成?你自有你前途去處。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請仍返金鳳山舊居清修,以待機緣遇合吧。”髯仙李元化接口說道:“師妹雖不在此,同門情義,仍是一樣,只有更厚。以後如有什事,只管尋來便了。”沈-見曉月禪師微笑不語,越發有氣。
又以李元化和曉月禪師私交最厚,疑心奚落,冷笑道:“小妹不才,已拼以身殉道,誓與羣邪相搏,寧甘百死,也不畏縮。我乃本門逐徒棄材,性又疾邪,除惡如同剪草,何敢再勞師兄弟姊妹爲我任過?只是恩師不久成真,此後白雲在天,去德日遠,不知飛昇之時,能否容我拜送,是個心事而已。”還待往下說時,瞥見妙一夫人以目示意,愛徒眇女又在身後扯了一下衣襟。心想:“此後除三五同門至好偶然相見而外,誓以獨力行道,決不要人幫助,也不再與餘人見面。前路方遙,事貴力行,空言何益?”隨向衆人辭別。衆中只曉月禪師一人見她神色不善,暗罵:“賤婢無禮,此後便是外人,如犯我手,休想活命。”憤然離去。餘均送了出來,一直送出飛雷徑後洞門外。沈-再四堅辭,方各禮拜而別。沈-師徒往金鳳山舊居飛去。
沈-以前想將守洞神吼帶往峨眉,也因曉月禪師當衆力言仙府靈景奧區,素無獸蹄鳥跡,並且師長不久飛昇,凝碧崖老楠巢須借白眉禪師駐錫,不如仍令守洞。沈-知他遇事作梗,懶得再說,於是洞府也未封閉。經此一來,故居無恙,反省了不少的事。師徒兩人回到洞中,因爲傷心激刺,性更剛烈。心想:“邪正不能並立,樹敵這麼多,我不尋他,他也尋我。此時沒有管頭,只要不爲惡,便可任意所如。索性見一個,殺一個,縱不能盡誅羣邪,到底也爲本門宣揚德威,與那對頭看個樣兒。”主意打定,乘着仇敵尚未得信,先將洞門封閉,照師門心法勤修苦煉,並煉那兩粒寶珠。師徒心志俱都堅強,精進自不必說。連那守洞神吼,也增加了好些威力,預計再有一年,便出行道。
同門除妙一真人夫婦、白雲大師、餐霞大師四人而外,俱都避而不見。內中妙一夫人情分最厚,時往訪看。偶然回山,談起她的心志,被曉月禪師聽去,想起前嫌,故意向外宣揚。一班妖邪本恨沈-入骨,早已風聞被逐之事,想要尋她報仇。這一宣揚,越發證實,紛紛趕來尋仇。沈-雖仗法力高強,未吃什虧,無如仇敵衆多,此去彼來,鬧得沈-不勝其煩,終被激怒,往往不等敵人上門,先自尋去。殺戮既多,威名雖然大震,雙方仇恨也越深,結果把幾個著名妖邪首腦全都引了出來。師徒相依,孤立無援,又不願受人幫助。平常遇到極兇險的局面,幸仗妙一夫人等暗中將護。沈-發覺以後,爲爭昔日之氣,雖然不願,良友好心。不便明拒,只在暗中想盡方法隱避,老是獨往獨行。
那幾個著名的妖邪全都神通廣大,心計周密。儘管對她恨極,因有兩次命人前往加害,每佔上風,必有她的同門至好解救,心疑長眉真人必有用意,恐怕由此牽動,心存顧忌;又以多年威望,不出手則已,出手便須必勝,未敢造次。沈-因此也得無事,僅經過幾次險難,也都逢凶化吉。
這日,聞得長眉真人就要飛昇,心想:“身雖被逐,師恩仍極深厚,此後除非修到天仙,永無再見之日。自己以前不合負氣,被逐這些年,從未前往參謁,也未露過悔意,託人求情。”越想越問不過心,萬分依戀之下,便往峨眉趕去。因是棄徒,不敢齒於衆弟子之列,只在後洞門外通誠遙拜,跪伏待命,想等師父飛昇時見上一面。哪知只聽傳言,時日不對,連跪伏了三日夜,不見真人仙雲飛起。心想:“自離師門,便未再見,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面。”又見師門一些至交陸續到來,飛昇之事一定無訛,決計無論跪多少天,也要候到師父飛昇才罷,心更誠敬。明知好些師執同道由身側經過,只把雙目垂簾,虔心恭候,既不招呼,也不探詢。師徒二人恭恭敬敬跪到第六天上,真人方始飛昇仙闕。沈-見師父過時手指西方,目注自己,似在含笑點頭。仙雲電馭,瞬息直上天心,沒入蒼雯沓霜之中。看出恩師對己仍是昔年期愛神情,這些年來如往悔過苦求,未必不能原恕。偏生好勝負氣,以致從此違顏,人天永隔。
方在悔恨,心中依戀,妙一夫人忽然飛來,見面便遞過一封束帖和一件法寶。說起真人因她一意孤行,不知悔過,這多年來,雖經門人請求,不曾允准。教規謹嚴,師徒之分已絕,師徒之情猶在。此次飛昇,衆同門各有法寶留賜,沈-也得一份,寶名屠龍刀。柬帖現尚空白,到時自會現出形跡靈效。外附戒刀一柄,以備異日之用。沈-聞言,心更悲痛,知道師恩至重,法寶雖好,不過留念,這張空白柬帖,定必關係他年成敗。
重又望空下拜,跪謝深恩,感激涕零。妙一夫人溫言勸起。沈-略敘別況和恩師去時情景,正要作別回山,玄真子、齊漱溟等舊同門和許多外來的平輩道友,都由洞中走出,與之敘闊,並請入洞聚談。沈-因曉月禪師尚在洞內,兩生受罰,犯規被逐,多半由他而起;這次恩師將道統傳與妙一真人,心正氣憤,入洞難免受他冷言譏嘲;再則此時也實無顏見他,便用婉言謝絕。衆人知她心意,也未相強。師徒二人便自辭別回山。
過了不幾天,這日眇女去往山場,忽然發現一個相貌奇醜,滿頭癩瘡的小女花子,認出根骨甚佳,好似哪裡見過。回來一說,沈-忽想起那年去往峨眉,所遇女嬰眉間有一小紅痣,頗與前生定約的民女相似。彼時眼力相差太遠,急於見師,女嬰相貌醜怪,與民女前生迥乎不類,也未留意。二次回山,並未再往山場,心疑是那民女轉世。前生本曾許她,等自己轉劫再來,收她爲徒,如何違約,使其失望?又想起女嬰見時痛哭求抱,急得暈死過去情景,越料十九是她,心念一動,留下神吼守洞,一同尋去。
到後一問,才知醜女姓王,名叫癩姑,家甚寒苦,父母已死,被人收去爲奴。因她膽大力大,淘氣頑皮,常受打罵,往往逃入深山,多日不歸。收養人家如不因她力大,肯受勞苦,早不想要。日久成習,也就任其去留,不以爲意。問她何往,她也不說,只朝人打聽往金鳳山如何走法。再問生日,恰是民女死時。斷定不差,跟蹤往尋。癩姑已於前半日出走,照例不知去向。眇女原因昨日路過山場時偶然降落,無心路遇,因尚有事出山,和土人說了幾句話,便即飛走,匆匆不曾探詢。沈-心想:“此女小小年紀,能走多遠,近年爲防山民去往洞前,遇見妖人尋來鬥法,致遭波及,山路已由仙法隔斷,無可通行。此女苦志尋師,必在去金鳳山的路上尋找途徑,必能將她找到。”便往回飛。
正在盤空查看,忽聽崖後女子哭聲甚急,正在狂喊沈-前生姓名求救。過去一看,人在崖洞之中,己被邪法禁閉。剛破法人內,癩姑已然認出沈-,撲抱上來,跪地大哭。
對於眇女,卻只看去眼熟,說不出她姓名。沈-知她和眇女以前未見幾次,故不相識。
對於自己,卻是精誠專注,又得過一點初步傳授,剛被惡人逼死,便自投生,故此前因未昧,一見即知。再一問她別的事,果多遺忘,只前生所傳坐功尚還記得,但也不全。
只知前生有一女仙,曾允轉世重來,收她爲徒。出生不久,女仙果然尋來,偏爲父母所阻,不能近身。生只數月,心中有話,說不出口,女仙也自走去,失望欲死。五歲父母雙亡,纔想到師父也許嫌她年幼,於是按照前生所習坐功,避人修煉,又不時人山尋訪。
不知怎的,金風山前生去過的,竟找不到,連去過的人也都迷路。心終不死,今日決計帶了乾糧,再往金鳳山尋去,不尋到地頭,寧死不回。哪知途中遇一美貌道姑,同了兩個怪人,說是要往金鳳山報仇。癩姑正苦無路,不合由林中趕出,向其打聽道路。道姑忽令拜她爲師,又聽出是沈-對頭仇人,自更不肯。道姑發怒,將其封閉洞內。走時說,要佈置好了埋伏,再去金鳳山誘敵。因見對頭去時會飛,周身俱有電光,既恐師父打她不過,又防本身受害,所以哭喊。
沈-問完前事,忽聽破空之聲,立將癩姑藏向林中。剛飛身空中,便見守洞神吼負傷逃來,後有三妖人追趕,不禁大怒。放過神吼,揚手一道金光,迎上前去。眇女也飛劍助戰。那道姑乃崆峒派有名人物。下餘二人均是軒輕老怪門下:一名紅羽神君菇合索畢,是個番人;一名萬靈童子茅壯,邪法甚高。此次原是奉命先來佈陣,乘着長眉真人飛昇,無什顧忌,想將沈-師徒煉化成灰,將生魂擒去,使其永受煉魂之慘。少時,幾個最厲害的妖邪首腦都要前來。沈-哪知厲害,加以年來用功苦煉,法寶、飛劍無不神妙,近又得了師門至寶屠龍刀,威力更大。明見前面不遠方圓五里之內,全被邪氣籠罩,內中隱現數十百座大小旗門幡幢,邪法似甚厲害,依然自恃,不以爲意,立意不令妖人生還。上來故用飛劍對敵,暗中運用全力,與屠龍刀合爲一體,冷不防化成一彎金碧光華,朝爲首妖人和那妖婦電也似急捲去。菇合索畢乃軒輕老怪第五弟子,邪法本高,也是劫運臨頭,驕狂自恃,此刀本來是他剋星,又因敵人尚在陣外,一心只想移動妖陣,致其於死,心神已分。等到瞥見金碧精光耀目難睜,看出有異,想要逃避,已被刀光裹緊,只一絞,便已伏誅。妖婦也被刀光掃中,身成兩段。
沈-意猶未足,雙手齊揚,發出本門太乙神雷,兩道數十百丈金光雷火,一道打向妖婦身上,全身震成粉碎;一道便朝茅壯迎頭打去。當時滿空電掣雷轟,精芒雨射,震得天驚地動,山嶽崩頹,聲勢驚人,自不必說。眇女本非茅壯之敵,全仗這一雷,方免於難。沈-二次飛刀朝茅壯射去,雙手大乙神雷又打個不住,當地直成了一片雷山火海。
茅壯見同黨被殺,本是暴怒如雷,一面發出求援信號,一面移動妖陣,待下毒手。眼看敵人門徒已被妖光罩住,不曾想敵人法力甚高,來勢神速,神雷先已迎面打到,金碧刀光又電馳飛來。如照平日,定必自恃玄功變化,任其上身,不但不退,反想就勢暗算,本來也難逃此一刀之劫。幸而同黨先死,看出厲害,不敢硬對,怒吼一聲,化做一片雲光,遁向一旁。
沈-見三妖人才一照面,便死了兩個,滿想這一個也難逃一刀之劫。及見刀光到處,妖人化做一片烏金色的雲光,比電還快,一閃不見,同時前面所布妖陣也已失蹤。雖然性剛膽大,畢竟累世修爲,此生又得玄門真傳,功力大進,見聞廣博,原非昔比。見狀知道敵人必是大舉前來,妖陣厲害,決不會就此撤去,不是另有餘黨隱藏陣中,尚未出面,便是幾個首惡要來爲害。心念一動,忙令眇女速與自己聯合,相機應付,不可離開。
一面發出太乙神雷,朝前面打去,原想試探妖陣是否撤退。猛覺雷聲暗啞,不似方纔強烈,雷火金光也暗淡得多。知道不妙,忙喊:“徒兒留意。”剛把屠龍刀連同兩人飛劍、法寶一齊放出,倏地眼前一暗,數十百座幡幢旗門突似轉風車一般忽隱忽現,連閃幾閃。
再用慧目定睛一看,四面已被密層層的烏金色妖光雲煙籠罩在內,這才認出此是老怪軒輕法王獨門邪法玄武烏煞羅喉大陣,身已入網。四外烏金色妖雲陰毒非常,只要絲毫上身,立遭慘死,並且得隙即入,最難防禦。如用法寶、飛劍護身迎敵,難免不被暗算。
如不輕動,當時無妨,時候一久,妖人勢成騎虎,必然發動魔火血焰,全陣立成火山血海,多高法力,只要被困住,也經不起它多日化煉,早晚連人帶寶同歸於盡,連元神也保不住,不是被魔火消滅,便被攝去,永受煉魂之慘。這一急真非小可。所幸久經大敵,事前警覺,戒備尚快,一見不妙,立將法寶、飛劍緊護全身,暫時才保無事。就這樣,只差分毫,定遭毒手,形勢端的奇險。
沈-驚魂乍定,自知平日不要人助,勢力最孤。雖有幾個至好同門,一則變生倉促,未必得知;二則就令有人趕來,除非全數到達,這等厲害的妖陣,也是難破。當時無計可施,方和眇女小心戒備,敵人已經現身,爲數不下二三十人,均是平日所樹強敵,一個個咬牙切齒,厲聲咒罵,百般污辱挑戰,此去彼來。沈-師徒知道妖人誘敵,想激自己發怒動手,以便夾攻暗算。這時陣中已現出一片奇景:一會金雲瀰漫,邪焰飛揚,烏光電閃,妖火空飛,數十百座旗門幡幢矗立在大片妖雲之中,時隱時現;一會邪煙如潮,妖光壓頂,上下四處全被逼緊膠住,難於動轉。偶然氣憤,由寶光中把大乙神雷以全力向外打去,不特雷火威力大遜先前,即使衝盪開去,轉眼又復緊壓上來,才知無用。雷火衝光而出,稍微疏忽,邪煙侵進,立遭毒手。心想:“死生聽命,在數難逃。除卻忍苦待機,更無善策。”只得連用太清仙法守定心神。在寶光環護之下,任其叫囂咒罵,毫不理睬。
似這樣相持了三日夜,並無人來解救,護身法寶已被妖光煉毀了兩件。憤急之下,心痛至寶被毀,幾次想要強衝出去,與敵拼命,拼得一個是一個,省得束手待斃,均被眇女再三勸住。沈-嘆道:“我豈不知此舉萬無生路,無如邪法厲害,你我師徒早晚同歸於盡,反正難逃,不如拼卻兩個妖人,還可夠本,只是連累了你。總算癩姑不曾同來,否則又是白送。”眇女道:“弟子受恩深重,死何足惜。不過我想師父如應遭劫,師祖必有先示,便各位師伯叔也無坐視不救之理,這裡離峨眉甚近,難道就無一人經過?到了急時,降龍珠也可抵擋一陣,決可無礙。”沈-早想取珠一試,因料強敵還有極厲害的未來,心正盤算,聞言忽生一計,使用傳聲吩咐眇女,授以機宜。
事也真巧。等到準備停當,恰值內一妖人乃九烈神君愛徒金蒙子,曾有斷臂之仇,見沈-師徒被困三日,只毀了兩件法寶,人尚無恙,屠龍刀光照樣精芒若電,護定二人全身。因爲以前幾次約集同黨,剛快將她困住,定必有人來援,功敗垂成。當地又離峨眉近,空中不時有人飛過,惟恐夜長夢多,有人發現來援。一着急,重又上前辱罵,連全身衣服也全脫去,赤身露體,形態醜惡已極。沈-本就急怒交加,打算相機給妖人一個厲害,師徒二人雙雙把手一揚,兩團五彩洋霞突然飛起,在寶光層內由頂倒卷而下,將全身裹了個風雨不透。同時手指處,屠龍刀立朝當前妖人電馳射去。金蒙子做夢也沒有想到,敵人三日夜不曾動手,自顧不暇之際,竟會遽然發難,刀光過處,屍橫就地。
旁立衆妖人全出意料,也傷亡了好幾個。
沈-精神一振,正指飛刀想再加功施爲,忽聽異聲淒厲,起自遙空,比起那年奉召回山以前妖人所發異嘯,還要尖銳刺耳,知有首惡到來。又見衆妖人邪法均高,先前傷亡多因驕敵大意,疏於防範之故,一經警覺,飛刀已難奏功。恐有閃失,剛剛把刀撤回,異聲由遠而近。妖人還未現身下落,猛瞥見豆大碧光一閃,立時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大蓬慘碧妖光已似火山崩墮,億萬螢潮暴雨一般,當頭爆發,聲勢猛烈,從來未見。二人全身首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陣立成火海,四外烏金色的妖雲邪煙,也似狂濤激涌過來。
到了身前,化成血焰,夾着無數烏金色的光箭,環身攢射不已。沈-當時奇熱的身,上下四外重如山嶽,知道魔火陰雷同時夾攻,不禁心膽皆寒。接着宛如千萬急雷當空爆炸,連人帶寶全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陣立成火海。四外烏金色雲光也似狂濤惡浪,激涌過來,近身化成血焰,中雜無數烏金色的光箭,環身攢射,當時奇熱如焚。始而上下四外重如山嶽,不能移動分毫。後來魔火陰雷同時夾攻,越來越盛。
這爲首兩強敵,正是軒輕法王、九烈神君兩個最厲害的妖人,因見沈-護身寶光神妙,互一商議,便把陰雷血焰此起彼伏,相繼夾攻。沈-師徒身困其中,四外均受重壓,那萬千陰雷連續爆炸,雖震得護身寶光金芒暴射,人在光中儘管心驚目眩,如運玄功鎮壓心神,勉力抵禦,暫時還不妨事。敵人這一改變方式,卻吃了大苦。先是無數陰雷時輕時重,上下左右,此去彼來,炸個不休。軒輕老怪玄武烏煞羅喉血焰神罡再從旁進逼,相助施威,互相應和,二人便如拋球也似,隨同敵人陰雷來勢,在血焰火海之中星丸跳擲,上下飛滾。沈-知道敵人詭計陰毒,護身寶光稍有空隙,被魔火、血焰侵入分毫,立遭慘死,連元神也無幸兔。心膽交寒之下,總算近來功力大進,法寶神妙,降龍珠已煉成第二元神,只要把心靈守住,還可勉力抵禦。初以悲憤心橫,豁出遭劫,抗得一時是一時,先還觸目驚心,幾難自制。後把死生置之度外,專心運用師傳心法忍受苦難,不去理他,果然好了一些。
兩老怪見沈-師徒連受這等猛烈攻擊,身外彩光反更鮮明,看出敵人功力甚深,急切間傷她不了。暗忖:“以前因懼長眉真人,不敢發難。此時真人飛昇,敵人又是棄徒,被困多日,並無一人來援,可知同門已早斷絕往來;否則峨眉相隔這麼近,斷無不知之理,如何置之度外?自身法力高強,即便對方几個能手來援,至多不勝,也無敗理。如有人來,只消分頭應敵,怎麼也能將這兩人殺死,報那殺徒之仇,有何顧忌?”於是重又變計,將陰雷撤去,由軒輕老怪用那千重血焰,將沈-師徒先圍了個風雨不透。然後逐漸施威,魔火血焰化爲實質,層層包圍,想把二人煉化。又將陰雷妖光包在外面,以防萬一。經此一來,果然生效。二人身困火中,開頭還能支持,到了後來,魔火熱力逐漸加強,比起常火不知要熱多少倍。只見四外一片血紅,什麼也看不見。火勢奇熱,隔着丈許厚一層主光,依舊烤炙難受。還有那億萬烏金光箭,密如飛蝗暴雨,環身攢射,吃寶光一擋,立時爆發,化爲紅雨,血焰也自加盛。沈-還好,眇女已熱得氣透不轉。
第二日晚上,妖人發揮全力,火力更大,看去萬難久持。最可怕的是,身外寶光已由五色異彩,漸漸轉成紅色。此寶本是降龍珠煉成的第二元神,魔火猛烈,不能反擊相抗,立生反應,漸覺奇熱難耐,便由於此。其勢又不能收轉,另用別的法寶防護,端的進退兩難,眼看形勢萬分危急。
到了第三日黃昏,身外主光漸成一色,身子如在洪爐之中,如非功力尚深,又服了兩粒靈丹,不等魔火上升,早已烤死。眇女已兩眼通紅,氣喘汗流,口裡似要冒出火來。
沈-雖在拼死奮鬥,也是周身火熱,眼紅心跳,毛髮欲焦。知道危機一發,只要寶光變成深紅,全身立被煉化,成了劫灰。正在惶急無計,眇女實忍不住那苦痛,悲喊:“恩師,弟子明知師祖既賜寶珠,今日之事必早算就,不致便遭慘劫。但是弟子實在熱痛難禁,望祈恩師賜弟子兵解,由恩師將兩粒寶珠合爲一體,弟子元神再與相合,必能多延時日,以待救援,免得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沈-聞言,立被提醒,猛想起恩師長眉真人所賜無字素柬。當兩老怪未來以前,形勢也頗危急,百忙中曾經取視,並未現有字跡,心中失望,又忙禦敵,未再取看。恩師既賜仙柬,必非無用,現已萬分危急,也許現出解救之法。心念一動,剛由懷中取出,猛瞥見護身寶光只剩薄薄幾色彩影,通體光色全轉深紅,被上下四外的千重魔光血焰一映,幾似敵我成爲一色。料知轉眼煉化成灰,不禁亡魂皆冒,喊聲:“不好!”手中仙柬未及注視,說時遲,那時快,就這驚魂欲顫,一瞥之間,柬上突現出一行朱篆,電也似閃得一閃,便自化去。方料是道求救靈符,還未及想到來人是誰,如何能救自己,猛聽霹靂一聲,身外千重魔光血焰,億萬陰雷,首先衝散。同時血焰洶涌橫飛中,三丈多高一幢祥光紫焰忽自天空飛墮,照頭下壓。護身寶光先吃魔火燒紅,本將消盡,經此祥光一罩,竟被壓碎。方拿不定是吉是兇,同時腳底突涌起丈許大一朵金蓮花,將身托住,與那樣光紫焰上下一合,身上火熱全止,立轉清涼,師徒二人齊被祥光包沒,騰空而起。
眇女也已心神清爽,恢復原狀。
師徒二人各用慧目外望,那滿空四外的陰雷魔光,血焰火箭,何止數百丈方圓一片,正如驚濤雪崩,狂風之卷殘雲,隨同數十百座旗門妖陣紛紛消散。一道烏金色的妖光,中卷一個身材高大,相貌猛惡的妖人,另外一溜黑煙,中裹一個形似天神打扮,相貌奇醜的妖人,都和電一般急,一西一南,同時飛起,只閃得一閃,便投向天邊密雲之中,晃眼無跡。知道首惡軒輕老怪與九烈神君已先逃走。再看下餘妖人,更是手忙腳亂,各縱妖光,四散飛遁,多半受有重傷,神情狼狽已極。料知伏誅的必也不少。心想:“此是何人,有這麼高的法力,人又不曾露面。”祥光金蓮,其去如電,就這升空一瞥之際,才瞟得一二眼,已飛出千百里外。那消滅未完的魔火血焰,已只剩了極小一片殘影,晃眼消盡。緊跟着眼前一花,祥光大盛,好似越飛越高,四外光霞閃閃,耀目難睜,什麼也看不見。耳聽天風海濤之聲洋洋盈耳,卻一點也吹不到身上。正和眇女相對稱奇:
“照此飛法,少說也有萬里,怎還未到?”待不一會,眼前又是一花一暗,忽然停住。
定睛一看,人已落在大海中心一座無人荒島之上。
那島乃是海中一座礁石,四外惡浪滔天,無邊無際,溼雲低幕,悲風怒號。全島石黑如墨,草木不生,距離海面又低,方圓不過數十畝。有時一個激浪打來,漫島而過,彷彿連島帶人,均要被浪捲去。前面不遠,有一危崖壁立,崖前略有兩三丈大小一片平地,此外全是怪石錯落,長滿海苔,險滑難行,無一平處。景物荒寒陰晦,從所未見。
遙望崖前暗影沉沉中,好似坐有一人。忙走過去一看,山石上坐定一個衰年老尼,短髮如雪,面容黑瘦,臉上滿是皺紋,牙已全落,雙目卻是神光炯炯。
猛想起昔年被逐下山以前,曾聽恩師說起,東北兩海盡頭交界,有一居羅島,老友神尼心如,在彼隱修多年。新近島上相遇,說她想收一女弟子承受衣鉢,只因荒島坐禪多年,未來中土,託恩師代爲物色。並說她以前便是最惡的人,忽然悟道,改修禪業。
所收弟子,第一資質要好,不問過去爲人如何,放下屠刀,立即是佛,以前善惡無關,自能度化。道友肯爲接引,便有佛緣。這人如已在佛、道兩門修煉有根基的尤妙。聽那口氣,好似把師父的門人要上一個,更對心思。今日靈符威力大得出奇,那麼厲害的兩老怪和衆妖黨,竟不堪一擊,全數死亡逃散。自己才得升空,便被接引來此,兩下應證,分明預有前約。久聞神尼以前所習,乃是專一伏魔功夫,近始參修上乘功果,佛法無邊,不可思議,如蒙收錄,豈非幸事?相貌又與恩師所說一般無二,定是此人無疑。
不由福至心靈,手拉眇女,撲向前去,雙雙膜拜在地,虔心跪稟道:“弟子沈-,率領徒孫眇女,爲邪魔所困,眼看九死一生,多蒙恩師接引到此,因而想起先恩師長眉真人之言,悟知昔年被逐師門的深意。爲此叩謝恩師救命之恩,並乞恩師大發慈悲,允許弟子和徒孫眇女一同拜在恩師門下,勤修佛法,同歸正果,感恩不盡。”說完,跪伏待命,不再起立。心如神尼似正坐禪,不曾答理。沈-師徒連跪了好些時,神尼方始開眸,先問戒刀帶來也未。沈-忙把師賜戒刀取呈。神尼將手一指,戒刀便自飛向二人頭上,當時落髮,賜以披剃,收爲弟子。再說起前因,沈-才知長眉真人因她善善惡惡,性情偏激,殺孽太重,早晚必遭大劫。念在累世相從,所建善功也實不少,除疾惡太甚外,從無大過,人又至誠剛毅,根骨功力無不深厚。惟恐遭劫時元神受傷,轉世難於修爲,強敵又多,危機四伏,真人飛昇在即,非得神尼這樣法力高深之人爲師,終不免禍,並算出她與佛門有緣,便往居羅島與神尼商議。神尼本早算出前因,便真人不去,也要請託接引。雙方約定以後,依言行事。昔年被逐,實是有心玉成。沈-聽完前事,自是感恩刺骨。師徒二人隨在島上,從神尼勤修佛法。
光陰易過,一晃十年,神尼也已道成坐關。沈-因師父降魔法力之高,不可思議,不特有時想念,一經通誠祝告,立現法身。有時神尼昔年舊友,如大方真人神駝乙休之類偶然來訪,索討靈丹神符,人還未到,已先備就相待,直和昔日差不許多。知道師父昔年孽重,因見自己代發宏願,修積善功,以報師恩,惟恐降魔法力功候未到,遇上強敵吃虧,特爲自己多留兩甲子。師恩如此深厚,修爲越勤。那居羅島僻居遼海,風濤險惡,溼雲低壓,寒霧迷漫,陰風刺骨,終年不見日光,全島荒涼淒厲,陰森森的,直非人境,沈-師徒一毫不以爲意。
這日見師傳大小諸天伏魔大法已然煉成,休說自己,連眇女也把佛家最具威力的金剛掌法煉成,揚手能放佛光,遇見強敵決可無慮,想往中土行道,就便探望妙一真人夫婦與諸同門好友。又想起另一愛徒癩姑,在魔陣被困時失去。後來居羅島,曾向恩師求問。答說:“現被一旁門中人度去,雖是左道,人卻甚好。那日原往岷山訪你,發現你爲邪魔所困。癩姑藏在禁地以內,見你久去不回,知與妖人對敵,心中憂急,加以兩三日未吃東西,飢餓難當,正在悲泣,向空求告,被那人無心發現。她本有事求你,認爲奇貨可居,又知你這場魔難不小,來時因事耽延,沒有趕上相見,惟恐錯過良機,爲此把癩姑收去,等你將來往尋,以爲進身之地。癩姑夙根甚厚,與你有緣,心性又極純良忠義,苦盼入門已歷兩世,不可辜負她的誠心,但此時無須前往。”自己雖未往尋,平時和眇女談起,頗爲惦念,也想就便將她收回,以免久在旁門,染了習氣。還有守洞神吼,也被那人暫時收去,想念故主,時常悲嘯。師徒二人略一商議,覺着自從出家以來,每次在外行道,總要還鄉省親。未次分手時,曾與老父說好,明年準定回家多住些日。
不久便遭魔難,在居羅島一住十年,不曾歸省。父母雖仗靈丹之力,得享高年。尤其父親有志向道,修爲頗勤,雖然今生無什成就,等到壽終轉世,便有成道之望。一算日期,老父今年已是八十三歲,再有半月,壽限將終;庶母嫡母,也都六七十歲的人,同是本年壽終。雖然不便過於逆數而行,轉世度化卻可如願。難得機緣湊巧,決計先回故鄉,送終之後,再去尋訪癩姑、神吼,並與峨眉諸友相見。主意打定,立往安徽故鄉飛去。
到了徽州臨溪景賢村家中一看,正在張燈結綵,賓客滿門。猛想起當日正是生母鳳珠七旬整壽,忙往後園飛落。見了父母家人一問,才知兄弟沈瑤已做大官,新告終養。
兩個侄兒又是兄弟連科,中了進士。沈老夫妻三人見愛女一別十幾年,音信渺無,只說道成飛昇,忽在此時回家,這一來成了四喜臨門,怎不喜出望外,歡騰滿室,全家高興,自不必說。沈-師徒雖不喜在俗家居住,但因父母相聚已無多日,便也不捨離去。等壽辰過後,跟着又是兩個侄兒奉旨完婚。沈氏富貴人家,全家好善,親友衆多,這一月中連辦喜壽事,越顯得聲勢渲赫,熱鬧繁華,盛極一時。沈-早想揹人告知父母壽限將終,準備後事,因全家都在高興頭上,不忍出口。
這日正是辦喜事的頭一天,沈-不耐喧譁,想起師侄徐祥鵝的祖母婆媳二人,就住近處不遠的臨溪對岸。那年回家,見她婆媳二人,老的已近百歲,乃媳也有七旬年紀,竟比父母還要康健。後來問知祥鵝孝親,拼受重責,把恩師長眉真人飛昇前數年恩賜第二代弟子,每人只得一粒的本門靈藥大還丹偷帶回來,分與徐氏婆媳,又將本門心法私相授受,自身雖然受罰,並還多耗三百年苦煉之功,徐氏婆媳卻受了大益。自己爲了此事,還自後悔,未曾想到把師賜靈丹帶回。怎的這次回來,徐氏婆媳未見上門?心疑二人勤於修爲,不願來湊熱鬧,也未便向家人詢問,便和眇女尋去。
二人將要過溪,眇女發現前面田岸上有兩人蹲在地上,一個手持竹枝亂劃,一個目注右側樹林,和同伴耳語,手中還拿着一片黃麻布。這類江湖邪法未發生靈效時,無什形跡,常人眼裡決看不出是在鬧鬼。眇女卻是行家,忙告沈-說:“這兩人必是披麻教中漏網餘孽,我們此時除他,自是容易。但是徐家婆媳隱跡多年,這廝怎會搜尋到此?
師父何不用法力將徐家的房屋護住,將身隱起,看他鬧的什鬼?”沈-因知徐氏婆媳本是內行,祥鵝至孝,不惜犯規,傳授法術,連日未去,許早警覺,仇敵要來尋她們,聞言笑諾。此時沈-遠非昔比,因覺這類江湖邪法不堪一擊,連禁法也未用,只把身形隱起。暗中走入林內一看,徐家所居三面是水田,一面臨溪,門前環繞着一片竹林,甚是整潔清靜。二人到時,見徐氏婆媳正坐林內竹牀上納涼,對面放着兩把藤椅,當中桌上放有好些爪果茶點,意似待客神氣。這時天已七月將盡,雖然殘暑未消,時光也只申刻,但是林中搭有竹棚,左臨廣溪,右有荷塘,田野空曠,竹樹蕭森,林影在地,水風陣陣,也頗涼爽。徐氏婆媳,一個手持針線,在補一片舊布,一個面前放着一碗谷豆小米之類,旁有數雞,牀旁茶几上放着大小兩把水果刀,好似想要餵雞,又準備客到便切瓜果的神氣。不時互相對看兩眼,一言不發,表面從容,內心似頗緊張。方想:“今日來得甚巧,徐氏婆媳不往自己家去,必是發現仇敵,恐受連累之故。照此神情,也不知是否是來人對手。這類邪教雖是幺麼小醜,也頗可惡。尤其是記仇心盛,越是同道,越不放過,不論事隔多年,父傳子繼,不報復了不休,委實可惡已極。反正無事,落得拿他解悶,並看徐氏婆媳法力如何,是否一類。”
沈-正告眇女,不到事急,不要伸手,猛瞥見左房窗內伏着一個醜女,滿頭癩瘡,好似新染麻風剛好,面上好些紫斑,身材矮胖,穿着一件非僧非道的短裝,越顯醜怪。
隱在窗內,向外愉覷。每值徐氏婆媳偏頭回顧,便把怪眼一擠,扮上一個醜臉,神情甚是滑稽。匆促之間,也未看真,更沒料到那矮胖醜女便是癩姑,會由五千裡外來到徐家。
加以事隔多年,癩姑又因私出尋找沈-,誤染了一次麻風,相貌變了好些,急切間自認不出。待了一會,不見動靜,便去林側石墩上坐下。
剛一坐定,便聽林外有人問道:“這裡是姓徐麼?”徐婆立朝乃媳看了一眼,接口說道:“老身正是徐昌之妻楊玉珍,同了媳婦王四姑,在此種田度日。昨日聞聽人言,得知向大先生要來尋我。老身爲了昔年亡兒之事,也正想領教,未得其便。來客如是向大先生,便請光降,就在林中一敘;否則,素昧平身,老身雖然年邁,終是寡母孀媳,聽客自便,恕不接待了。”話才說完,來人已應聲走入,是個中等身材,滿頭自發刺猖也似,穿着一身藍綢短衣褲,腆着一個大肚皮的胖子。左手託着一個鳥架,上站一隻貓頭鷹。腰帶上插着三把五六寸長的小刀。右手戴着三枚鐵指環。生得濃眉如雪,一雙豬眼,鷹鼻闊口,兩顴高聳,腮肉下垂,神態甚是醜惡粗野,聲如狼嗥。一進竹林,便朝上首坐下,拿起一個大桃子,咬了一口,碟碟怪笑道:“難爲徐二孃,還認得我這老不死的。”說時,已然目射兇光,左手微擡。那貓頭鷹本來瞑目若死,忽然雙睛怒睜,翅膀微展,作勢欲飛。胖子伸手將鷹按住,獰笑說道:“你忙什麼?”倏地人影一晃,只聽啪的一聲,又嘭的一聲,胖子臉上中了一掌,胸前中了一拳。怪叫了一聲,往旁縱開,人早疼得面無人色。微一定神,瞥見面前站定一個頭長癩瘡的醜女,看年紀還不滿二十,生得又矮又胖,相貌奇醜,搖頭晃腦,笑嘻嘻喝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此撒野?
這桃子也配是你吃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