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一個人的存在,其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一個人對自己的認知,其實多半是來自不屬於自己的客觀世界。
就如同,想要看到自己的相貌,就必須要有鏡子一樣,單靠自己,永遠也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長成什麼模樣。
然後麼……就有人懷疑,自己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感知到的一切,都是一場巨大的夢境,巨大的幻覺,鏡中看到的人影並不是自己,指尖拂過臉龐,感知到的熱度也只是某個神明的惡作劇。
於是,就連自己的存在也變得不真實起來。
再於是,古人就有了我思故我在的觀點,誠然一切都可能是虛妄,但我的思考卻總是真實的,那麼,既然有我的思考,必然有我的存在。
通過這樣的邏輯,古人試圖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性……不過問題是,有我的思考必然有我的存在,這樣的推論,本身是建立在大量的客觀事實基礎上,正是因爲人們從來沒有見過脫離主體的動作,或者說,動作這個概念本身,就是人們將觀察到的現象剝離後的產物。因此如果否認客觀事物的存在,那麼這套邏輯體系也要隨之崩塌。
哪怕有我的思考,也未必有我的存在。
聽來荒謬不經?可惜剝離了客觀世界,一切荒謬都成爲了可能。
事實上,人類根本沒有辦法嚴格證明自己的存在,而賴以生存,並建立文明世界的,也從來不是那種尋根問底到了形而上地步的哲學理論。
所以,如果按照母星的理論來走,我現在根本無需有任何困擾,至少我思故我在這句話從字面意義上理解是沒有錯的,能胡思亂想這麼久,至少我還在,還活着。
但是……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卻是發生在新界。
新界的客觀世界,與母星可是大不相同,在母星包打天下的邏輯體系,在新界未嘗沒有崩潰的可能,因此……或許我現在已經死透徹了,完全不存在了,也說不定……畢竟,被破壞神全力出手的大神術轟擊到的倖存者,至今爲止還沒有找到,我現在的情況,大概前無古人,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自己摸索。
五感全部消失……這一點很容易理解,賴以支撐五感的肉身都整個崩潰掉,自然看不見,摸不着,而感知域的消失,則意味着這一次的傷勢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至少我當初被片翼天使攪成血霧,也沒有影響到感知域的存在。
或許真的如希柏莉婭所說,最後一記大神術,已經傷到了我的存在根源,希柏莉婭用自殺炸彈人的精神打出的最後一張底牌,當然是非同小可,理論上講,我就此GG的可能性比苟延殘喘其實還要更大一些,現在還能自由自在地胡思亂想,大概已經是主角光環四處亂放的結果了?
那麼,我爲什麼沒死呢,或者說,沒死透徹?而既然沒死透徹,現在……又是怎麼一個狀況?
感覺就像是在推倒最終BOSS之後,迎向結局動畫前的藍屏事件,當真令人慾瀉不能……蕾蒂爾說,如果我能打贏這一戰,就可以得知一切的真相,然後,一切的真相,就他媽是藍屏麼!?
爲什麼這兩人寧肯付出如此巨大代價,也要跟我過不去?精心算計幾十年,最後一張底牌竟然還是同歸於盡,可見這兩人對於此戰也是毫無必勝的把握,基本可以算作是來送死的。
寧肯自己死無葬身之地,寧肯連累的浮空島八大島嶼墜落無盡綠海,萬千修行者一道陪葬,寧肯與破壞神蒂雅波蘿戰得天翻地覆空間崩潰……她們到底圖什麼?
有什麼好處,有什麼利益,有什麼理由支撐她們像是革命者一樣,毅然決然?
這樣一個問題,始終徘徊在我的意識之中,令我在一片漆黑的虛無之中,幾乎無法分心旁騖。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不知多少次重複提問自己,不知道提出了多少種假設……因爲我與破壞神勾結,一旦成爲天下第一,就會不由自主毀滅全世界?可是我和蒂雅波蘿的主次關係根本一目瞭然,我又怎麼可能會受她的影響,去破壞這片我還頗爲在意的土地?要是想毀滅全世界,我很久前就可以自己動手。
蕾蒂爾說,至高島的封印解除後,她和希柏莉婭才做出決定,那麼至高島上,究竟是什麼東西,有如此巨大的魔力?
難道說我作爲無常時候,曾經鬼畜調教過那兩個女人,並將裸照和錄像帶放在至高島封存?可是蕾蒂爾姑且不論,希柏莉婭若是和我交配,只能算是自擼吧?鬼畜調教,也無非是擼破皮,有什麼大不了的?至於讓她們連性命都豁出去?
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虛無之中,連時間都失去了意義,我始終維持着清醒,維持着思考,連睡眠的資格都被剝奪……不知過了多久,只記得自己上一次數羊,貌似數到了數據溢出,而在數羊之前,豬狗牛雞……統統被我數了一遍。
那個困惑,就像幽靈一樣始終徘徊着。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恍惚間,意識中似乎浮現出一幅幅畫面,在漆黑之中,有這樣的異彩着實令人興奮不已,然而看清那些畫面,卻令人悚然一驚。
那些畫面,分明是我過去的回憶,從出生開始,一點一滴重放出來。
我就日了,回憶一幕幕閃現,這不是人之將死的迴光返照麼?莫非我在這片漆黑空間中消耗了太長時間,意識的壽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上一次面臨危機,還是在遼北,翡翠夢境之中,我用一款YY網遊耗死了一個小BOSS,那個BOSS長什麼樣來着?好像已經記不得了……不過,能這麼胡思亂想,顯然我的心還年輕得很,應該沒那麼容易死。
然後,畫面中出現的情景,開始吸引我的注意。
最早的一張,居然是我的出世,而且還是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在一片雪白的病房中,一名護士抱着一個嬰兒,輕輕笑着,病牀上躺着一位神情憔悴的女子,半睜的眼中流露出無限的欣慰之情……一如其他無數生命的降生,好一派安逸祥和的氣氛。
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呢……我從記事起就是在孤兒院長大,關於父母,只知道在記事前就雙雙故去,甚至沒留下什麼影像資料,雙親的記憶只有一片空白,現在來看,父親如何還不知道,母親卻是普普通通的一名女性,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然後,下一張畫面,同樣是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母親與另一個男人並排坐在飛機上,輕聲談笑,然後飛機猛地一震……再之後,就與我的記憶完全相符,失去親人之後,我被政府安排送入了孤兒院,得到了悉心全面的照料,令我心智健全,性格穩重,在能力覺醒之後,更是領悟到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道理,致力於維護世界和平的工作……好吧,這些說起來就太扯淡了,在孤兒院的日子並不愉快,小地方的福利組織,其工作人員也很難有值得稱道的職業精神,而我的親屬關係又斷絕地格外徹底,那對普通的夫婦在逝世之後,竟然是連一點東西都沒留給我,因此在孤兒院裡我都是特別苦逼的存在……這些畫面對我來說,並沒有特別的價值,就算我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現在也沒有心情去悼念什麼,真正令我在意的是……爲什麼屬於我的記憶畫面,會是以第三方的角度出現?
父母死於飛機事故時,我分明被他們留在國內,爲什麼會看到他們死前的畫面?莫非小時候起我就懂得通靈?
這個理由顯然是說不通的,因爲就算現在我也不懂……而且,這忽然出現的記憶畫面,是想告訴我什麼嗎?這第三方視角,是在暗示什麼?
而後,畫面又是一轉:我離開孤兒院,即將進入一所寄宿制中學,而在檔案轉移的過程中,一直以來當作無名氏,只有外號沒有大名的我,被冠上了張三的名號,算是孤兒院對我的最後一次惡搞?
不過既然人家給了,那我就接着,能力覺醒之後,我對自己的人生有了絕對的控制能力,自力更生不假外物,但惟獨張三這個姓名始終保留着,直到升入大學,我順勢改成了李四,即將畢業的時候心血來潮,又變成王五……現在想來,這種與無名氏沒有區別的姓名,一來是我個人的獨特審美使然,二來……也可以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再聯想起先前畫面中不斷出現的第三人稱視角,我忽然有所領悟。
張三是什麼,李四是什麼,王五……又是什麼?這種泛指任何人的姓名,其實……就是在指所有人吧?
作爲生命本源,其實就像是女媧造人所用的土,所謂王五,只是其中一個形態,隨手一捏,就又變了一人。
想到這裡,眼前的畫面飛速前進,出現了一幕又一幕令人瞠目結舌的畫面,再之後,所有的圖像齊齊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彷彿金光閃爍的一句話。
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
然後……普天之下,人人皆是王五。
臥槽,這是何等崩壞的世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