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跟郎少東約好秘密聯絡的方式之後,便告辭而去。
郎少東家回到廳中緩緩坐下,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般,恍恍惚惚的直犯迷糊;看着桌上包着金銀的包裹,郎少東家感到心頭一陣陣的發緊,身上一陣陣的發冷,暗罵自己怎麼就會迷迷糊糊的答應蘇錦幫他辦事。
蘇錦說的好聽,這是給自己指條明路,但實際上就是要自己當臥底而已;郎少東皺着眉頭細細回憶剛纔和蘇錦的所有談話內容,忽然他發現蘇錦的話語中漏洞着實不少,剛纔或許是慌亂,或許是害怕,總之沒來得及細細考慮,居然沒有發現。
現在是騎虎難下,若蘇錦所言都是真的,那說明朝廷確實派人在查朱世庸等人的罪證,這個時候自己能跟蘇錦站在同一個陣營自然是保命立功的明智之舉;但若是蘇錦所言不實,扳不倒朱世庸倒也罷了,自己今後將在廬州再無立錐之地,朱世庸和商會諸人豈能容下自己;他們的手段沒有誰比自己跟清楚了。
郎少東記得自己的父親臨死之前曾跟自己談及當年唐紀元的手段,他說唐紀元用卑鄙手段氣死原商會會長蘇默然之後,便開始大肆的強令商賈入商會,凡不聽商會指使的商賈,最後不是莫名其妙的被拿了下獄,便是被逼的變賣鋪面房產遠走他鄉,他要求郎少東一定要順從唐紀元之意,這樣才能保住祖業,在廬州立足。
郎少東遵循父親遺訓,一直緊跟唐紀元的腳步,唐紀元倒也並未太過爲難他,凡城中受其壟斷的行業,均讓郎少東分一小杯羹;而其他的小商家則沒那麼幸運了,他們加入商會之後,唐紀元強行分配了從商的行業,米油布莊等賺錢的行業都由四五家大戶壟斷,其餘商家只能做些賺頭微薄的小生意苟延殘喘;雖然唐紀元會每年象徵性的分些紅利安撫這些商家,但相比較所得的利潤而言,這點錢都不夠塞牙縫的。
郎少東的猶豫也是有原因的,他本可以跟唐紀元的關係更進一步,但四年前在副會長一職的爭奪上他落了下風,唐紀元選擇了機智多謀的劉記以及財力比自家更雄厚的黃記作爲左右手,這讓郎少東大受打擊。
郎少東自認爲不必這兩人差了多少,特別是那個劉副會長,衣服奸詐陰險的摸樣兒,而且非廬州本地商賈,乃是十幾年前從別處州府搬來廬州的外來戶。
郎少東的不滿表現在平日裡對這兩位副會長言語上,他們之間鬧翻過多次,每次鬧翻了郎少東都是沒鼻子沒臉的大罵,弄得大家都很尷尬;久而久之,唐紀元也漸漸疏遠了他,甚至於到現在,他捱了挨知府大人的板子,幾位會長連個屁也沒放,甚至根本連來看看他的想法都沒有。
更讓郎永平心冷的是,唐紀元等人明知道這次糶糧是不得不爲之事,但是事前並不跟自己打招呼,而是任由自己跟知府大人鬧,擺明了就是要看自己的笑話,自己這番挨板子出醜,與其說是知府大人動的手,還不如說是拜唐紀元等人所賜。
郎永平思來想後,終於下了決定,商會不可靠,蘇錦也不可靠,自己可不能糊里糊塗的就中了套兒,一切要靠自己,現在首先要做的事便是驗證蘇錦所說的話的真實性;蘇錦說的要是真的,那麼自己便要當機立斷立刻和商會朱世庸等人劃清界限;而蘇錦這邊自己能幫則幫,但決計不能拿性命冒險。
想到這裡,郎永平高聲對一旁侍立的小夥計道:“你去將老管家叫來,另外套好馬車在門口候着。”
不一會兒,郎家老管家馬老三提着袍子下襬匆匆而來,郎永平吩咐道:“馬管家,我聽說你跟府衙趙班頭關係不錯,你二人一起吃過不少次花酒,交情應該不淺吧。”
馬管家嚇了一跳,這事居然讓少東家知道了,這些錢都是平日從府中用度中剋扣而來,討好趙班頭也是爲自己留個後路,少東家是刻薄零碎之人,在他這裡辦事尤其的不順心,若是改日府衙招差人,趙班頭倒是答應自己出一份力。
不過少東家忽然說起這事,今日怕是不得善了了。
但他沒想到郎少東居然沒有發火聲音平靜的道:“你找他幫我查一件事,查明無誤之後我有賞錢,查到了立刻來回來稟報。”
馬管家忙道:“少東家要查什麼?”
郎永平道:“你去問問趙班頭,衙門中有個差人叫做陳老根的現在何處,若此人不在廬州,你便問出他是何時離開廬州,辦什麼差事去了。”
馬管家道:“少東家問這個陳老根作甚?”
郎永平頓了頓道:“這人欠了我一大筆銅錢,年底沒見他來還款,我要確認一下他是否是躲債跑了,若是依舊在衙門當差你也別驚動他,人沒逃跑就沒事。”
馬管家拱手道:“這事易辦,小人這便去問趙班頭。”
郎永平道:“去櫃上支五百文錢,拿去買些糕點去找趙班頭,大過節的空手而去可不好說話,我就在這裡等着,你速去速回。”
馬管家如釋重負,一溜煙的出門去了,郎永平在廳上枯坐死等,眼見太陽漸漸升高,已經過了巳時,正焦急踱步之時,馬管家氣喘吁吁的回來了。
“怎樣?找到他沒有?”
“找到了,小的去趙班頭家中撲了個空,一問之下才知道今日衙門上下都去朱知府家中拜年去了,於是小的又趕往躍馬橋朱府,總算是託人將趙班頭叫了出來問了個清楚。”
“陳老根可在廬州?”郎永平急道。
馬管家心道:看這樣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陳老根定然欠了少東家不少錢。
“回稟少東家,衙門裡確實有個叫陳老根的,不過這個人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什麼?”郎永平驚叫道。
“趙班頭說,年前十一月初八,這個陳老根被派去給宿州府衙送公文,可是這人腦筋不太活絡,不懂得繞道,八公山鬧匪他偏偏從哪兒走,結果被土匪抓起來宰了。”
郎永平忙道:“他們怎麼知道陳老根已死?”
馬管家道:“趙班頭說了,知府大人親口說的,還說壽州那邊有人看見他死了,衙門裡下了訃告,連撫須的銅錢都是朱知府親自送去陳家,給了陳老根瞎眼的老母呢。”
郎永平張着嘴巴半晌出不了聲,腦子裡一片混亂。
“少東家,這傢伙欠了您多少錢?”馬管家關心問道,看少東家這樣子,怕是數目不少。
“退下吧。”郎永平揮手道。
馬管家磨磨蹭蹭的不肯走,郎永平答應了辦完事就給賞錢,這會子又隻字不提了。
“怎地還不退下?”
“少東家……那賞錢……”
“賞你孃的腿。”郎永平正自心煩意亂,這傢伙還在這裡叨擾,飛起一腳踹的馬管家摔了個嘴啃泥,罵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平日剋扣宅中用度麼?你去逛窯子喝花酒裝大爺的錢都是哪來的?狗奴才,再不滾,爺打得你滿地找牙。”
馬管家忙不迭的轉身便逃出廳去,心裡‘狗雜碎’‘狗.娘.養的’罵翻了天。
郎永平快速在廳上踱步,思索着到底誰的話纔是真的,現在看來陳老根送信之事已經是得到印證,蘇錦這邊和朱世庸都這麼說,那定然無疑了。
朱世庸說陳老根死了,蘇錦說陳老根活着,這倒是難以判斷。
若是陳老根當真死了,蘇錦爲何要自己跟朱世庸透露出陳老根活着的消息?
朱世庸若是真的得到陳老根確切的死訊,又怎會相信這個消息?
若朱世庸不信的話,蘇錦豈非是在做無用功?
諸多疑問紛至沓來,讓郎永平難以決斷;猛然間郎永平想起來一件事,那趙班頭說陳老根是十一月初八去宿州送公文,那時候不正是禁軍運糧出城的日子麼?之後蘇錦剿滅八公山土匪當在十幾日之後,照趙班頭所說,陳老根早已死在土匪手中,之後蘇錦又怎會得知陳老根的姓名?又怎會知道陳老根是去送信的?
事情已經很明朗了,朱世庸在說謊!其實他並不知道陳老根的生死,或者說他寧願陳老根已經死了;之所以又是發訃告又是送撫卹錢,便是要造成陳老根死去的輿論,哪怕這個陳老根沒死,只要落到他的手中,他一樣會讓陳老根真正的死去,因爲他派陳老根送的根本就不是公文。
“來人,備車!”郎永平叫道。
“少東家,車早已備好。”小夥計忙從門外進來回稟。
“拿着桌上的禮物,咱們出去拜年去。”
“去誰家?唐會長麼?”
“去躍馬橋知府大人的宅子,唐會長他們定然也在那兒,倒也省的我一家家的跑了。”
小夥計答應一聲,抱起桌上沉甸甸的包裹塞進馬車裡,郎永平早忘了屁股上的疼痛,敏捷的鑽進車廂;車把式揚起鞭子‘啪’的虛空擊打出一個清脆的鞭音,騾車答答,迅速消失在街角一抹淡綠的柳樹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