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老夫說這些有什麼用?老夫又不在朝堂上。你給官家說去。誰能出任宰相,那是官家說了算的。”
寇準翻了個白眼,略微有些氣哼哼的說。
他已經再三表明,自己沒有地域歧視。
寇季還非把他當成一個有地域歧視的人,勸說他。
寇季見寇準生氣了,就知道他的言語可能有些過激了,可能是因爲痛恨國賊,所以下意識的有些激動,才忍住在寇準面前叨叨。
“我會跟官家諫言的……”
寇季說完此話,不再多言。
寇準假裝打了一個哈欠,懶散的擺擺手,“老夫乏了,你可以下去了。”
寇季起身拱手,退出了書房。
寇季前腳剛走,寇準的嘟囔聲就在書房裡響起,“南北之爭,豈是那麼容易調和的?北方人把持朝政多年,黨羽遍佈。許多人已經將朝堂當成了北方人的地方,受他們影響,北方的讀書人入仕途以後,也刻意的欺壓南方讀書人。
南北讀書人湊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要爭鬥一番,已經成了一種慣例。
老夫都無法調和,你就更別想。”
寇準的話,出了書房的寇季,自然沒辦法聽到。
如果聽到的話,一定會報以苦笑。
因爲寇準的話,一點兒也沒錯。
南北相鬥,不僅宋朝有,後繼的朝代也有。
比較出名的例子,就是明朝洪武年間的南北榜案。
洪武帝爲此,可沒少舉起刀片子砍人。
寇季沒聽到寇準的後話,自然不會操心南北之爭的事情。
他比較關心的是寇準讓他韜光養晦的事情。
寇準讓他韜光養晦,可他沒辦法韜光養晦,至少現在不行。
趙禎佈下了一個大局,準備請滿朝文武入甕,寇季可是其中的關鍵人物,他在這個時候若是閉門不出,那趙禎的謀劃很有可能就會落敗。
趙禎若是落敗了,讓滿朝文武瓜分了一字交子鋪,那一字交子鋪還不知道被折騰成什麼樣子。
更重要的是,滿朝文武一旦掌控了一字交子鋪,就有了抗衡他和趙禎的力量。
到時候他和趙禎向滿朝文武下刀子,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寇季可不願意作繭自縛。
所以他沒辦法韜光養晦。
“真要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滿朝文武容不下我,那就換一批能容下我的就是了……”
“……”
寇季晃了晃頭,邁步回到了自己臥房所在的院子。
向嫣已經哄睡了寇天賜,並且吩咐僕人幫寇季燒好了熱水。
寇季洗漱了一番,抱着向嫣進了屋。
二人互訴衷腸一夜。
次日,寇季便病了。
風寒入體。
大概是因爲晚上睡覺的時候沒穿衣服,所以被冷風吹到了。
寇準在得知了寇季病了以後,十分滿意,他覺得寇季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學會避風頭了。
他沒有再見寇季,所以根本不知道,寇季是真的病了。
寇季病了,是一件大事。
但卻沒有幾個人關注。
汴京城內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運輸糧食的隊伍所吸引。
運輸糧食的隊伍,從寇季回到汴京城以後,開始進入汴京城。
運糧隊伍往汴京城裡運了一夜的糧食,堆積在汴京城外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運糧隊伍,依舊望不到頭。
王曾、呂夷簡二人,帶着滿朝文武,忙活了一夜,將汴京城裡的各處糧倉裝滿了以後,依然沒有裝完寇季送回來的糧食。
剩下的糧食,安放在哪兒,成了一個大問題。
文武百官們湊在一起,商量了許久以後,也沒有商量出一個頭緒。
朝廷各處的庫房,沒有地方放東西了。
國庫裡堆滿了金銀珠寶,封樁庫內也被塞的滿滿當當。
糧倉內也被塞滿了。
放到各大官員的府邸內?
那不合適。
總不能將剩餘的糧食堆到皇宮裡吧?
那多難看。
文武百官們思索了許久,最終張知白給出了一個建議。
寇府大宅空着,可以將糧食安放在寇府大宅。
寇府的主人們又不住,只留下了幾個老僕看管,裡面空蕩蕩的,剛好方置糧食,還不用怕被私自盜取。
糧食是寇季運回來的。
寇季真要是想盜取,早在河西就動手了,犯不着在汴京城內,衆目睽睽之下動手。
有了定計以後。
王曾挎着馬,出了汴京城,到了寇府別院。
寇府的管事接待了王曾。
“王公,我家少爺,昨夜偶感風寒,不便見客。”
管事的知道了王曾的來意以後,十分恭敬的對王曾道。
王曾瞪起眼,“昨日還生龍活虎的,今天就病了?騙誰呢?”
管事的臉色一苦,道:“是真的病了。”
王曾皺了皺眉頭,略微思量了一下,哼聲道:“什麼病了,老夫看他是想假借裝病,韜光養晦。昨日他在汴京城裡大出風頭,怕被人惦記上,所以才躲在府上裝病。
他那點小心思,瞞不過老夫。”
管事的苦笑了一聲,沒有搭話。
王曾一個勁的催促着管事去請寇季。
管事拗不過王曾,只能去找寇季出來。
寇季得到了管事的稟告以後,臉色有些蒼白的披着大氅,出現在了偏廳。
王曾見寇季的臉色十分不正常,愕然的起身道:“真病了……”
寇季略微拱手一禮,然後哭笑不得的道:“誰沒病還能裝病不成?”
王曾嘆了一口氣,“是老夫誤會你了……老夫還以爲你要韜光養晦,所以在府上裝病。”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道:“我爲何要裝病?又爲何要韜光養晦?”
王曾沉吟了一下,低聲道:“鋒芒露出的太多,太耀眼,容易被人惦記。”
寇季面對王曾,遠沒有面對寇準那麼客氣,聽到了王曾的話以後,失笑道:“自己無能,就一定要讓別人跟自己一樣無能,看不慣別人比自己強?
比他們強一點,他們還能對付我。
比他們強太多,強到他們難以直視,他們還能奈何我?”
王曾聞言,皺了皺眉頭,“你憑什麼認定自己比別人強太多?大宋朝聰明人很多,不止你一個。”
寇季愣了一下,皺起了眉頭道:“難道大宋朝就不允許人出頭?若是不允許人出頭,又何來的銳氣?何談威震天下,威懾四夷?
靠割地求和,還是靠重利引誘?
面子工夫做的再好,終究有被戳破的一天。”
王曾眉頭皺的更緊,“寇公跟你聊過了?讓你韜光養晦?你不願意?”
寇季的話裡,多少有些怨氣,王曾能夠聽得出來。
怨氣不是平白無故產生的。
必有緣由。
朝野上下,能夠壓着寇季,讓寇季無法抒發怨氣的,只有寇準一人。
所以王曾很容易猜到寇準找寇季聊過韜光養晦的事情。
寇季見王曾猜到了,也沒有隱瞞,點頭道:“不錯,我祖父找我談過,讓我韜光養晦,但是我不願意。”
王曾沉聲問道:“爲何?”
寇季有些唏噓的道:“跪久了,就站不起來了。”
王曾一愣。
寇季繼續道:“我大宋朝需要一股子銳氣,需要用銳氣支撐起宋人的膝蓋。我們不能跪着,更不能被人打的跪下了,還要舔着臉說自己喜歡跪着。
如此自欺欺人的話,總有一天會被人打死。”
王曾聞言,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寇季的話,跟許許多多宋臣的爲官之道相違背。
王曾就是其中之一。
王曾很想喝斥寇季一句,說寇季說的是謬論。
可他卻張不開嘴。
因爲他很清楚,寇季所說的銳氣,遠比他們提倡的韜光養晦更有用。
寇季見王曾眉頭緊鎖,就繼續道:“你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大宋境內,一直盯着我大宋的一畝三分地。卻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更廣闊。
你們眼裡只有內部爭鬥,只有內部爭權。
所以你們只能固守着大宋的一畝三分地。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的眼裡不止有大宋,還有青塘、倭國、大理、西夏、遼國、以及西方遙遠之地的龐大帝國。
我在西域碰到了一個從西方遙遠之地過來的商人,我花重金,請他回去,將西方遙遠之地的文化,帶回我大宋。
到時候你們可以看看,我大宋之外,是不是真的全是蠻夷之地?”
王曾臉上的神色很複雜,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寇季繼續說道:“只盯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只覺得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天下間最好的地方,那就是在自欺欺人。總有一日,會自食惡果。
我想要的是治理大宋,經略天下。
跟自己人鬥,有什麼意思?
爭自己口袋裡那點錢、那點權,有什麼意思?
我們應該賜予別人權,搶別人錢。
跟天下鬥,爲大宋萬世謀。”
王曾張大嘴,驚愕的盯着寇季。
寇季的心,太大了,大到超出了王曾的想象。
大到超出了大宋朝所有人的想象。
治理大宋?
經略天下?
秦皇漢武也沒有做到。
秦皇漢武固然英武,可秦皇漢武也只是在治理中原的同時,征戰四方而已。
何談經略天下?
天下有多大,誰知道?
反正在宋人眼裡,天地無邊無際,大到沒盡頭,也沒人能走到盡頭。
寇季要經略無邊無際的天下?
是不是有些癡心妄想?
王曾數次張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寇季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大到摧毀了他奉行了多年的許多理念。
面對寇季的想法,王曾不知道該如何去評價。
王曾在原地站了許久,搜空了肚子裡的墨水、腦子裡的智慧,略帶呢喃的說了一句話。
“自己出頭,不算是真的出頭,你得帶着所有人一起出頭。唯有如此,那些鼠目寸光的人,纔沒辦法爲難你。”
寇季聽到了王曾這句話,微微有些發愣。
他覺得王曾這句話,遠比王曾和寇準所說的那些韜光養晦的話,對自己更有用。
一堆傻子裡面,出現一個聰明人。
那麼那個聰明人很有可能會被當成瘋子,被針對、被弄死。
可出現一羣聰明人,那就不一樣了。
一羣聰明人會代替傻子中間的統治者,成爲新的統治者。
傻子看到他們,只能默默的傷神,埋怨自己笨,然後又默默的在聰明人統治下,乖乖的幫聰明人做事。
寇季比別人聰明的是什麼?
是知識!
海量的知識。
他遠比大宋朝所有的人知道的多。
所以他的眼界遠比大宋朝所有人更寬廣。
寇季想要解決自己以後要面對的窘境,就得讓更多人跟他一樣,擁有海量的知識。
一瞬間。
寇季有些迫切的想得到巴格達的智慧館。
有了巴格達智慧館裡的知識,他就能借着那些知識做根基,將自己所有的知識傳授出去。
讓更多的人眼界變得跟他一樣寬廣。
沒有巴格達智慧館裡的知識,寇季腦海裡的許多知識,就是無根之萍。
僅憑他一人之口,很難取信於人。
憑空出現的許多超前近千年的知識,別人很難將其奉爲至理,很難將其當成知識。
只會將其當成一個幻想,一個空想,一個揣測。
王曾一語驚醒夢中人,讓寇季看清楚了以後所有的路。
寇季十分鄭重的向王曾一禮,“多謝王公指點……”
王曾依舊沉浸在寇季帶給他的震撼裡,所以面對寇季向他施禮,他只是愣愣的點點頭。
直到寇季在此呼喊他的時候,他才緩緩回神。
“王公,不知你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寇季疑問。
王曾回過了神,聽到了寇季的話,順口就說出的此行的目的。
“你送回來的糧食實在太多了,朝廷的糧倉有些存不下。所以想暫時存放在寇府大宅之中。寇府大宅剛好空着,剛好可以借用一下。”
寇季緩緩點頭,吩咐身旁跟隨的丫鬟,“你去找夫人,將城內大宅的鑰匙拿過來,交給王公。順便讓夫人派人去一趟城內的大宅,告訴看管大宅的老僕,讓他們暫時回別院裡歇下。”
丫鬟答應了一聲,匆匆離開了偏廳。
王曾在寇季和丫鬟說話的時候,已經徹底的回過了神。
他盯着寇季有些神色複雜的道:“你剛纔跟老夫說的那些話,老夫就當沒聽到。你也別出去跟別人說,容易被人當成瘋子。”
寇季眉頭一挑,盯着王曾笑道:“王公不信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