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高城的十六歲
沉凝了半刻,高城在身後頭頂問:“惱了?”我不予理會。他嗤笑了聲,隨而道:“曲子這事做得雖沒譜,但我知道後也就默許了。她領你去的那塊,是這鳳凰山上比較討巧的一處地形,碑立間的空隙雜亂中自成一格。說說看,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得不到我的迴應,他也不開口了,空間靜謐下來。荒僻裡,只聞自己的呼吸聲與他的,清淺的,似有若無。突的被環着往後退,只略驚了下就放任他拖着移動,幾步之後停下,身體微往後仰才知他是靠在了樹上。
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鬆開我吧,不跑了。”
火氣上涌也就那一瞬,即使心底這刻仍有惱意,但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浮躁。但高城並沒鬆手,而是扯了我坐下,被困在他兩腿之間,手臂下移橫攬在我腰上,氣息包攏。
低渺的語聲在耳旁:“又用了畫影?”
並不奇怪他怎麼猜到,我這點心思與伎倆在他那基本屬於透明。
“體會到畫影的箇中妙趣了嗎?將天賦與技能合一,找到平衡的支點,就像手握一把刀可劈荊斬棘。小竹子,你要記住,先有影纔有畫,切勿顛倒了順序。”
聽到這我忍不住出聲詢問:“假如顛倒了會如何?”
“意念掌控現實,”他頓了頓,極輕的聲音似在呢喃:“被心魔牽着走。”
我心頭突閃過念,脫口而問:“你有被心魔控制過嗎?”
他反常的沉默下來,在我以爲他不會回答時,聽到耳後輕語:“有過。那是一段很久遠的過去,你想聽嗎?”我下意識地回:“想。”
淺淺沉沉的音平靜展開:“大約在我十六歲時,心高氣傲目空一切,與一個連環殺手鬥智鬥勇半載,最終將嫌疑人鎖定並孤身緝拿,即使對方口中各種辯駁,但我經過行爲邏輯判斷出來的心理畫像與他都完全相符,最後駁訴,嫌疑人被槍決。但就在我得意輕狂的一月後,又一起同類謀殺案件再現,而且兇手更在現場留了挑釁字跡。儘管他這一行爲足夠愚蠢,被我在三天之內拿住,但並沒將人緝拿歸案。”
聽到此處我怔了怔,“爲什麼?”
他低笑了聲說:“因爲他當着我的面把子彈打進了這。”他用手指點了下我的脣。
我心頭震了震,十六歲,還屬少年,他就遊走在罪犯之間。這還不止,一次失敗的教訓,代價很慘重:不但錯冤了好人導致死亡,還在面對真正連環殺人案兇手時,親眼目睹那血腥而殘忍的一幕。
想了下,遲疑地開口:“是不是最後那個人對你還說了什麼?”
圈在我腰上的手臂動了動,他的情緒有浮動,看來是猜中了。我也不催促,靜默了片刻,聽到他說:“小竹子,你現在越來越敏銳了。他在開槍前問我是否知道他殺人的動機,這是我憑藉各種犯罪心理以及行爲邏輯推斷都始終沒找到的根源。我自然想聽聽他怎麼說,而他在對我露了個詭異的笑容後,擡手指向我。緊隨着就一槍,血濺了我滿臉與一身,腦漿都迸裂在外,答案已然揭曉,動機是我。”
我不懂,“爲什麼動機是你?”
“他在向我挑戰。”
僅僅因爲要向少年時的高城挑戰,那個兇手就連環作案殺人,這動機也實在是太瘋狂了。能想象得出當時高城的心情,錯誤的判斷、殺人的動機,全歸結在他身上,還有最後兇手血腥死亡的一幕。換成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會承受不住吧。
“你說的被心魔控制,是指當時你被抽象的犯罪心理給左右,使得你判斷失誤錯抓了人嗎?那個人其實是兇手故意引導,與之各方面都十分符合的替罪羊吧。”
“嗯,jack的行爲邏輯與犯罪心理造詣幾乎與我同當,他將我的思維模式摸得太清楚了。曾有一刻想過假如不是敵對,我會對他欣賞。但以他的話說是,既生瑜何生亮,我跟他之間只能存在一個。”
jack應該就是那連環殺手的名字,突的心中一動,迴轉身過去看他,“你在看到l&k那標記時,是否聯想到他身上去了?”
黑暗裡他的瞳眸黯淡,看不得裡頭的情緒,但他只頓了一秒就微點了頭:“確實有過那念,但很快就否決了。jack的案件早就結了,而且我親眼看着他死的。”
“那會不會是與他有關係的人或者是有人在模仿他?”
氣息倏的一凜,高城在盯着我,好一會才聽他道:“他父母雙亡,無兄弟朋友,而且像他這種高智商犯罪的,不會信任任何人。所以不可能是前種。”我聞言挑起了眉,他的潛臺詞就是後一種可能了?j與l,是二十四個字母裡最相似的兩個,剛好一左一右,如果l&k代表的是jack,那就是說這個一直隱在最深處的那雙眼是針對高城而來?
想到此處心頭不由沉了沉,回想前事,似乎案件就是從他搬進我隔壁起開始逐步發生的。但似乎又太牽強,總覺得l&k代表某種特殊意義,不單單只是一個人名那麼簡單。
默了片刻,見他不語我又問:“那件事之後你有留下什麼陰影嗎?”問出口又覺多餘,以他這種心智強健,當不可能會造成太大的影響,恐怕就只是覺得自信受挫吧。
卻聽他幽聲而問:“知道我爲什麼那麼瞭解心因性精神障礙嗎?”我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怎麼可能?暗影下,他的嘴角微彎諷嘲了道:“兩年,我活在那陰影裡走不出來。你當我說的心魔就是那個案件?jack之所以自殺,是因爲他認清無論如何都贏不了我這個事實,那麼起碼讓我永難磨滅那最後一瞬。”
答案是令我震驚的,連他這種心智都要兩年,若換成是別人......“你是怎麼走出來的?”治療嗎?以他的個性似乎不可能會去看心理醫生這類。這次他沉默的有點久,周遭的氣息變得很壓抑,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暗啞:“是因爲遇見了一個人。”
就這麼一句話,他就閉口不言了。
我沒有再問下去,心緒有些受他影響,變得很複雜。之所以不問,是有種直覺那個人可能影響他很深,未必就是引領者,也可能是另一種反面存在。但無論如何,這個人在楚高城的心中才是真正磨滅不去的,jack充其量不過是個小丑。
思緒返轉,驚覺怎麼被他岔開話題繞得這麼遠,事情最初不是在談論曲心畫那件事的嗎?其實冷靜下來,從他們的言辭間已經能聽明白,事件似乎是由曲心畫擅自做主策劃來對我測試,落景寒估計是幫兇,但後面被高城知道後他並沒阻止,而是放任。說到底,整件事有他的縱容,曲心畫的恣意,落景寒的偏幫。
看吧,其實我心底門兒清,可以理智的將整件事都分析透徹。但偏偏就是他剛纔講的那段過去,戳中了心底某處的柔軟,將殘餘的惱意也散去了。
十六歲......向前回憶自己,似乎沒有一點可值得追憶並且印象深刻的事。甚至那些關於學校的人與事都模糊了,只依稀殘留了些影像,後來去了外地讀美專,再後來就是到h市了。相比高城,真是再普通不過。但就是心間某處會升起微微的澀意,彷彿感同身受。
“你在想什麼?”
耳旁氣息輕吐,從語調可判斷他情緒已恢復常態。
我默了一瞬,淺聲問:“曲心畫說你在山腳底下撞上小童了,這事不是真的吧?”
“她這麼說的?你就信了?小竹子,人心的設防你太淺了。”
很覺鬱悶,他並未說錯,曲心畫的話其實有漏洞,但在當時一聽聞說小童被高城堵住就立即信了,一來是應了自己的猜測,二來關心則亂。
悶悶地不想繼續這話題,咕嚕聲特別突兀地響起,我全身一僵。身後的人反常地沒諷笑,摸了什麼塞在我手裡,發現是塊巧克力。沉默着撕開紙,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暗想他之前說山下車被開走定也是忽悠我的,要不然他這東西上哪去找?別告訴我說是在這荒林裡。
以前總覺得巧克力太甜膩,所以並不太喜歡,但不知他給的是哪種,吃在嘴裡苦苦的,甜味並不那麼濃厚,入嘴即化,帶了涼意。或是真餓了,沒一會就半塊下肚,正要再咬,突然手被握住指間一空,剩餘的半塊就被高城抽走了,他掰下一塊放在嘴裡咀嚼着,其餘的用紙包了又放進了口袋。
我微愕:“你還沒吃嗎?”
“高熱量食物不宜一次性涉入太多,通常這種份量的會分成每天一小塊進食,足夠補充身體所需的能量。”
一小塊?就他剛吃的那麼點?“你能飽?”我不太信,他的食量又不是沒見過。但他道:“靠它果腹是不可能,但你等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