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曙的官爵雖然沒有變動,可是吏部僅剩下的一點兒權力,也被三司給搶空了。
王曙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跟寇季一樣,空掛着名頭的寄俸官。
一羣人沒了實權,一下子全撲到了寇府,找寇準哭訴。
寇準從以前一天送一道奏疏入宮,變成了一天送三十六道奏疏入宮。
他爲自己的心腹們辯駁,爲自己的心腹們說清,爲自己的心腹們喊冤。
可到最後,一點兒用處也沒有。
他的奏疏,一如往常,入宮以後就石沉大海。
寇準的心腹們,在寇府裡,從飽含希望,等到了失望,到最後變成了一臉絕望。
有些人悄然離開了寇府,準備自己去尋找出路。
有些人則留在了寇府,打算勸解寇準,放手一搏。
寇季就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每天待在府裡,看着府裡的人進進出出。
他並沒有參與進去,他也不想參與。
他早就向寇準、王曙,講明瞭自己的觀點。
寇準要想扭轉目前的局勢,出了清君側以外,沒有第二條路走。
可寇準偏執的覺得,沒有詔書的清君側,就是造反,他堅決不能做。
……
時間一晃。
到了六月(也就幾天,不是一整月)。
寇準的心腹們全部被踢出了朝堂上的重要衙門,淪落成了一羣跟寇季一樣的寄祿官。
他們每日盤桓在寇府,變着法的在勸解寇準。
寇準卻死咬着沒鬆口。
相比起來,寇季就顯得很清閒,整日躲在四君園裡當宅男。
他心有謀劃,所以並不着急。
如今他到六部的官位已經定下了,照目前這個局勢看下來,他的官位是不可能有變動的。
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擔心。
然而,寇季不急,劉亨卻急了。
六月初三的時候。
劉亨急吼吼的衝進了寇府。
在四君園裡找到了寇季。
還沒進園子裡的月亮門,就高聲喊着,“四哥啊,外面都快變天了,您怎麼還有閒心在寇府裡閒坐着。”
寇季正堂在園子裡的樹下納涼,桌上擺着幾壺冰鎮的葡萄酒。
酒是西域番邦送來的貢品,宮裡賜下來的。
冰是寇府的冰窖裡存的。
見到了劉亨,寇季從胡牀上坐起身,招呼道:“快過來,嘗一嘗這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冰鎮一下,特別美味……
我讓府上的匠人,做了兩個烤架,過幾日你過來,還能吃到美味的燒烤。”
劉亨快步走到寇季面前,提起桌上的葡萄酒,猛灌了一口,沒好氣道:“外面都快鬧翻天了,你還有閒心思在家裡待着?”
寇季從盤子裡捻起了一塊冰塊,塞進嘴裡嘎嘣嘎嘣的嚼着,他一邊嚼,一邊問道:“提刑司三房出事了?夏竦找你們奪權了?”
劉亨一愣,晃了晃腦袋,“那倒沒有……我背後有我姑母撐着,夏竦是我姑母的人,怎麼可能爲難我。曹佾背後是曹家,夏竦也不敢爲難他。
范仲淹那人,雖然做事有些古板,但是做事規規矩矩的,夏竦也挑不到錯處,也沒有爲難他。”
寇季愣愣的看着劉亨,“那你急什麼?”
說完這話,又捻起了一塊冰塊,塞進了嘴裡,咬的咯嘣響。
劉亨焦急的道:“朝堂上快吵翻天了,我姑母的人,還有你祖父的人,整天在朝堂上吵架。汴京城裡也吵翻天了,那些太學生、國子監的學生,三五成羣的湊在一起,逢人就說我姑母是禍國殃民的妖后。說我姑母正在驅逐忠良,重用奸佞。”
寇季聞言,瞥着劉亨,神色古怪的道:“這跟你我有關係嗎?”
劉亨一愣,不說話了。
許久以後。
他愣愣的道:“還真跟我們沒什麼關係……”
寇季撇撇嘴道:“那你激動什麼?”
劉亨撓了撓頭,恍然道:“對啊!我激動什麼。他們吵歸吵,又影響不到我們,我們激動什麼。”
寇季白了他一眼,道:“是你激動,不是我激動。”
劉亨咧嘴笑道:“我看到街上那些太學生、國子監的學生,高聲呼喊的激動勁,也有點激動了……”
說完這話,劉亨有一臉佩服的看着寇季道:“還是四哥您厲害,處變不驚。”
寇季橫了他一眼,癟癟嘴,“拍馬屁的話少說,坐下喝酒。”
劉亨點點頭,順勢坐在了寇季對面。
他見寇季並沒有捧着葡萄酒喝,而是捻着冰塊咬着吃,也動了心思。
他學着寇季,捻起了一塊冰塊,塞進了嘴裡,咬着吃了起來。
“嘎嘣嘎嘣……”
劉亨咬着冰塊,樂呵道:“你還別說,這冰塊吃起來,還真爽。比喝美酒強多了,回頭我回到府裡,也這麼幹。”
頓了頓,劉亨又感嘆道:“不過,我們府裡的存冰不多,平日裡都是我爹和我大哥在享用,也不知道能分給我多少。”
寇季看向他,滿不在乎的道:“你要喜歡吃這東西,回頭我告訴你一個法子,你自己回家製冰用。”
劉亨愕然道:“夏天還能製出冰?”
寇季淡然道:“怎麼不能?”
劉亨緩緩點了點頭,認真的道:“那你回頭一定要把這個法子交給我。”
這下,寇季到不淡定了,他盯着劉亨,愕然道:“你不激動?”
“激動啥?”
“不意外?”
“意外啥?”
“不問問我爲何能在夏天製出冰?”
劉亨一愣,咧嘴笑道:“這有啥好意外的,四哥你不論幹出什麼驚人的事情,小弟都不覺得意外。”
寇季疑惑道:“爲什麼你會這麼認爲?”
劉亨坦言道:“自從在我劉府的酒樓裡,見到了四哥你那宛如神筆在手的畫技,以及你神不知鬼不覺在東來典當行裡放的那把火的手段以後,你幹出什麼驚人的事情,我都不覺得意外。”
劉亨話音一頓,賊兮兮的低聲道:“因爲我知道四哥你是天賦異稟,能常人所不能。”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嘀咕道:“這都被你發現了?”
劉亨一臉得意的嘿嘿一笑。
兩個人不再說話,而是守着盤子裡的冰塊嚼。
等到盤子裡的冰塊快要嚼完的時候,劉亨突然一愣,說道:“對了,四哥,我想起一件事,跟你有關……”
寇季一愣,疑問道:“宮裡的事情?”
劉亨晃了晃腦袋,認真的道:“跟宮裡無關,是坊間流傳的一道謠言。”
“什麼謠言?”
寇季追問。
劉亨說道:“坊間傳聞,說寇府有意跟向府結親,說你要娶向府的姑娘爲妻。”
寇季聽到這話,先是呆滯了片刻,隨後握起了拳頭,咬牙道:“該死的向老倌,算計我……”
整個汴京城裡,能放出這種謠言的,除了向敏中以外,沒有別人。
“吧嗒……”
劉亨剛塞進嘴裡的冰塊,掉在了地上,讓一臉驚愕的看着寇季。
“四哥!”
劉亨嘴皮子哆嗦着道:“那個謠言不會是真的吧?”
寇季黑着臉,擺手道:“你自己都說是謠言了,怎麼可能是真的?”
劉亨卻沒有聽信他這話,而是一臉激動的問道:“你真的要娶向公的嫡長孫女?那可了不得了!”
寇季愣了愣,不明白劉亨反應爲何這麼大。
劉亨激動的搓着手,喊道:“你知道嗎?向公的嫡長孫女,那可是汴京城裡出了名的美人。不僅人美,而且還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皆精。
汴京城裡的王孫公子,都想把她娶回家。
去向府求親的人,都快把向府門檻踏破了。”
劉亨猛然抓住寇季,激動的道:“我大哥,我大哥你知道嗎?就是我姑母最寵愛的那個大哥,劉從美。他也看上了向公的嫡長孫女,還特意託我姑母從中撮合,但是被向公給拒絕了。
沒想到向公居然有意把嫡長孫女許配給你。”
劉亨激動的晃着寇季,大喊大叫道:“四哥,你不愧是我劉亨的四哥。汴京城裡多少王孫公子都娶不到的人愣是被你娶到了。”
劉亨激動的語無倫次。
寇季扯着嘴角,看着劉亨,難以置信道:“那個要啥沒啥的黃毛丫頭,真有你說的那麼好?”
劉亨聽到這話,表情一僵,瞪大了眼睛,“你們都見過面了?”
寇季試探的問道:“有那麼難見嗎?”
劉亨更加激動了,他站起身,抓着寇季,吼道:“你知不知道,當初我大哥爲了求見向公的嫡長孫女,足足送了二十四顆上等的走盤珠,也沒能見她一面。”
寇季腦海裡不自覺的浮現出了向府偏廳裡,那個少女的身影。
他一臉疑惑的道:“就那麼個黃毛丫頭,一顆走盤珠也不值吧?”
劉亨自動忽略了寇季貶低向公嫡長孫女的話,他激動的抓着寇季道:“四哥,我好想把這個消息說出去。”
寇季愣了愣,隨意的道:“那你就去說唄。反正我不在乎。”
劉亨猛然搖頭,“不能說!絕對不能說!這事要是傳出去了,你就要倒黴了。”
寇季一愣,試探的問道:“你是說,那些求親的,會找我麻煩?”
劉亨認真的道:“不止是找你麻煩,還會打你悶棍,或者找人暗殺你,又或者擺明車馬,到寇府挑戰你。”
寇季難以理解的道:“瘋了吧!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還敢打我悶棍,找人暗殺我?寇府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還上門挑戰?”
劉亨盯着寇季,質問道:“你當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嗎?”
劉亨自問自答,“不,我說的是事實。你寇府雖然是宰相門庭,門高戶大。可這汴京城裡的水,遠比你想象的要深。
在這汴京城裡,敢跟你寇府作對,有資格跟你寇府作對的府邸。
不下十家。”
寇季挑起眉頭,愕然道:“這麼多?”
劉亨重重的點頭,“就這我還少算了,要不我細細的跟你說說。”
寇季沉吟了片刻,搖頭道:“不用細說,我大概能猜到是那幾家。”
汴京城裡,擁有特殊地位的家族很多。
不懼寇府的,有不少。
比如各大王府,比如地位特殊的柴家、比如功勳卓著的曹家、比如劉亨所在的劉家、比如西北的折家等等等等。
提到折家,就不得不多解釋一句。
折家雖爲將門,可地位極其特殊。
他們對朝廷,從來都是聽調不聽宣的。
折家家主,受朝廷冊封的時候,職位後面都會加一個留後。
而另一個擁有留後職稱的,是青塘之主角廝羅。
由此可見,折家名爲朝廷將門,實際的地位,卻等同於番屬。
上數的這幾家,基本上都有資格跟寇府作對。
劉亨鄭重的提醒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千萬別把你見過向府嫡長孫女的事情說出去。那幾家的紈絝子弟都不少,而且還有些被慣壞了的,一個個都像是瘋子一樣。
他們真要急了,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寇季聽到這話,撇撇嘴道:“我是懶得招惹他們,可他們真要找到我頭上,我也不怕他們。真要稱一稱斤兩的話,誰輕誰重,還不一定呢。”
劉亨認真的道:“四哥的手段我自然知道,對付這些紈絝子弟,肯定不在話下。不過這些人背後的人,卻不好對付。如今寇府風雨飄搖,四哥還是不要招惹麻煩的好。”
寇季瞧着劉亨真心實意的在叮囑他,他也不願意辜負了劉亨的好意,就點頭應了一聲。
劉亨見寇季點頭,也跟着點了點頭。
然後他準備坐下,跟寇季好好聊一聊,寇季見向公嫡長孫女的情景。
只是他剛坐下,就出了變故。
剛纔還豔陽高照,晴空萬里的天色,緩緩化作了黑暗。
明明是一天中太陽最猛的時候。
可天地間,卻一片漆黑。
劉亨猛然站起身,驚愕道:“這是?!”
黑暗中。
寇季伸出手,猛然握緊了拳頭,似乎抓住了黑暗,他嘴角勾起了一絲道不明的笑意,口中幽幽的道:“太白經天……”
“太白經天?”
劉亨瞪着眼,一臉疑問。
寇季卻沒有搭理他,而是感嘆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大半個月了,還以爲要繼續等下去,沒想到這麼快就出現了。朝廷的變局,到了出結果的時候了,也到了我該出手的時候了……”
寇季以前讀史書的時候,曾經看到史書上有一段記載。
天禧年間,劉娥和寇準爭權的時候,在六月出現過一次太白經天。
只是他當時粗心,沒記住是那一年。
但經過他對局勢仔細觀察以後,發現,太白經天,很有可能就會在今年出現。
他推測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