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官場多年打拼的資歷,最值得稱道就是他的涵養。儘管知道秦檜的見聞錄中,會有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內容,依然接過看了起來,翻開扉頁,是秦檜撰寫的卷首。
宣和四年六月,餘自京赴真定,旅途不過五日,行程不過千里。得遇南歸義士韓望,其風儀絕佳,談笑詼諧,學識廣博。
率衆抗賊,起於荒僻,十人破敵,義援友軍,百人設伏,嚇阻千騎,百人奪雄州,半百下保州,連戰連捷,智勇無雙。
合馮莊、三林、大王、小王、響水、樑子爲六聯。其開蒙教習,稚童敏而好學,猶能身體力行。創鋼廠,開酒廠,十餘工坊,點石成金不過反掌。煉酒精,縫傷口,醫護一體,救死扶傷造福一方。
憶秦娥,卜算子,青玉案,字字珠璣,篇篇華彩。聚義勇,嚴軍紀,明賞罰,身先士卒,將士效命。常言北敵,莫過女真,誓言復燕,永爲藩籬,保大宋金甌無缺。
如此英雄,幾多風流,檜不勝欽佩,謹以此記之。
蔡京心中一笑,這個秦檜爲了韓望倒是肯下功夫,弄了這麼一個真定見聞實錄。說的這麼天花亂墜,先看看都有些是麼名堂。
開篇就是蒙學,秦檜將馮莊蒙學詳細介紹,如何創辦、招生、教學、激勵、考評不惜筆墨詳細記錄。其次是經商,鋼廠、酒廠、各種作坊,互相聯動,集約化合作,效率效益倍增。再次就是建軍練兵,從招兵、訓練、軍紀、賞罰、兵種合成、聯席參謀,後勤保障等諸多條款逐一描述。最後就是當地軍政首腦評價,當地民生變化,實戰對照以及個人見解。
儘管略略翻看,但是這麼詳實的記錄倒是出乎蔡京的意外,洋洋灑灑足有兩萬字,這些記錄形容並茂,言之有物,完全可以當做一個範本,看來不是簡單吹捧。
當即將書冊擺放在書案右手位,還特意將鎮紙壓住。“龍圖,老朽年邁,適逢去職,欲往明良山避暑,燕雲之事恐難助力。唯望龍圖志存高遠,更進一步!”
蔡京當即拒絕了趙良嗣的請求,半點懸念都不給,這在東京的官場之上比較少見,又不是生死大敵,完全用不着這麼撕破臉面。
趙良嗣哈哈笑道,“如此,晚生就能一往無前啦,恭祝老公相身康體泰,福壽綿長!”告辭而去。蔡京看着離去的趙良嗣,微微點頭,這個馬販子心思通透,機敏果決,能成非常之事。
出了蔡府,上車後,被久候的秦檜追問詳情如何?趙良嗣原原本本說了一通,到最後蔡京拒絕也一字不拉的說了出來。
然後秦檜就被打擊了,憋了半天才問“老公相是不是心灰意冷了?”
趙良嗣捋着鬍鬚,搖搖頭,“老公相現在的拒絕,就是爲了將來的鼎力支持.”
“爲什麼?”秦檜被趙良嗣弄得稀裡糊塗。
當初趙良嗣是遼國三品光祿卿,名叫馬值,位高權重,並非泛泛之輩。因見遼國國政混亂,出人意表的辭官從商,販賣馬牛。借賣馬的緣故結識童貫,獻上聯金平遼復燕的謀略,獲得賞識。之後設計偷渡雄州,藏於童貫家中,改名李良嗣,童貫將其獻與趙佶。趙佶大喜過望,百年夙願竟然只有一步之遙,無論如何都不可放過,遂賜姓趙,爲趙良嗣。
如此一個官場、商界、叛逃的傳奇人物,只爲了胸中那一份承諾,遊走於遼國和大宋的帝王、高官、商賈、賤民之間。經歷過榮辱貴賤,經歷過生死抉擇,又豈能看不明白蔡京的用意。
“馬壯且俊美,利速不耐久,馬肥且慵懶,日夜行千里”趙良嗣笑着說“我就是一個馬販子,多年販馬明白一個道理:你看着好的,多半會讓你不滿意,你看着不咋地的,卻會給你最大幫助”
秦檜一臉的懵逼,有點急躁“你意思,老傢伙是放長線釣大魚?今日就是一個障眼法?”
“老公相若是沒心思,爲何將見聞錄仔細收下?我猜之所以拒絕,是看看我們能做到哪一步?也可能顧慮剛剛去職,就冒然介入真定革新,必然爲”他手指了指上方,“猜忌,索性斷然拒絕”
原來如此!有道理!這就是差距。
秦檜一直過着平淡如水的生活,這幾年到了京城,才慢慢熟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官場,比趙良嗣在見微知著、明察秋毫方面要差得多。
“如此,老公相就指望不上了。”秦檜顯得有點失意。
“老公相送了一個天大的機會,怎麼說指望不上呢?”趙良嗣平日仰慕書文詩畫,幸得秦檜替他收集名家名作,所以明說“蔡相的對頭是王黼,聽說王黼有意插手易州的事,何不將計就計?”
這個馬販子還真膽大包天,居然去找王黼,這不是與虎謀皮麼?“王黼此人貪婪成性,莫見今日之寵信,他日必不得善終,檜羞於同此人爲伍!”
“馬伕照顧馬匹比對他自己還要好,好吃好喝伺候着,圖什麼?還不是圖他能拉貨,能駝人。若是因你的羞與爲伍,致使真定乃至燕雲革新的失敗,你又作何想?”
秦檜心頭百般糾結,一邊是道不同不相爲謀,一邊是爲國爲民建功立業,這兩個看起來截然相反的事情居然要讓自己合二爲一,這種向邪惡勢力投降的行爲雖說是爲了正義,但是實在是過不去這個坎。
趙良嗣停止了勸解,這個時候就該讓秦檜自己去領悟,正義的聲張從來沒有一帆風順的,想不付出代價就得到是癡心妄想。尤其是大宋的朝堂之上,沒有利益交換就沒有合作基礎。
至於王黼,趙良嗣倒沒怎麼放在心上,一個憑藉寵信得小人,眼中只有權和利,居然幹出賣官鬻爵的事情,這種鼠目寸光的貨色不值得浪費精力。
主要是擔心,萬一樑師成插手進來倒是有些顧慮,樑師成比王黼要有心機的得多,儘管是趙佶身邊最大的蠹蟲,但無論做事還是說話,首尾一直很乾淨,加上固寵有術,不好對付。
馬車在街面上搖晃着前行,車廂內,兩人想着各自的心事。在這個酷熱的傍晚,即將分別的盟友都要去面對人生的重大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