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家的夜晚格外漫長,無需睡眠的好處是我每天都比常人多八個小時,缺點是這八個小時我真是無事可做。這本事是在新界練出來,那時和當地土著,各族變種人殺得昏天黑地,日夜顛倒,時間匆匆倒不覺得。現在卻不同了。
在屋裡傻站了兩個小時之後,我決定做點什麼。
打開電腦,下載一款最新公測的網絡遊戲,註冊賬號,登陸服務器,選擇種族,地精,男性,盜賊,進入新手村。
一道白光後,屏幕上顯示:歡迎玩家“你失散多年的父親”進入遊戲。
我提起新手木劍,對準新手村門口傻了吧唧的守衛猛砍一劍,MISS,守衛悍然還擊,一個超過最大生命值十倍的紅字蹦了出來,我的屏幕黑了。
同時,新手村幾百名玩家的顯示器上都出現了一行黃字。
你失散多年的父親被新手村守衛殺死了!
退出遊戲,註冊新賬號,登陸,選擇種族,血腥獸人,女性,狂戰士,進入新手村,衝鋒村門守衛。
你紅杏出牆的母親被新手村守衛殺死了!
然後密語欄就被憤怒的網友刷爆了,過了一個小時才消停下來,這時又有一人密我,ID卻是一片亂碼。
“幾年不見,你還是那麼惡趣味啊。”
口氣好不自來熟,這人又是誰?忽然一道靈光閃過,我立刻回覆:“神婆?”
除了她,還有誰能在這款生僻遊戲裡堵到我?
幾年前,神婆幫我在遊戲中興風作浪,如今重逢,依然是在遊戲裡,可我並無心遊戲,也不相信她是爲了遊戲中的事走到我面前。
“幾年不見,怎麼用了一堆亂碼當名字?”
神婆說:“這樣用外掛不怕被人舉報。”
我說,你這神婆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外掛了,還用那些小孩子手段幹什麼?
“先知不是無所不知,更不是無所不能。否則當年組團去推白袍法師維扎德時,又怎麼會滅得稀里嘩啦的。”
嗯,你這水T乃當年團隊剋星,我和風吟召集了一百多位頂尖高手合力去鬥維扎德,屢戰屢敗,後來再去邀請高手,人家一聽擔任MT之責的乃是滅團超人牛頭人戰士“西伯利亞”,紛紛驚恐婉拒,使得一直到我與風吟AFK,白袍法師維扎德依然傲立在法師塔內,無人可動。
提起當年舊事,神婆說:“那時我可是全力以赴幫你們,先前也跟你說了,白袍法師是遊戲裡最難擊殺的BOSS之一,你們偏不聽,我有什麼辦法?”
我說:“如果你認真點,最後那次未必就不能成功,維扎德血量可是被磨到十分之一了。”
神婆哂道:“百分之五時BOSS狂暴,再給你一百人也是死路一條,而且死亡懲罰加倍,我讓你們提早滅團也是爲你們好。你走以後,那BOSS一直堅挺了一年之久,直到遊戲人氣跌落,遊戲公司才反覆修改難度……”
靠,你還真的癡迷遊戲啊?
神婆說:“不然我還能做什麼?”
炒炒股,買買彩票,利用未卜先知的能力興風作浪,創辦個**,真理教之類的邪教組織,你當大祭司,率領千萬教徒,劃地爲王,將教中俊美男子招入**日日淫樂……
我一邊說,神婆一邊呸我,就這麼漫無邊際地扯了一會兒,神婆卻始終沒有步入正題的意思,我只好先開口:“幫我卜個卦吧。”
神婆回覆:“卜前程還是卜姻緣?算了,兩者合一卦吧,都是一樣的暗淡無光。”
靠,不用這麼咒我吧?
“說來,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求我預言吧?”
的確如此。大學時代的我是一個頗具傲骨風度之人。
神婆又呸。
片刻後,她問我:“你在擔心什麼?”
擔心?也說不上擔心,只是迴歸母星後,一舉一動都有束手縛腳的感覺,稍有縱狂,彷彿就在向新界大踏步的迴歸。而那片血腥沙場,我實在不願再回了。
神婆沉默了一會兒,反問我:“你知不知道對先知來說,預言占卜,最大的阻礙是什麼?”
我說,莫非是《走進科學》節目?
“閉嘴聽我說!”
那你還反問!?
“先知可以洞見未來,然而未來並非固定不變,當我看到未來的那一刻,腦海中的情景便已經因我的存在而充滿變數,而當我與周圍的人,事產生交集時,變數便會迅速增加,累積……直到逆天改命的時刻到來。”
這讓我想起了薛定諤的貓。
“對於先知來說,最大的阻礙便是自身。”
那你自殺去吧。
“同樣的道理,擺在你的道路上的最大阻礙,也是你自己。”
神婆過了很久,在屏幕上給我留下一句話。
“你真的不想回新界了嗎?”
與此同時,好友欄裡,那排亂碼暗淡了下去,神婆下線了。
我很快關上電腦,只是那一行字卻總在腦海中徘徊不去,
我真的不想回新界了嗎?
這樣的問題是不能多想的,想得多了,雜念也便多了,雜念一多,便遲疑,彷徨,反覆。所謂庸人自擾,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新界一年,我固然厭惡其中血腥殘暴,但天下高手聚集新界,那片神奇的土地的確有着難以抵禦的引力。若是被神婆一句話勾的我凝神細思,萬一念頭想岔了,真的跑回新界去,那不就成了天下第一的**了麼?
可反過來說,神婆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所謂最大的阻礙便是自己,這話中還有深意?與最後那一問又有何聯繫?這其中的奧妙,真的可以只當是庸人自擾之念?
思及至此時,腦海中總是不由浮現出一些雜亂的碎片,彷彿在新界的一年,有些至關重要的記憶被我丟掉了……深究一步時,卻只有一片混沌茫然,令人無可奈何。
時光匆匆而過,不知不覺,窗外已透來一縷薄光,竟然天明瞭。
不由好笑,前半夜,我讓幾百熬夜網友心情鬱悶,後半夜,多年不見的神婆讓我心情鬱悶。報應不爽!
臨別時的箴言我依然猜不透奧妙,不過也不強求,遊戲還在,神婆還在,有空時再去問她就是了。清晨時候的文家依然清靜如昔,只是文方博昨夜迴歸後,建築中便多了幾分壓抑。僕人管家的臉色肅穆謹慎了許多,昨晚族長震怒咆哮,大家都是聽清楚了的,這個時候往槍口上撞,就是找死了。
餐廳裡,文家姐妹與文方博分處餐桌兩側,二小姐文茵臉色惶惶,大小姐卻
淡然無事狀,迎着文方博如怒目金剛一般的眼神,緩緩就餐。竟有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光棍精神。文方博盯了長女許久,冷哼一聲,撇開目光。
我在一旁看得有趣,一家親父女,卻如生死仇,這纔是我想看的貴族人家,最好姐妹兩人手持餐刀,並肩作戰,在餐廳中上演一出手刃惡父的戲碼。
早餐之後,文方博對文筠說:“收拾一下,和我去孟家賠罪。”
文筠卻露出一絲冷笑:“女兒身體不適,不宜出門,想要賠罪,父親自己去就是了。”
我在後面聽得大感詫異,這是昨晚那個在文方博面前吶然無言,任憑咆哮的大小姐?難道一夜過去,被什麼人給穿越附體了?
文方博不出意料地大發雷霆,只是話到一半時,忽然聽文筠插口道:“若是我與你就此斷絕關係,脫離文家而去,你猜會怎樣?”
哈哈,問得好,你若是走了,文家拿誰去和孟玉僚聯姻?還未成年的二小姐文茵麼?文方博自己的老婆趙氏麼?文方博真是不折不扣的蠢材,既然打定主意要賣女求榮,又怎麼敢對這個救命的女兒如此無禮?
難怪昨晚大小姐被罵得狗血淋頭時反而面帶笑意,原來早就勝算在握。
果然,文方博被文筠問得張口結舌,過不片刻,滿腔怒氣梗塞在喉,積不得發,青筋暴露,雙目綻紅,很有生化危機的風範。大小姐與他對視半晌,嫣然一笑,轉身便走,文方博竟然不敢去攔。
此情此景,頓時將初見時這人給我留下的一點好印象徹底消滅殆盡。做人可以兇殘,可以不仁,但不能**。腦殘無藥醫,古人就有論述。
賠罪一事不了了之,文方博被長女公然頂撞,無顏久留,乾脆帶上夫人趙氏狼狽迴歸雲杭。而這兩人走後,文家的凝重氣息總算是泄了。
二樓書房,我聽到姐妹的談話。
“姐姐,你真的打算脫離文家?”
“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以前你從來沒有和父親說過那樣的話,我以爲你不是在開玩笑,不過,如果你下定了決心的話,我會支持你。”
大小姐沉默良久,笑道:“我不會離開這個家的。”
“那麼,你真的要嫁給孟玉僚?”
大小姐說:“不一定啊,走着瞧吧。父親以爲聯姻就能解決一切,未必能夠如願呢。文家眼下的問題,或許比我們先前所預料得更嚴重。”
二小姐不愧冰雪聰明,立刻醒悟:“姐姐的意思是,孟家其實並沒有聯姻的誠意?那他先前的表態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借此機會蠶食文家?而我們所遇的困境,也是孟家在背後推波助瀾!?”
大小姐搖頭:“別亂說,這些事咱們只能推測,沒有證據。只是從今以後,對孟家務必再三提防了……唉,四面楚歌。”
姐妹的對話點到爲止,文筠過問了幾句二小姐的學業,便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我正在那裡等着,見到我,大小姐微微一笑,說,僱傭兵先生,想不想賺點外塊?
……大小姐,本人只賣藝不賣身的。
對面笑容頓斂:“閉嘴!”
嘖,你這也算是求人的態度?
文大小姐說:“我並不打算乞求你,我不認爲你會有同情,憐憫之類的感情。所以我只想與你建立僱主與僱傭兵的關係,在保護小茵的任務之外,我需要你幫我做些事,當然,報酬一定會很豐厚,可以接受嗎?”
我以爲文家人很討厭和自由槍騎兵打交道的。
大小姐認真地點了點頭:“直到現在,我依然厭惡這種感覺,但很顯然我別無選擇。”
“這話實在,我喜歡,你想要我殺誰?”
文筠說:“我不需要你殺人……”
那我走了。
大小姐連忙拉住我:“等下啊,我聽小茵說你除了殺人,也很擅長網絡技術,對吧?”
嗯,PK,RAID,FARM,我都是一流高手。
大小姐見我點頭,從桌上拿起一份合同,交到我面前。
“簽了吧。”
我拿起來看過,然後隨手撕成碎片,扔進紙簍。
看,我還是個很環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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