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沐浴出來,用暖爐把頭髮烘的半乾,換了身昨夜宮女們連夜趕製出來的家常小襖,卻是往書房去了——葉老二一家啓程在即,她總要先和林棟打好招呼。
鋪好筆墨,眼前卻浮現出了少年將軍單膝跪下的場景,葉傾一時有些恍惚,手中筆尖墨跡滴落,暈黑了好大一塊,她忙把上面的那張紙拽了下去,團成一團,又對着空白的紙張發呆許久,才落筆寫了擡頭——世兄親晤。
她和林棟,怎麼稱呼都不合適,思來想去,還是世兄最爲妥當。
葉傾的用語比較委婉,只說葉安卓有意投軍,葉家二叔不放心,決定舉家前往,還請林棟看在林葉兩家世交多年的面子上,照顧一番。
言簡意賅的,葉傾也沒有寫太多,林棟年紀輕輕就做到了偏將的位置,該怎麼做,他心裡自然有數。
交代完了葉家的事情,葉傾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候了一聲:世兄近來可還安好?望多多保重。
最後禮節性的加了一句,有勞世兄,他日再見,定當當面拜謝。
寫完了給林棟的信,葉傾放下毛筆,又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最後確定沒什麼問題了,把信紙摺好,以蜜蠟封口,交給了張姑姑,囑咐她親自跑一趟,交到葉老二的手上。
張姑姑慎重的接過信,方道:“娘娘,鳳七先生已經等候多時了。”
葉傾一怔,隨即鎮定下來,反正都等了一會了,再多等一會也沒什麼,自喚了春華秋實一起爲自己更衣梳妝。
東宮位於大內,本不應有外男出入,只是太子名下卻是可以有一套幕僚班底,專門輔佐太子。
正常情況,這幕僚班底也叫小朝廷,等太子登基,一代新臣換舊臣,這些人,就是大梁的宰相和六部之首。
只是到了高昊這裡,卻被那日葉傾見的四個部屬給佔了名額,全是爲了高昊的吃喝玩樂服務。
鳳七進來,便是出示了一枚幕僚的腰牌。
待葉傾打扮妥當,在鎏金雕龍的太師椅上安坐了,方叫人把鳳七喚了進來,鳳七今日打扮的雖然不若第一次那麼花枝招展,卻也鮮豔異常,桃花紅的長袍映的他俊秀如斯,只是一張俊秀的臉卻黑的如鍋底一般,進門不情不願的給葉傾見了禮,便一臉不快的立在一旁。
葉傾也不去管他,單刀直入的問道:“鳳先生,本宮喚你來,是有一事,想要打聽。”
說話間,室內的宮女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張姑姑一人。
鳳七昂首挺胸,帶了幾分倨傲:“講。”
葉傾眉毛揚起,徐徐道:“請先生幫本宮探看一下,南山寺的主持元風大師,到底是個什麼來路。”
鳳七聞言,一直側着的身子終於轉了過來,頗爲詫異的看了眼葉傾,意有所指的道:“那南山寺在南山的前山之上,南山的後山,卻另有一座庵堂,喚作明月庵。”
明月庵!
葉傾悚然而驚,一下站了起來!
明月庵,初時是太祖的皇后端方娘娘爲了早逝的愛女所建,後來卻成了後宮嬪妃養老之所,若她記得不錯,當初梁平帝的愛妃之一,麗妃,在兒子死後心灰意冷,就主動去了明月庵。
前段日子,似乎高昱把元妃也給送到明月庵去了。
葉傾隱隱的有了一種預感,這南山寺的大師偷情之人,怕是和元妃跑不了干係。
就是不知道麗妃有沒有在裡面參合一腳了。
見到葉傾這副神情,鳳七便知道了,這位太子妃娘娘,怕是已經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了,倒是對葉傾有了幾分刮目相看。
葉傾緩緩的坐了下去,面色凝重的道:“本宮知道了,多謝先生告知。”
鳳七懶洋洋的一抱腕:“娘娘若是沒有旁的事,鳳七就先行一步了。”
葉傾點了點頭,叫張姑姑送了鳳七出去,一時間,只覺得頭大如鬥,這元妃真是個惹禍精,怎麼去哪裡都少不了她!
接下來的幾日,葉傾卻開始忙了起來,也無暇去管這檔子事,暫時丟到了一旁。
視線在手裡的單子上一行行掃過,葉傾手指一頓:“這屏雙面繡的梅蘭竹菊四面屏風拿出來。”
旁邊的張姑姑小心的記下了,葉傾繼續在單子上掃視,半晌又道:“這個鎏金的銅香爐,本宮記得做工很是精細,不如也拿出來吧。”
張姑姑看了一眼,忙道:“娘娘,這是孝賢皇后的心愛之物,貿然送人,是否不大妥當?”
葉傾似笑非笑的掃了她一眼,怕是這位自己昔日的貼身女官也不知道,當年她打發回定國公府的東西里,好多都是自己不喜歡,不想見到的。
比如這銅爐,就是當年梁平帝爲了柔妃專門打造的,上面一對鴛鴦,下面一雙比目魚,鴛鴦的嘴巴和比目魚的口裡都可以噴香,只是柔妃卻受不得這香的味道,梁平帝又送了一圈,麗妃不要,元妃也不要,就連淑妃,也說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這滿皇宮,也就皇后娘娘有資格和您成雙成對了。
於是,葉傾只得做出一副賢良大度的模樣,接了這銅爐過去,還得把在其他幾個愛妃那裡吃了閒氣,瀕臨爆發邊緣的梁平帝好一陣安撫。
葉傾沒想到,兜兜轉轉的,這銅爐又出現在了自己的嫁妝單子上,現下有機會丟出手,自然是有多遠丟多遠,反正送給新婚夫妻的話,這銅爐的寓意正好。
葉傾當下道:“無妨,就先劃出來,不是還差了七八樣麼!”
張姑姑這般能幹的女官都忍不住抱怨起來:“這幫子公子爺也不知道抽的哪門子瘋,要麼一個個都不成親,這聖旨一下,還都趕在一起成親了!”
葉傾也有點無奈,那幫子公子哥們,在她和太子大婚的時候,那麼捧場,一個個的都給添了箱,他們成親的時候,她自然也當給足了面子,也算全了和衆人的情誼一場。
只是這幫子高門子弟也不知道抽的什麼風,一個個竟都趕着在正月裡成親,掐指一算,二十多人,一路正好排到了二月二,把這個年都過完了。
若是單獨一人成親,自然可以精挑細選,從內庫裡選上一兩件精品並不難,可現下二十多人一起趕着成親,這送禮就麻煩了,東西不能差的太多,樣樣都得是精品,還得考慮這幫公子哥的個人喜好。
送個東西,總得送的讓人家喜歡麼!
葉傾這幾天光忙活送禮的事了,團團轉了三天,最後一副大千先生的雪嶺圖挑出來,葉傾終於鬆了口氣,看着堆了滿室的各色物件,都是些小巧精緻的玩意,銅爐屏風,畫卷字軸,以及茶具一類。
看着看着,她心中一動,轉頭對着張姑姑道:“去拿些空白帖子過來。”
待張姑姑拿了帖子過來,葉傾挽起袖子,一張張寫了起來,卻是葉芸那問鋪子開張的邀請函,這些頂級豪門的公子哥的新婚妻子,可不就是最好的買家麼!
張姑姑在一旁面色古怪的看着,心道,那幫公子哥若是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穿了那些葉二小姐做出的衣服,也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寫完了帖子,葉傾把這些帖子一張張鋪開,對着張姑姑吩咐道:“把東西規整規整,該送到哪家去姑姑也有數了,等帖子墨跡幹了,就一起送過去,接下來就勞煩姑姑了。”
張姑姑笑道:“都是老奴的分內事,娘娘就放心吧。”
主僕兩個正說着話,外面傳來了小宮女清脆的請安聲,轉眼間,門簾被人一掀,太子一身湛藍長袍,玉樹臨風的站在了門口,一掃中間亂糟糟的物件,眉頭就皺了起來。
葉傾知道他素有潔癖,忙道:“殿下,旁邊的屋子收拾出來了,您先去那邊歇息一下,這邊馬上就收拾好。”
高昊含糊的應了聲,轉頭往旁邊去了,葉傾看他神情頗有些古怪,心中一動,莫非掘墳一事已經有了着落?
當下心裡如七八隻貓爪一起撓動,癢的不行,什麼事情都做不下去了,葉傾把手裡的賬本往張姑姑懷裡一塞,提起裙襬就向外走去。
高昊已經褪去了外面的袍子,只穿了身裡衣,懶散的半靠在軟榻之上,眉宇之間盡顯疲色,葉傾腳步下意識的放輕,湊到高昊身前,伸出纖纖玉手,爲他按壓起了額頭兩側。
高昊察覺有人靠近,眉頭本能的皺了起來,正要呵斥出聲,鼻端卻嗅到了熟悉的清香味道,身子一下就放鬆了下來,任由葉傾爲他按摩。葉傾指端發力,不輕不重的按着,高昊微微皺起的眉間漸漸鬆開,臉上的表情也舒緩下來,葉傾方輕聲的開口問道:“殿下怎麼這麼累——”
高昊閉着眼,懶洋洋的開了口:“嗯,今天上午我也跟着進去了一趟。”
葉傾一驚,手上自然而然的停了下來,高昊不滿的伸出手,準確的握住了她的手,帶動她再度動了起來,葉傾回過神,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親自去了?去哪裡了?”
高昊輕呵一聲,淡淡的道:“還能去哪裡,孤親自進了平帝陵一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