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演員的最後排練

夏秋提着蛋糕和禮物,打開趙小玫的房門。

時鐘敲過十二下。嚴格來說,趙小玫的生日是在昨天。

夏秋心生歉意:“對不起啊,小玫。工作太忙。”沒有人回答他,客廳空無一人。餐桌上一把血跡斑斑的餐刀泛着冰冷的光澤,夏秋的心一緊,下意識地拾起餐刀,鮮血順着銳利的刀鋒滴在他的衣服上。

窗戶大開,狂風肆無忌憚地呼嘯着,將窗簾上來不及乾涸的血跡蒙上他的臉頰。

觸目驚心的血跡從腳下蔓延開來,像是一條紅色的蛇,遊走到走廊的盡頭。

夏秋的頭嗡的一聲大了:“小玫?”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哆哆嗦嗦走向房間……

宋喬興從小就有偷雞摸狗的習慣,他曾經創下一夜間光顧15家住戶的紀錄,至今無人能破。除了在現實中行竊,他在網上也收益頗豐。他先用假身份註冊了網店,再瘋狂盜取QQ號,騙這些QQ號的好友到自己的網店購買遊戲點卡。

這是他剛盜來的QQ號,剛登錄就看見一個叫“幽蘭”的女人頭像劇烈地跳動着:“我是趙小玫,請你幫我代領十萬元錢。地址是花園小區四號樓302室。記住,要晚上十二點去。”

宋喬興望着這條信息足足有三分鐘。

一般來說,小偷是遊走在人們視線背後的羣體,貿然出現會有滅頂之災。可是,十萬元錢像是一個邪惡的種子,一直蠱惑着他鋌而走險。因爲盜一個QQ號,最多隻能騙來兩張遊戲點卡,也就是一千元的收入。可如果代領錢的事情是真的,他就多了十萬元的橫財!除了驚喜,他的心裡同樣充滿了疑惑,這是誰的QQ?到指定地點要找誰領錢呢?最重要的是,爲什麼一定要午夜去?宋喬興怕暴露身份,只能壓制住所有的問題,在鍵盤上敲下一個“好”字。

領錢的地點並不陌生,花園小區是本市著名的富人區。宋喬興最近一段時間都在那裡踩點,他甚至醞釀着在十天內去那裡當一次樑上君子。

“篤篤篤。”宋喬興敲響了302室的房門,午夜的走廊靜悄悄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你找誰啊?”隔壁一個老太太探出頭來。宋喬興語塞,他只知道要來拿錢,至於房子裡住的誰,還真不知道。

“你找趙小玫是不是啊?”老太太瞪着渾濁的眼睛問他。宋喬興趕緊點頭。“趙小玫被人殺死了,是她男朋友夏秋乾的!身中十幾刀呢,作孽哦。”老太太用力關上房門,留下目瞪口呆的宋喬興。

趙小玫死了?那麼在QQ上委託自己來拿錢的人又是誰?

他打了一個激靈,兩腿發軟想要離開。突然302室的門開了。

“進來吧。”一個女人身穿白衣,像是被黑暗簇擁的白影。

宋喬興突然明白了,爲什麼趙小玫要求自己半夜來領錢,因爲鬼魂只有這個時間才能出沒的。

“不,我不……”宋喬興想要走卻邁不動腳步。女人的手上多出了一隻塑料袋,宋喬興看見是滿滿當當的錢。他一陣躊躇,不知道應該接還是不接。“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快點把錢拿走。”女人的語氣近乎哀求,隨着塑料袋在黑暗中晃來晃去,還有她白色的衣裙。宋喬興是一個賊,爲了錢可以豁出命的賊,豈有見錢不要的道理?他咬咬牙,接過了塑料袋,逃命似的離開了。

宋喬興驚魂未定地回到家中。現在的問題是,這十萬元錢,該拿還是不拿?還有,既然按照死人的意思拿來了錢,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他觸摸塑料袋的手感覺有些異樣,打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哪裡有什麼十萬元錢,分明都是冥幣!邪門!宋喬興罵道。他聽老人說過,冥幣在家裡是不能過夜的,否則會引來惡鬼搶奪。眼下是午夜,正是鬼魂遊蕩的時候,他趕緊將這些冥幣放到火盆裡燒了:“趙小玫,這些錢都是給你的,你別找我了好嗎?”他一遍遍地念着,紙灰飛揚。他依稀看見趙小玫正站在對面天台上朝着自己微笑,一晃眼又不見了。宋喬興打了一個哆嗦。別人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可以騙人,但最好別騙鬼。所以他決定硬着頭皮登錄QQ,告訴趙小玫自己的真實身份,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干了。

“我有話要對你說。”他剛點開幽蘭的對話框,豈料屏幕上就出現了一大段話:“十萬元錢我已經收到了,謝謝!俗話說,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所以我死了以後,藏在地板下面的十萬元錢也就變成廢紙。可是我在陰間卻窮困潦倒,忍飢挨餓。如果不是藉助你的冥幣銀行,將人民幣轉換成冥幣,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度日呢。”

字字句句衝擊着宋喬興的神經,難道自己盜取的QQ號屬於冥幣銀行?那麼這些灰白的頭像,統統都不在人間嗎?他兩隻手哆嗦着,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很快,趙小玫又發來信息:“還有一件事請你務必幫忙。我是一位演員,五天前身遭橫死,雖然兇手已經被抓獲,但主演的一部戲卻沒有辦法殺青了。後天是我頭七,就是我還魂的日子。請你到我家打開攝像機,和我合作最後一場戲。”

宋喬興用力掐着自己的臉,生痛。這不是夢,這是真的。一個鬼在邀請自己和她一起演戲,只是爲了彌補她最後的遺憾。可是,這部戲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人鬼殊途,他發誓不再碰這種邪門的事情。宋喬興冷笑一聲,在鍵盤上打出:“對不起,我恐怕幫不了你。”但屏幕上跳出來的話又讓他遲疑了。

“戲拍完以後,影視公司就會給我一百萬的片酬。到時候我分文不要,全部歸你。”

一百萬?宋喬興用力咬着下嘴脣,他似乎看到數不清的鈔票從雲端飄落,他有一種縱聲狂笑的衝動。人們常說,富貴險中求,爲了錢,和鬼打一次交道又何妨。何況只要演一場戲就可以,很容易不是嗎?“這是你最後的要求嗎?”宋喬興問。

“對,從此以後,我對人間就沒有任何眷戀了。”趙小玫回答。根據劇本要求,宋喬興扮演的是一個午夜入室行竊的小偷。被女主角發現準備報警。小偷惱羞成怒拿出匕首捅死女主角。雖然趙小玫一直在QQ上叮囑,他應該怎麼樣裝扮小偷,怎麼樣表演。可宋喬興在心裡暗笑,這根本演的就是自己嘛,又何須去裝呢?

可是宋喬興的心裡又閃過一絲疑惑,自己行騙作惡一輩子,趙小玫會不會也是欺騙自己的呢?他忍不住在百度搜索欄裡面輸入趙小玫三個字,希望能證實她的身份。果不其然,她是一名演員。雖然演過不少戲,但大多都是配角,並不出名。再往下搜索,就能發現趙小玫從小品學兼優,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電影學院等。宋喬興的嘴巴一咧,這樣的乖乖女,做事情最講究信用,成了鬼應該也一樣。他放下心來,用心將趙小玫傳過來的劇本背得滾瓜爛熟。

到了趙小玫頭七的日子。午夜,他來到她的家,屋內燈火通明,攝像機煞有其事地工作着。宋喬興知道,鬼雖然怕光,但趙小玫爲了演完最後一場戲,不得不耗盡所有的力量出現在鎂光燈前。

門虛掩着。按照劇本所寫,趙小玫會假裝睡覺,而他在書房打開保險櫃密碼鎖時,聽見趙小玫躲在門後打電話報警。他不由惱羞成怒,順手拿起餐桌上面的水果刀瘋狂刺向她。

“水果刀還有血跡都是道具,你只需要表現出憤怒和焦急就可以了。”趙小玫在QQ上提醒過他,“別忘了,我們的機會只有一次。所以拍攝過程中你絕對不可以停頓下來向我提任何問題。”宋喬興答應了,雖然趕鴨子上架,但爲了一百萬的酬金,他着實爲這次表演費了不少心思。

進屋以後,宋喬興像賊一樣悄無聲息地來到書房假裝撬開保險櫃,麻利的動作突然停頓下來。身後有人講電話的聲音引起他的警覺:“喂,110嗎?我家來賊了……”

宋喬興生氣地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從門後將趙小玫拖了出來,拉到攝影機的鏡頭前:“你報警是吧?”“沒……沒有。”趙小玫望着明晃晃的水果刀嚇得全身發抖,將恐懼詮釋得非常完美。宋喬興發現她穿着厚厚的睡衣,知道里面藏着拍戲常用的血袋,一旦刺破,就會血濺當場。他繼續背臺詞:“把保險箱密碼告訴我。不說我就殺了你。”一臉得猙獰。

“救命啊!”趙小玫尖叫着,宋喬興又急又氣,一刀刺向她的胸口。第二刀,第三刀,他失去理智地瘋狂刺下去。鮮血噴涌,趙小玫逐漸癱軟下來,停止了呼吸。

宋喬興記得在商量劇本的時候,他還很不屑地對趙小玫說:如果自己是小偷,殺人以後,一定會想辦法掩蓋入室行竊殺人的痕跡。但趙小玫以忠實於劇本爲由,拒絕了他的小聰明。所以現在宋喬興只需要表現出大驚失色,然後逃離現場就可以。

但是他根本來不及逃離,從門口就衝進來一大堆警察。宋喬興愣住了,根據劇本的安排,戲演到這裡就應該殺青了。他們究竟是哪一場戲的演員?

“你被捕了!”冰涼的手銬讓熱血沸騰的宋喬興一哆嗦。此刻他已經顧不得約定,扭頭對血泊中的趙小玫大喊:“喂,他們誤會我了!咱這不是拍戲的嗎?”沒有人回答他,趙小玫躺在地板上,嘴角露出詭異的微笑。

攝像機,插在趙小玫身上的兇器的指紋,還有房間裡的腳印——宋喬興因故意殺人罪被逮捕了。一貫飛檐走壁的他像木頭一樣呆滯,不斷乾笑着重複一句話:“我沒有殺人,這個女人是鬼啊。她早死了!”接受審訊時,宋喬興還在向警方解釋,這是一場網絡的約定,死者通過QQ來邀請自己演戲。

“QQ聊天記錄呢?”警察問。宋喬興傻了眼,他盜號無數,爲了防止被人追查,他總是在不同的網吧登錄QQ行騙。而每次聊天以後,他也會徹底清除聊天記錄,即便用技術手段都無法恢復。也就是說,他這回是徹徹底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趙小玫陳屍家中,歹徒行兇過程被全程錄下》這條爆炸性的新聞瞬間充斥着網絡,引來人們對社會治安的關注。

此刻宋喬興突然想起自己用百度搜索趙小玫的時候,曾感覺到一絲異樣。現在他明白那是什麼了。當時網絡上根本沒有提及趙小玫的死亡新聞,也就是說,在她委託自己上演鬼戲的時候,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所謂的殺青鬼戲其實是她謀殺自己的煙幕彈!可是,宋喬興跟她無冤無仇,到底爲什麼要陷害他呢?即便被執行槍決的時候,他還是不明白這個問題。

趙小玫的墓前,夏秋痛哭流涕:“小玫,兇手已經得到正法,你可以安息了。”他一頁頁地燒着日記本,那些是趙小玫從事演藝生涯的辛酸血淚史。數不清的潛規則,導演說戲,還有各式各樣的飯局,趙小玫已經失去了自己,一步步淪爲高級妓女。在她終於可以在一部大戲中擔任女一號的時候,卻染上了艾滋病。

趙小玫陷入絕望,含淚推掉這次盼望已久的機會。就在她準備赴死的時候,夏秋闖入了她的生活。他們是青梅竹馬,少年時爲了理想天各一方。他說要賺很多錢,她說會出大名。十年以後,他們兩手空空地相遇。

“我們從頭開始吧。”夏秋的愛依舊像當年那般濃烈,她幾次欲言又止,她不敢讓他知道自己是個多麼骯髒的女人。她甚至嘗試各種方法,逼夏秋離開,以至於兩人常常發生激烈的爭吵。可沒有想到的是,此時天降橫禍。

在趙小玫生日的那天夜裡,有人入室行竊。她拼命呼救卻被小偷連刺了十二刀死亡。狡猾的小偷爲了擺脫嫌疑,將兇器上的指紋擦拭乾淨,並放在餐桌上最顯眼的位置,又消除了自己所有的痕跡後揚長而去。

這時夏秋回來了,他拾起了桌面上血跡斑斑的餐刀,無意中留下了指紋。走進房間纔看到遇害的趙小玫,在搶救的過程中,他全身都沾染了死者的血跡。再加上鄰居常常聽見兩人爭執,警察便判斷在事發當夜,是夏秋殺死了趙小玫。所以夏秋被警方以故意殺人罪逮捕。

趙小玫臨死的時候盯着殺死自己的小偷——宋喬興,她穿越到了十天前,尚在人世的她開始制訂這個周詳的謀殺自己的計劃。

首先,她要故布迷障,讓宋喬興相信自己死去的事實。所以,她交代了鄰居阿姨幾句臺詞。之後,她又藉助QQ設下領錢的誘惑,讓他第一次來到自己的居所。並利用調包計調換了人民幣和冥幣的兩個塑料袋,讓宋喬興相信冥幣銀行的存在。如此一來,他對趙小玫已經死亡的事實毫不懷疑。沒有任何一個賊會拒絕金錢的誘惑。所以爲了一百萬,宋喬興自然會參加這場鬼演員的戲。將即將犯下的罪孽在攝像頭前,提前預演了一遍。與此同時,趙小玫再通知警方在案發的時間趕到現場抓住兇手。

這一刻發生在趙小玫生日的前八天。

那個時候,夏秋還在爲趙小玫的冷淡而痛苦不堪,想着要怎麼設計一個完美的生日博取愛人的歡心。

只是他不知道,一場穿越而來的謀殺,爲他阻擋了蒙冤入獄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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