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夫,你方纔爲何要攔着我?”
出得垂拱殿,唐介便是激動地向文彥博道。
文彥博嘆了口氣:“要是攔得住,我也就不會攔你了。陛下當時沒有宣判張三贏得那場官司,就已經是很給我們臉面了。”
唐介那張老臉滿是懊惱和尷尬,“也怪我等沒用,竟然爭不過一個耳筆之人。”
文彥博安慰道:“定了就定了,其實也無妨,我們還是可以憑藉這道詔令,去規勸官家。”
“事爲之防,曲爲之制”,說到底,還是個口袋法,就看你怎麼會論證。
唐介嘆道:“那王安石肯定也會藉此大做文章的。”
祖宗之法本是扼制王安石變法的一大利器,如今反而可能會爲王安石提供支持。
這就是那場官司最傷的地方。
口袋法大家都可以用。
文彥博苦笑道:“那也沒有辦法。”
那場官司打成那樣,不可能不爲此付出代價。
對面站着的又不是善男信女啊!
這其實對於他們而言,並不意外。
雖然他們料定當時趙頊是不可能直接判張斐贏的,但是他們也知道,張斐對祖宗之法的論述,對皇帝是非常有利的。
皇帝極有可能還是要定調祖宗之法。
撇開皇帝個人利益而言,對於新法,之前的祖宗之法就是一塊攔路石啊!
故此開啓變法之前,必須得將這塊攔路石搬走。
否則的話,新法裡面每個字,都有可能違反祖宗之法。
“輸了就得認賬,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想着耍潑皮。”
隨後出來的王安石,衝着司馬光就是一頓調侃。
“今兒不想跟你吵。”
司馬光說着就加快了步子。
王安石立刻追了過去,“等會,我還有事要跟你談。”
司馬光哼道:“我與你無話可談。”
“有得!有得!”
王安石直接拉着司馬光的袖子。
司馬光嚇壞了,“你這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快些鬆開。”
王安石就是拽着不鬆,“我真有正事與你談。”
“你先鬆開。”
“鬆開你別走。”
“王介甫!”
“行行行,我先鬆開。”
王安石松開手來,問道:“關於晏家的桉子,你打算怎麼判?”
司馬光稍稍一愣,謹慎地答道:“都說了引例破律,你還問?”
王安石道:“如果你引例破律,馬上京城所有的書店都會被告,你總不能把所有的店面都判罰給那些作者吧。”
司馬光道:“這我自有考慮。”
王安石道:“你再等等。”
“等什麼?”
“我馬上就會奏請陛下針對此事立法。”
“此乃司法之事,你也要管?”司馬光怒道。
王安石忙道:“你先別急,我立的是稅法,方纔我不是說了麼,今後若印書籍,須徵得作者的同意,書店可支付酬勞,換取作者的同意。我會建議陛下,徵收這方面的契稅,從而保障作者的權益。
你若先等我頒佈此稅法,到時你就能夠依法而罰,要麼讓那些書商向作者支付錢財,要麼就不準印刷。@·”
他這是要與我劃清界限,司法之事,他不管,但是我也不能干預其對財政的改革變法。司馬光狐疑地瞧了王安石,“這是你想得主意?”
王安石問道:“你怎知不是我的主意?”
司馬光哼道:“若依你的意思,只怕朝廷就自己印了。”
王安石有些尷尬,咳得一聲:“我也不瞞你,這是張三給我出得主意。”
“就知道。”
。
司馬光鄙視了他一眼。
王安石道:“你答應麼?”
司馬光問道:“你打算收多少稅?”
“一成。”王安石道:“向作者徵收,如此也不會使得書價上漲太多。”
這倒也不多。司馬光突然問道:“看來你已經準備妥當了。”
王安石呵呵笑了笑。
司馬光無奈地點點頭:“好吧!我等你。”
王安石顯然是在試探他,也是防着他,你搞司法改革可以,但稅法是決不能算在司法裡面,他很擔心司馬光藉此桉立稅法,而他改革的目的,稅法佔得比重是很大的。
司馬光若是不答應,他肯定也會干預司法的。
而司馬光深知自己沒有權力進行稅法改革,畢竟皇帝不是支持他的,只能答應王安石。
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這心裡也是忐忑不安,終於還是要來了。
是的。
要來了。
別說趙頊、王安石沒耐心等下去,反對派都沒有耐心等了。
都已經跪在刑場,這鍘刀卻遲遲不落,圍觀羣衆看着也都難受啊!
趙頊先是正式頒佈祖宗之法。
而且他這回玩得很絕,他直接將太宗的那條詔令刻於石碑之上,然後立於皇城大門前。
昨天詔令才頒佈,今兒石碑就杵在這了。
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大臣們心裡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嗎。
只能說。
你這小皇帝夠狠啊!
可誰讓他們官司打輸了,只能含淚吞下這苦果。
不過大家都知道,好戲還在後頭。
果不其然,在石碑立下的第二日,趙頊正式宣佈將針對國之弊政進行變法,成立制置三司條例司,由陳昇之、王安石共掌,主持變法事宜。
這一上來就是重磅炸彈。
朝臣們都是懵的。
尤其是以計相唐介爲首的三司官員。
制置三司條例司?
那我們三司又算什麼?
誰纔是真的?
王安石很快就告訴他們,誰纔是真正的三司。
這條詔令頒佈的當天,王安石就以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名義頒佈版稅法。
其法將被歸納於契法裡面,也就是以契收稅。
也是在同一天,開封府下面的右廂公針對晏幾道訴訟,也給出自己的判決。
判定三錄齋違法。
而解釋就是循例判決。
那開封府是這麼判得,我這小法院也只能這麼判。
但這個判決又回到開封府接受審查。
開封府又針對右廂公的判決,給出修例和解釋,主要就是三點,其一,未得作者允許,就印刷他人着作而謀利的行爲,將視爲違法。
當代還是有很多手抄本的。
但是條例只是寫明“印刷”,換而言之,手抄是被允許的,哪怕是你抄寫販賣,都是被允許的。
可見此法是專門針對印刷。
其二,保護期限,算在作者死後五十年,你要印刷李白、杜甫的詩,並不違反這一條例。
其三,就是具體賠償的事宜,定爲五十貫錢罰金,畢竟這一行目前不是一種暴利,罰金不能定太高。
但是,是在七日之後纔在汴京全面執行。
這就給印刷作坊一個緩衝的時間。
當然也就沒有將三錄齋判給晏幾道。
而勒令三錄齋立刻停止印刷販賣任何有關晏殊的詩詞集,若想繼續賣的話,就必須得到晏家的授權。
這一道法令和這一道判例同時落地,版權法是自然而成。
司馬光當然不會自己站出來跟王安石打這配合。
呂公着是他與王安石共同的好友,也是支持王安。
石變法的,於是司馬光就讓呂公着去配合王安石。
不少文人、士大夫對此很是激動。
可是三司官員都傻了。
你這頒佈稅法,我們特麼都不知道。
可見這制置三司條例是在他們三司之上啊!
那皇城的屋頂頓時就給罵翻了。
這真是太無恥了。
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王安石會這麼幹。
當然,也有些人想到了。
傍晚時分。
“文公真是料事如神,他果然是這麼做的。”司馬光嘆道。
當初文彥博見變法在即,但王安石卻遲遲不整頓吏治,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釋,王安石打算繞開整個體制。
文彥博卻是苦笑道:“但是我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狠,未經二府三司議論,就直接頒佈稅法,雖然這稅法是微不足道,但足見此司權力之重啊!難怪官家事先要先頒佈祖宗之法。可以說這制置三司條例司,每一筆都在踐踏祖宗之法。”
祖制是要分化事權,你這好了,獨攬大權,完全是反其道而行。
司馬光也是倍感憂慮,但嘴上還是勸說道:“這到底也只是一個臨時的,關鍵還是新法,目前尚不知曉詳情,文公還需忍耐,可別衝動啊!”
文彥博瞧他一眼,嘆道:“這當然知道,可就算我不上奏,我也攔不住下面那些御史、諫官上奏,肯定已經有人上奏彈劾王安石。”
這御史臺是一個很奇葩的部門,御史中丞是不能攔下面的御史上奏,御史中丞自己也經常被於是彈劾。
說着,文彥博又瞧了眼司馬光,又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在公堂之上與那王安石鬥,以此來避免黨爭嗎?”
司馬光瞧了他一眼,沉眉思索起來。
而那邊王安石在跟唐介吵了一整天后,將戰場甩給呂惠卿,自己回家去了。
剛回到家裡,就聽到夫人的笑聲,原來是家裡來了客人。
不是別人,正是張斐。
“你小子怎麼跑這來了?”
王安石是一臉狐疑地看着張斐。
他太瞭解張斐的性格,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我是來恭喜王大學士的。”
張斐趕緊起身道賀。
王安石擺擺手道:“功還未成,道什麼喜。”
王夫人道:“到底人家張三也是一番好意。”
王安石瞧了眼夫人,被迫向張斐道:“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王夫人又道:“夫君,我去幫你斟一壺熱茶來。”
王安石忙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今兒與那唐老頭吵了一整日,這嘴皮子都說幹了。”
王夫人規勸道:“大家同殿爲臣,有事好好說嗎。”
王安石哎幼一聲:“夫人,你有所不知,我哪想跟他吵,我是被他堵在房裡罵,沒有辦法啊!”
王夫人無奈地搖搖頭,“我去幫你斟茶。”
言罷,她又向張斐道:“張三,你就留在這裡吃夜飯,我讓下人多備一點菜。”
張斐忙道:“多謝夫人的好意,不過晚輩待會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勞煩夫人了。無錯更新@”
王夫人也沒有勉強,出得屋去。
王夫人一走,王安石便向張斐問道:“說吧,什麼事?”
張斐嘿嘿一笑:“王大學士應該知曉我那小店的計稅買賣吧。”
王安石點點頭。
張斐道:“這不是頒佈了版稅法麼,可是那些書商和文人可能都不懂如何繳稅,而制置三司條例司,人手可能又不夠,王大學士何不將這版稅計稅,交予小店。”
王安石眼中一亮,又瞧了瞧張斐,“說直接一點。”
張斐就直接地說道:“之前三司動用權力,威脅。
那些商人不準找我計稅,如果王大學士能夠將此計稅給予小店,那麼商人也就知道,誰纔是真正的三司,今後應該聽誰的了。無錯更新@”
王安石指着張斐,呵呵笑道:“你小子。”
張斐嘿嘿直笑。
王安石沒有太多考慮,就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
“多謝王大學士。”
這對於王安石而言,真的是神來之筆,這制置三司條例司出來,必須要馬上立威立信,張斐主動將自己變成商鞅之木,他焉有拒絕之理。
說來也巧,三司之前針對計稅,圍剿汴京律師事務所,如果他能幫助張斐扭轉過來,那大家都知道,今後該聽誰的了。
等到王夫人端着茶點來到屋裡時,發現張斐已經走了,“張三走了嗎?”
王安石道:“他就找我談點小事,談完就走了。”
王夫人將茶點放下之後,瞄了眼王安石,笑道:“這個張三呀,可真是能夠鬧騰,而且這賺錢手段也真是不少,聽說他又開了一家書店。”
“呵呵,表妹言之有理,這小子的鬼主意是挺多的,一計又一計,有時驚喜,有時驚嚇。”
說着說着,王安石勐然覺得有些不對,神色緊張地看着夫人,道:“表妹,你沒有與他簽訂什麼契約吧?”
王夫人趕緊讚道:“表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這個臭小子,難怪走這麼快,原來。王安石鬱悶道:“表妹呀,咱家又不缺這點錢,你答應他作甚。”
王夫人道:“我只是認爲那版稅法乃是表哥你親自頒佈的,咱們家也應該躬先表率。”
身爲王安石的夫人,口才也是有得。
王安石訕訕道:“但這到底是我的着作,你好歹先問我一聲。”
王夫人哦了一聲:“我是看那些盜印你詩詞文章的書商也沒有問你,但表哥好像也並不在意,所以尋思着就自己決定了。”
王安石尷尬地端起一杯茶來,想問表妹賣了多少錢,如果是太多的話,就有收受賄賂的嫌疑,但又不好意思開這口。
王夫人豈不知表哥的心思,主動告知道:“一年一百貫,爲期五年,他也會給晏家這個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