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水下肚,火辣之餘,他那久未動彈的武學枷鎖竟然鬆了一鬆!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的感覺,趙子奇順手摺了根草棍,叼在口中,那一日,他二人視滿場豪傑於無物,痛快豪飲,當真是痛快至極!
當時,他竟沒看出,身邊的青衣少年是位女紅妝!
還是在酒宴之後,他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專門找人打聽了一番,那人聽到他的問題,臉色也變的頗爲古怪:“你,你竟然不知道她?!”
定國公府,葉大姑娘!
姑祖母爲天下第一賢后!姑姑爲貴妃娘娘!
那天也巧,是化名葉青的葉大姑娘第一次參加這幫青年俊傑們的聚會!
趙子奇的脣角勾起,既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真是剛剛好!
趙子奇看着身邊父親一臉擔憂,神色一正,雙手抱拳,嚴肅的道:“父親大人,孩兒有一事相求!”
趙將軍微微動容,他家中子嗣旺盛,他本人就有兄弟五人,又各自生子產女,第三輩就足足有三十多人,這三十多子侄中,無疑長子趙子奇是最優秀的!
長這麼大,這孩子就沒開口求過他任何事!
趙家子孫,三歲開始習武,第一課就是站樁,趙家的站樁卻和旁人家不同。
旁人家教導小兒習武,往往講究循序漸進,第一次學個姿勢正確也就罷了,站是站不了多久的。
趙家卻不是這樣,教導完了姿勢後,放着小兒自行練習,就一個馬步,也不說蹲多久,反正一直蹲到再也蹲不下去了才罷休。
這裡面卻是有兩個講究,一是看小兒毅力如何,堅持越久,往往未來成就越大;還有一個,卻是教他們於不可力敵之時學會低頭,求人並不可恥,需知過剛易折!
言談百遍不如身行一遍!
這條祖訓也曾被人詬病,就因爲自幼學會了適時低頭,趙家出的將領往往以自保爲先,軍功只求穩不求多,導致了趙家人的地位一直不高不低,十分尷尬。
趙將軍卻認爲祖宗立下的規矩十分有道理,沒看昔日的定國將軍府,如今的定國公府,全家男丁加起來也不過五指之數麼!還不如他們趙家一個分支多!
活着比什麼都重要,只有活下來,才能享受最後的勝利果實!
趙家這條祖訓從實行起來就非常順利,三歲小兒到底年幼,體力就那麼多,本就站不了多久,很快就求饒了,偶有一兩個意志過人之輩,最後也以認輸告終。
只有長子趙子奇,竟是足足站了兩個時辰,最後身體不支,生生暈過去作罷!
這孩子身體裡就像是長了一根逆骨,什麼也不能讓他屈服。
趙將軍看着蒼白着小臉倒在地上的長子,當時心中就生起了一股火,這熊孩子難道不知道向他親爹開口求救麼!
趙將軍就這麼跟自己三歲的長子賭氣上了,他還不信就治不了這個熊孩子了!
從三歲到七歲,趙子奇就沒從自己親爹手裡拿到過一文錢,過年壓歲錢幾個弟弟都有,就他沒有,甚至他娘看不過去了,要拿私房錢貼補兒子,他爹也不讓!
拿起衣服就穿,給飯就吃,沒衣服就穿舊的,能一直穿到衣肘磨破,沒飯吃就自己去竈上找,就是不開口求饒!
要不是這小子七歲的時候被路過的異人看中,帶上了崑崙山,只怕現在趙將軍還在測試他呢!
回憶到這裡,趙將軍悠悠長嘆一聲,遺憾不已,他當初可是想了不少招:
買兩個絕色的丫鬟,放在兒子身邊,自幼培養感情,等長大了,再把兩個丫鬟帶走——
丟入軍營,從小兵做起,需要旁人三倍功勳纔可升迂——
凡此種種,趙將軍也不知道想了多少招,可惜這小子被帶上山,一去就是十八年。
回來後更是說一不二,簡直比他老子還要老子!
旁人都以爲這小子的校尉是借了家中勢力,只有趙將軍知道,這是趙子奇實打實的拼出來的,才半年啊,還是旁人三倍功勳!
此時一見趙子奇如此鄭重的開口求他,趙將軍只黨渾身上下,三萬五千個毛孔無一處不舒坦,無一處不通透,甚至連聲音也高了八度:“什麼?你求老子?哈哈哈哈,儘管求,求吧,使勁求!你老子一定給你辦到!”
趙子奇深呼吸一口氣:“父親似乎有一次救駕之功?”
趙將軍的眼睛一下瞪得滾圓,他本就生的威猛,這一瞪眼,整個人登時如門神一般,甚是駭人,“什麼?!”
他奶奶個熊!
這熊孩子真是要麼不開口,開口要人命啊!
他是救了一次駕,並且救駕之後毫不猶豫的把皇上的賞賜推掉了,這可是皇上的人情啊,哪能那麼簡單就讓皇上還了,這救命之恩,就欠着吧!
常在官場混,哪能不得罪人,萬一哪天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這救駕之功可就派上用場了!
整個趙府,最值錢的不是庫裡的那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也不是征戰蠻族時搶來的那一座純金聖女像,而是皇上的這個人情!
這小子還真敢開口——
趙將軍震驚過後,臉一下就黑了:“你想幹嘛?”
趙子奇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的交代:“我想娶媳婦。”
赫,趙將軍心一驚,這是哪家的貴女,這麼貴!還要皇上的人情來換?!
瞪了兒子半天,趙將軍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準備娶公主麼?”
趙子奇一怔,啼笑皆非的道:“孩兒看中的是——”
趙將軍不說話了,奶奶的,還真比公主貴啊!
……
戶部何大人一回到家裡,換了身便裝,舒舒服服的坐在了椅子上,就令人把幾個子侄叫了來。
何家原本是貧寒之家,何大人有兄弟三人,父母早去,卻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分家。只因爲年少時,兄長和胞弟爲了供他讀書,每日辛苦勞作,年紀輕輕就早生華髮!
等他高中了,又步步高昇,一直做到了如今戶部侍郎的位置,何家也一躍成爲大富之家,兩個兄弟也能享享福了,何大人自然不會分家。
只是這看似繁華的表象下,卻暗流涌動,禍福難料,令何大人焦心不已。
何家底蘊太薄,太薄!將來等他一退下去,何家就面臨朝中無人的困境。
故而,何大人抓子侄讀書比什麼都上心,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幾個子侄都叫過來,逐一考校今日所學。
看着幾個子侄按照年齡大小在自己面前站成一排,一個個縮頭縮腦的畏縮模樣,何大人眉頭就是一皺,聲音也嚴厲了起來:“今天,夫子都教了什麼?陳義,你先來說!”
何智低着頭上前,囁囁的道:“夫子說——”
“大點聲!你中午沒吃飽麼?”何大人臉色越發陰沉,何智是他長子,本寄予了最大厚望,偏偏越大就越不成才!
陳義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夫子說——”
“我叫你大點聲!”
“夫子說——”
“大點聲!你耳朵也聾了麼!”
“嗚~夫子說——”
何智終於吼着說了出來,臉上卻也已涕淚直流,看的何大人又是厭煩又是惱怒。
眼光一掃,幾個子侄竟是齊齊的退了一步,一個個又驚又怕的望着他,何大人心中暗歎,他不過是嚴厲了些,這幾個子侄就嚇成這樣,若是上殿面聖,一個個還不嚇得屁滾尿流!
殿前失儀是妥妥的了!
“叔父何事着惱,遠遠的就聽到聲音了——”
一個帶笑的清越嗓音突然響起,何大人立刻擡頭,臉上已經和善許多,“是耀之回來了麼?”
書房的竹簾被人一掀而起,一個少年探頭走了進來,他一襲藏青長袍,生的並不如何俊美,一雙眼卻滿是笑意,笑起來更是兩個酒窩,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何大人看到來人,心中便是一鬆,他家中三個兄弟,一共五個子侄,其他四個縱然再不爭氣,有這一個也夠了。
何顯,乃是他長兄之子,自幼聰穎,有過目不忘之能,十二歲已經熟讀經史,十五歲請來的幾位座師接連請辭,理由如出一轍——公子大才,吾等已經教導不了了。
何顯一進來,看到幾個弟弟整整齊齊的排成了一列,一個個垂頭喪氣,哪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立時笑道:“叔父公務繁忙,以後考校弟弟們功課的差事,不妨交給我。”
刷刷刷,何家的小蘿蔔頭們齊齊擡起頭,眼裡滿是驚喜,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大哥!”“大哥好!”
小蘿蔔們叫完了大哥,旋即又掉頭看向了何大人,一個個眼中滿是期待。
何大人哪裡還不明白這幫小子的心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看了眼陳仁,擔心的道:“只是你的功課——”
何顯笑道:“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再說考校弟弟們功課,也相當於我又溫習了一次,說不定理解聖人之言還更深了一步呢!”
何大人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也好,以後他們幾個就要你多多照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