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多數人都還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就是公檢法壓根就不是爲那個小農經濟準備的,而是爲即將到來的商業社會準備的。
潛龍勿用的計劃,主要就兩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公檢法,而第二部分則是建議皇帝將重心從農業轉向商業。
二者是相輔相成的。
而在河中府的時候,張斐沒有強行突破鄉村的防禦,這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
因爲在純粹的小農經濟下,公檢法發揮的作用其實是有限的,唯有商業越發達,公檢法的作用纔會真正體現出來。
當時河中府那邊的鄉村,還不是那麼需求公檢法,所以張斐也只是完成公檢法與鄉村的對接。
如今是先建設好公檢法,再激活商業發展,就會更顯得事半功倍。
“掌櫃的,給我來兩斤紙。”
剛剛放衙的司馬光,在路過黃家紙鋪,便過去想買一些紙回去。
“是司馬相公。”
那紙鋪掌櫃見是司馬光,急忙先出門行得一禮,旋即又道:“真是抱歉,這紙都賣完了。”
司馬光一驚,“賣完了?”
那掌櫃點點頭道:“最近幾日,許多人來買紙,還有筆墨,也都沒了。”
司馬光皺眉道:“明兒才發行第一批稅幣。”
那掌櫃笑道:“現在馬家都能夠直接用稅幣換錢幣,誰也不擔心這稅幣,反倒是錄事巷那邊是人滿爲患,許多商人都要簽訂契約,大部分紙墨都是被他們給買去了,再加上事業學院、醫院那邊都需要紙,這根本就供應不上。”
司馬光稍稍點頭,又問道:“貴店何時會有紙?”
那掌櫃道:“司馬相公沒有聽說嗎?”
“聽說什麼?”
司馬光錯愕道。
那掌櫃道:“是這樣的,事業署那邊正在出售一些貨物,其中包括很多紙張,我們東主現在正在與蔡署長交涉,說不定過兩天就有紙了。”
“蔡京?”
司馬光心想,那蔡京不是去懷州了嗎?
白礬樓。
“樊員外。”
一個公子哥朝着樊顒道:“買賣可不能這麼做,這朝廷剛剛決定發行稅幣,你這酒價上漲,而且漲的也太多了一點,是前些時候餓瘋了麼。”
樊顒哎呦一聲,“劉公子見諒,這真不能怪我,今年酒稅不是也出來了麼,如公子剛喝的和旨酒,是要徵收百分之四十的稅,這要不漲價,咱是賣多少,就得賠多少。果酒就比以前便宜,才百分之五稅。”
同坐的一個公子哥道:“最近大家都在關注稅幣,忘了這酒稅已經出來了。”
那劉公子道:“百分之四十的稅,可也太貴了一點。”
樊顒道:“這沒有辦法,說是這糧食還沒有完全緩過來,不過今年風調雨順,可能明年就會降下來的。”
樓上最大的包間內。
“蔡署長,大家都已經簽好了,你看看。”
一個文吏將一份契約遞給蔡京。
蔡京接過來,看了看簽名處,又站起身來,向屋內的一衆富商道:“朝廷的存貨,也就能夠維持幾個月,往後可就得靠你們自己了。”
“是是是。”
那些富商是連連點頭,又表示非常感謝朝廷給予他們這個機會。那黃燦更是道:“等到我那作坊建好,供應這普通紙張,那是不成問題的,蔡署長大可放心。”
這一輪財政改革,主要就兩點,貨幣化和商品化,更簡單來說,就是改變供需關係,由之前的自給自足,改爲去商人那裡購買,同時將媒介押注在紙幣上面。
可見薛向還是有很頭腦的,雖然稅幣法案是張斐提出來的,但他這番改革,其實是一個系統性的,不過他在河中府的時候,就已經這麼幹過,改革鹽鈔,然後推行茶馬交易,以最少的錢,獲得更多的馬。
但是,在這裡面只是生產模式在發生變化,生產力並沒有得到顯著的進步。
朝廷也只能做到這一步,接下來就得看商人自己的本事,他們能否提升技術,擴大生產。
那紡織商人毛勉又問道:“蔡署長,如今朝廷都是發稅幣,朝廷的那些織布作坊會賣麼?”
在場的所有商人都豎起耳朵來。
以前大家都是自給自足,朝廷也有自己的作坊,現在改爲貨幣,這些奸商又瞄上了朝廷的那些作坊。
而且,只要朝廷將作坊買了,他們這買賣做得也就更加安心。
蔡京道:“暫時我沒有聽到這方面的消息,我估計至少也等到稅幣法正式頒佈後,纔會處理這些事。”
出得樓來,正好遇見從慈善基金會裡面出來的張斐。
“學生見過恩師。”
蔡京趕忙過去,行得一禮。
張斐欣喜道:“蔡京,你何時回來的?”
蔡京道:“前日剛剛回來的,這署裡一堆事,學生就尋思着過幾日再去拜訪恩師。”
“無妨!無妨!你知道我的脾性,事情做好就行。”張斐不以爲意地擺擺手,又問道:“那你來這裡是?”
蔡京道:“如今朝廷改爲發放稅幣,但是倉庫裡面還有不少存貨,而如今市集上又供不應求,於是我們打算將倉庫裡面的存貨逐步出售給商人,剛剛與黃員外他們簽訂完契約。”
朝廷這回真不是沒有錢,無奈發行稅幣,純粹就是調整經濟政策,也就是說朝廷是有存貨的,這些存貨本來是要發給官員們的,現在改爲發稅幣,王安石就決定將這些貨物通過事業署逐步賣出去,換得一些現金,給糧食署做本錢。
張斐當然也是知道的,點點頭道:“懷州那邊的事,處理好了嗎?”
蔡京點點頭道:“已經全部處理好,如今懷州境內的所有煤礦,都歸於我們事業署,我們事業署又跟那些開採的商人合作,而那些煤商也意識到,京城需求在增多,明年的產煤量應該是會大漲。”
汴京的煤,主要就是來自懷州,但是根據國家律法,這些煤鐵礦業,都是屬於國家的,只是以前對那些偷偷開採的人,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就是要契約化,法律化。
由於去年煤炭供應嚴重不足,故此蔡京去年年末就跑去那邊,處理那些煤礦事宜,那些煤商可都不好對對,這些人肯定都是地頭蛇,要麼背後就是權貴,但不得不承認,蔡京在處理這種事,那是非常厲害的,張斐是遠不如他。
張斐點點頭,又問道:“那你何時南下?”
這糧食署的主要任務是在南方,而不是北方。
蔡京道:“根據王相公的安排,等處理完這些貨物,我就會帶着這些貨物換來的錢南下。”
張斐突然笑道:“你不會怪我吧?”
蔡京愣了下,道:“恩師何出此言?”
張斐道:“安排這麼一份苦差事給你。”
蔡京忙道:“恩師如此提攜學生,學生感激都不來及。”
雖然他現在只算是半個官,但是知府也得看他臉色,如今官府的貨物來往,許多都得經他手,他其實替代了發運司,並且他還不用遵守發運司的制度,他既可以走官道,也可以走商道。
這就是權力啊!
對此,他很享受。
翌日。
“哇哇.!”
高文茵剛剛放手,準備跟着張斐一塊去吃早餐,結果張補之就在奶媽懷裡哇哇大哭。
“你這孩子,娘就是跟爹爹去吃個早餐,馬上就會回來的。”
高文茵用手輕輕颳了下張補之的小臉蛋,見於事無補,只能又抱了過來,無奈地看着張斐。
張斐笑道:“夫人,你這樣寵下去,會將兒子寵壞的。”
高文茵一邊輕輕拍在兒子的背,一邊向張斐道:“現在兒子還小,什麼都不懂,等他再長大一些,我自會嚴格教育,可絕不會由着他的。”
說到後面,語氣是非常堅決。
張斐笑道:“爲夫倒是很期待夫人生氣的樣子。”
高文茵錯愕道:“三郎很想讓我生氣嗎?”
張斐忙道:“倒不是的,只是夫人沒有生過氣,我就想見識見識。”
高文茵輕輕白了他一眼,“都是當爹的人了,還這麼貧,你先去吧,我在屋裡吃算了。”
張斐點點頭道:“我今兒放假,吃過飯再過來陪你。”
“嗯。”
來到廳堂,許遵一家人早已經坐在裡面,等着他們夫婦。
吃早餐的時候,許芷倩突然衝着張斐眨了眨眼,問道:“張檢控,你今兒去領薪俸麼?”
張斐愣了下,“我們的薪俸還是朝廷發。”
“那是你們,可不是我們。”
許芷倩亮出自己的薪單來。
張斐驚訝道:“你這是從哪裡弄來的薪單啊!”
許遵沒好氣道:“這不都是託你的福嗎?”
張斐訕訕道:“可是之前在河中府,她也沒有薪俸啊!”
許芷倩道:“你忘記了,河中府咱們的薪俸都是自己掙來的,發不發有什麼區別,可京城不一樣。”
“這倒也是。”
張斐點點頭,莫名地覺得有些辛酸,問道:“你打算去領?”
許芷倩點點頭道:“我還約玲兒她們,待會領了薪俸,請她們去仕女閣吃上一頓。”
張斐道:“你那點薪俸夠不夠?那仕女閣出了名的貴,如今酒價還漲了不少。”
這仕女閣就是專門給這些大家閨秀交流詩詞歌賦的地方,這北宋的大家閨秀,也是好酒好詩詞歌賦好玩牌。
不過在北宋,基本上有需求的,都有商人的身影,什麼泡澡、搓背、修足、外賣,反正你能想到的服務行業,他們都有,你想不到的,他們也有。
許芷倩道:“省一點應該夠。”
張斐點頭:“那你還是多帶一些錢出門,免得不夠錢,被人給扣押了。”
許芷倩道:“不帶!那銅錢忒也重,還是紙幣用着方便。”
許凌霄突然問道:“妹夫,小妹,你們今兒不用去衙裡麼?”
張斐道:“我們今天放假。”
許凌霄道:“可我聽說,皇庭最近非常忙,這一天下來,官司就沒有間斷過。”
張斐笑道:“那都是民事訴訟,忙得是那些書鋪和法援署,我們檢察院派幾個人去皇庭駐場就行。如今大家都忙着賺錢,都沒有功夫去犯罪了。”
許凌霄點點頭道:“差點忘記,你們檢察院一般只負責刑事訴訟。”
許遵突然道:“張三,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皇庭?”
許凌霄一聽,心道,我這妹夫就是厲害,人家升不升官都是看他人臉色,而他卻是自己想不想的問題,唉。
張斐道:“至少得等到何執中可以獨當一面。”
在往常這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薪俸日,但是今天顯得尤爲的特別。
因爲這是朝廷正式邁向貨幣化的第一天。
從今天開始,普通的檢察員和皇家警察改成直接來解庫鋪領取薪俸,爲什麼不讓官員來這裡領。
那是因爲考慮到官員的面子問題,總不能讓老爺們在一家商鋪面前排起長隊,向一個商人討要工資,那多難聽啊!
商鋪也不會願意專門僱人,去給官員送薪俸,成本太高了。
但檢察員和皇家警察就無所謂。
今日休假的皇家警察,是早早就來到馬家排隊等候,人人都很亢奮。
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警司曹棟棟。
“衙內,你也需要來這領薪俸麼?”
剛剛來到這裡的兩個皇家警察,見曹棟棟也在,趕緊過來行禮,又是好奇地問道。
“本來是不需要,是我自個要求的,在河中府我也是這麼幹的,來這裡領錢,更加方便。”
“真是的麼?”
“騙你們不成,你們只需要將戶籍和薪單交給他們,然後在一旁等一會兒就行。”
“衙內,聽說咱還能將錢存到裡面,要用得時候再取。”
“好像是可以,在河中府,大家也是這麼幹的,但那因爲飛錢,邊防士兵將錢寄回來,家屬不一定立刻會去取,所以暫時都會存在這解庫鋪。”
“聽說還有利息。”
“那可得立契,存上一兩年纔有利息。”
“這是爲啥?”
“因爲你存一兩年,解庫鋪纔敢將你們的錢借出去。”
“要是賠了咋辦?”
“賠了算他們解庫鋪的,跟咱可沒有關係。”
曹棟棟來湊這熱鬧,其實就是來顯擺的,他們河中府早就見識過。
聊得一會兒,馬家終於開門了,那管事一看是曹棟棟,趕忙道:“哎呦!這是哪個不長眼的,竟然讓衙內在外面排隊。”
“哎哎哎!”
曹棟棟不以爲意道:“你瞎嚷嚷甚麼,沒瞧見本衙內是在跟兄弟閒聊麼,而且,他們都沒有領過錢,本衙內來給他們做個示範。”
“原來是這樣,衙內裡面請,裡面請。”
“少囉嗦。取錢,取錢!”
曹棟棟大搖大擺地將自己的戶口和薪單扔到櫃檯上。
不一會兒功夫,櫃檯裡面的賬房便將一些稅幣和戶籍遞還回來。 “這就行了呀!”
“快麼?”
“快快快!”
“那你們就趕緊一點,領完喝酒去,本衙內今兒請客。”
“多謝衙內。”
那些警長可是激動壞了,立刻上前來,有樣學樣。
這時,一個皇家警察突然道:“衙內,怎麼沒有瞧見稅務司的人?”
曹棟棟愣了下,立刻將那掌櫃的叫來,道:“稅務司的會來這領薪俸麼?”
“不會。”
那掌櫃搖搖頭,道:“我昨兒也問過,據說稅務司那邊有專門爲他們準備的,而且還是官家親自安排的,跟咱們商人無關。”
曹棟棟撇了下嘴,哼道:“這些稅警就愛搞特殊,有什麼了不起的。”
如今稅警可真是寶貝,他們的一切信息,只有皇帝和張斐知曉,全都是保密的,其實他們也改爲領稅幣,但是是皇帝從內藏庫,單獨給他們開了一個窗口,讓他們去那領。
不管怎樣,這一輪稅幣發出去後,立刻是引爆整個消費市場,無論就是酒樓,還是市集全都是烏央烏央的人。
其實這一時刻商人的生產力,是有些跟不上的,好在朝廷也在貨幣化,將倉庫裡面的一些存貨販賣給商人,商人再拿着賣給官員、士兵,暫時還能維繫住這供應平衡。
但也只是暫時的,商人必須趕緊擴大自己的生產力。
這還就得等到新城鎮的作坊。
戶部。
“你看,這都是我親自規劃的,第一期東西兩鎮共建設三十個大作坊,四十個小作坊。”
王安石得意洋洋地向張斐說道。
張斐道:“第一期?”
王安石道:“我準備分三期來建設,如果一塊建的話,肯定是賣不出好價錢的,再來就是,許多商人也在觀望行情,如今急着要買的,是去年就急着要建作坊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
張斐笑着點點頭,對於這種招數,他並不陌生,突然又指着中間那個圈,道:“這塊地用來幹什麼的?”
王安石道:“這裡是市集,到時會建造一些攤位,酒樓茶肆,但這些地,我都不買,就只是租。”
張斐又問道:“這又是爲何?”
王安石道:“就這種大作坊,得養着不少人,酒樓茶肆不愁沒買賣,租金也有不少。而且,那些商人個個都很精明,是不能放任自由,我只賣作坊,其餘的都不賣,邊上的河道也是屬於朝廷的,到時他們若敢動歪心思,朝廷就可以用市集和河道來威懾他們。”
哇.你這也太陰險了吧。張斐只覺汗毛豎立,“王相公,你可真是商人的剋星,竟然這麼損咳咳我的意思是。”
王安石卻不以爲意,還哼道:“是損,但也被你們給逼得。”
張斐委屈道:“跟我有什麼關係?”
王安石道:“以往朝廷哪需要想這種招數,不都是你們公檢法麼,我要不留個心眼,往後這些商人不得騎到我們頭上來。”
“誤會!全是誤會!”
張斐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既然王相公已經籌劃的這麼完善,那今兒叫我來是.?”
王安石道:“還能爲什麼,當然是擬寫契約,這裡面的權益比較複雜,所擬定的契約,必須確保我方纔說得,是能夠合法實現的,免得到時又吵到皇庭去。”
這些房東都是沒良心的。張斐心裡不禁生出一絲鄙夷。
王安石又道:“還有就是這土地的問題,如果將地賣給他們,萬一有些人拆了作坊建足球場或者賭坊、青樓,那可如何是好?”
張斐稍一沉吟,道:“朝廷是可以通過政令,將這些土地全部賦予工業屬性,就是確保這些土地只能建造作坊,不能挪作他用,除非得到朝廷的批示。”
王安石稍稍點頭,突然想到什麼,“我記得《臨時法》中只有農田保護法,不能輕易在農田上建造任何房屋。那何不區分工業用地、商業用地,相互之間都不能輕易轉換。”
張斐解釋道:“我們有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是目前大多數作坊、店鋪,都是在自己家裡,只有大小的區別,是難以區分商業用地、工業用地和住宅用地。
但是如果今後規模變大,肯定還是會區分的,因爲大作坊勢必要跟農業爭搶河道,但是現在還沒有必要。”
如今工商業還在幼苗時期,應給給予鼓勵和自由,一開始全部管住,怎麼發展的起。
王安石點點頭道:“你們有這個打算就行。”
等到張斐幫王安石擬定出這份土地契約後,戶部那邊是立刻開始進行撲買。
不到七日功夫,七十個作坊就全部賣完了,其中大作坊的購買者,都是以紙張、酒和紡織爲主,尤其是紡織和紙張,而朝廷從中獲得一百七十萬貫收入,當然,這裡面還包括承建的費用。
雖然說比起內城的房價而言,這價錢還真不算高,但是那畢竟是內城,你這是建在郊區的。
其實這價錢已經是非常高了。
普天之下,可能也只有東京汴梁能夠做到這一點。
首先,這裡不缺權貴,他們花幾萬貫賭一個未來,還是值得的。
其次,這裡不缺消費。
到底京城是在吸全國的血,而且其中佔大頭的是禁軍士兵,財政十之七八,都是用於軍費。
雖然宰相的俸祿高,但宰相就兩三個,他們又能消費多少,主要的消費能力是那些士兵。
那麼只要朝廷繼續貨幣化改革,擴大生產,那是絕對不會虧的。
第二期,第三期纔是重頭戲。
因爲那得等到最終的稅幣法案出來之後,商人心裡有底,一定會拼命爭搶的。
第一期只是拋磚引玉。
不過話又說回來,以前東京汴梁是獨一無二的,但是現在不是,如今大宋又出現一個現象級別的城市,就是熙州。
熙河開邊的原因,當然是爲求形成對西夏兩面夾擊,但目前宋朝中心由外轉內,拓邊也就是到此爲止。
但是,這打通了封閉百來年的絲綢之路。
而熙州則是承當了整條絲綢之路的重擔,再加上公檢法的出現,這讓熙州是一年一個樣。
樞密使韓絳前腳剛走,河中府知府蔡延慶後腳就來到熙州,不禁是傻眼了,這城外是牛羊成羣,彷彿身在漠北,可剛剛入城,又是絲綢遍地,彷彿到了東京汴梁。
“仲遠兄!仲遠兄!”
忽聽兩聲激動地叫喊聲,蔡延慶擡頭看去,但見王韶招着手,朝着他小跑過來。
未等他拱手行禮,王韶就是一把拽着蔡延慶的袖子,是發自肺腑道:“這幾年,可真是苦了仲遠兄啊!”
這幾年熙河地區的後勤,全都是蔡延慶在負責,而元絳主要是西北後勤,二人是一南一北。
但是熙河地區的後勤,真是不容易,內外交困,這邊部族不斷襲擾,而北線的軍閥們也非常不爽,全虧蔡延慶從中周旋,想盡辦法爲熙河提供糧草。
王韶內心滿滿都是感動。
蔡延慶一看王韶這麼熱情,頓時心慌不已,當即訴苦道:“王宣撫使,我能幫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不瞞你說,我這回過來,就是來看看,能否減少糧草供應,到底北線還有幾支軍隊啊!”
“足矣!足矣!”
王韶狠狠點了幾下頭,又拉着蔡延慶道:“來來來!仲遠兄,快跟我來。”
“去哪裡?”
“你來就知道了。”
蔡延慶跟着王韶跑過兩條街,來到一個大市集,但見滿眼的糧食,白亮亮的,比那什麼大腿要性感多了。
“這麼多糧食?”
蔡延慶驚呼道。
王韶十分驕傲地說道:“如今我們熙州米價,五百文一石,比京城都要貴上一百文,別說渭州等地,就連西夏商人都是冒着殺頭的風險,將糧食走私到這裡來。”
蔡延慶震驚道:“西夏的商人。”
這不是資敵嗎?
王韶點點頭道:“如今賣糧食的利潤可不比鹽低,再加上我們的人只查私鹽,又不查糧食,那些貪婪的党項人是玩命往這邊運糧食,獲取我們的紙幣,又從這裡購買絲茶回去。
不僅如此,整個熙河地區,去年一年就多增二十萬頃田地,在這裡不用交田稅,米價還這麼貴,人人都在拼命的種田。今年熙河的糧草供給,可減一半,明年可能就只需要三分之一,而且不要糧食,給一些絹帛就行。”
蔡延慶越聽越玄乎,“你這又不收農稅,米價又這麼貴,能供應軍隊嗎?”
“有錢就行。”
王韶哈哈笑道:“我們這裡只有買與賣,但他們都用我的紙幣交易,交易一回,我們從中收取一點費用,就這可比收農稅還要掙錢,還不需要太多人,一百來個賬房就搞定了,門都不需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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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中充滿着自豪。
憋屈了幾年,打了勝仗,多要一點軍餉,都跟要命似得,尤其是去年那場敗仗,弄得王韶都快抑鬱了,天天擔驚受怕,他做夢都想自給自足。
如今夢想正在慢慢照入現實。
這大半年下來,經過一番努力,他修復與唃廝囉政權的關係,當然,主要還是打得贏。
基於這一點,大家往後一塊發財,何必打打殺殺了,而當地百姓其實也非常厭戰,關鍵這世道變了,爲了酋長打仗,就還不如大家建個商隊,去西域販賣大宋的絲綢、茶葉,順利的話,幾趟下來,媳婦都可以娶上好些個。
王韶就喜歡他們這種有冒險精神的人,跑貿易的越多,他就賺得越多。
現今的王韶真是意氣風發啊!
蔡延慶道:“可這麼貴的米價,城裡住的人,吃得上飯嗎?”
王韶道:“你去看看,這城裡的腳店都快趕上民宅,全都在店裡吃,就沒有人在家燒飯,米價也就算在菜價裡面,平時也感覺不出來,而且他們上酒樓吃飯,我也有錢賺,因爲他們要用我的紙幣。”
蔡延慶點點頭,道:“王宣撫使可真是好手段,不瞞你說,最近西北能夠持續給你們提供糧草,熙州的成功也是至關重要,正是因爲來自西邊貨物變多,使得西北的商業也更加繁榮,這稅收才能夠持續增長。”
這絲綢之路打通之後,大量的西域貨物,是源源不斷的進入中原,整個西北地區是深受其益。
馬匹、牲畜自不用多說,還有皮革、羊毛、胭脂、珠寶、藥材。
這可都是中原需求的。
巧合的時,當時西北剛剛完成改革,這一波貨物入境,令西北商業變得更加繁榮。
不過說到這件事,王韶的狂傲之氣,稍稍收斂幾分,“也不得不承認,這裡的功勞,我只佔三成,七成要屬於公檢法,而且不單單是買賣,正是因爲公檢法的存在,周邊那些小部族才都願意歸附我們。”
在宋朝未入之前,這地區是一片混亂,誰拳頭大聽誰的,小部族的生存是非常難的,而宋軍進入之後,先是打垮了幾個大部族。
而公檢法又是追求公平、平等,小部族當然願意跟着宋人走,他們在這裡不但不用交稅,還能受到公檢法的保護,跟任何人發生糾紛都是打官司,大家都一樣,跟唃廝囉混,每年都得繳不少保護費。。
蔡延慶笑道:“那不知王宣撫使有沒有跟皇庭或者檢察院吵架?”
王韶愣了下,“那倒是經常吵,尤其是範鎮那老頭,一根筋,怎麼說都不明白。”
蔡延慶呵呵道:“範老先生到底年紀大了,精力難免不足,等哪天將蘇檢察長調過來,你就知道其實範老先生挺和藹的。”
二人越聊越投機,將庭長、檢察長批判的是體無完膚。
真是又愛又恨。
這宋朝雖然談不上地大物博,但也是可以做到每天都悲喜交加。
西邊欣欣向榮,可河北那邊又決堤了。
雖然這回決口不大,但是你老是這麼搞,也不是個事啊。
不得不說,這河北百姓是真的苦啊!
幸運的話,一年一個災,不幸運的話,一年來兩三個。
誰都別活。
不過目前來說,河北沮喪的氛圍在慢慢散去,希望的種子,種了下去。
原因就在於公檢法的到來,在程頤他們的努力下,河北公檢法發展的也非常不錯。
當然,這裡面其實沾了去年賑災的光,以前朝廷哪會撥這麼多錢給河北,少讓你們交點錢就算不錯了。
但是在百姓看來,這全都是公檢法的功勞,因爲法制之法就是要捍衛他們正當權益。
如今河北百姓都積極支持公檢法。
呂惠卿來到一個小山丘上,但見頂上或站或蹲,有着三十餘人,一邊視察着下面的洪水,一邊在泥土上畫着。
這些人正是大名水利學府的院長侯叔獻和他的學生們。
“呂轉運使來了。”
侯叔獻見到呂惠卿,立刻走了過來,問道:“有多少百姓受災?”
呂惠卿道:“大概有七百餘戶,幸虧我們早有預警,多半都保住一條性命,但是田屋都被洪水給沖走了,好在朝廷剛剛又撥了一百萬貫給河北,可以很好地救濟他們。”
侯叔獻點點頭。
呂惠卿又問道:“院長可有商量出結果來?”
侯叔獻嘆道:“東流淤積,難以清除,想要回河東流,真是難於上青天啊。”
呂惠卿道:“還是得北流?”
侯叔獻又道:“但如今北人又在邊境挑事,朝廷會答應更改河道嗎?”
呂惠卿道:“或許這回會答應的。”
他雖在大名府,但一直在關注京城,他也聽說了立法會的事情,黨爭不是那麼激烈,即便改道東流,王安石也不會有太多危險。
其實他一直留在這裡,就是要等到這最後的決定,到底是東流,還是北流。
這一次決堤,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他們期盼的。
因爲水利學府經過研究,還是認爲北流比較穩,但問題是東流是具有政治和戰略意義的,他們也不敢輕易選擇北流,萬一北流也遇水患了。
去年賑災,他們一方面加固東流,另一方面則是疏通北流的河道,但這河道以工代賑,是沒有財富增長的,這就是爲什麼,唯獨河北地區,沒有看到一個泡。
如今又決堤了,河水還是往北走,那是河水自己的選擇,跟他們就沒有關係。
倒不是說,他們沒有擔當,不敢負這責任,只不過他們還沒法用科學來證明東流,還是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