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糉子險些因爲這一聲驚呼滑落,禮官蹙了眉,面帶慍色,“何事?”
“您快瞧!”文書拽着禮官的袖子,一邊偷偷地往一旁指。
禮官的目光順着他指的方向投了過去,瞧見了正在一邊啃食糉子,一邊探着腦袋,不住地往這邊瞧的毛三裡。
毛三裡生的高大且壯,膚色微黑,一身尋常棉布衣裳,看起來與普通百姓並無任何分別,但若是仔細看五官相貌的話……
竟是有六七分的相似!
禮官心中發緊,但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妥,反倒是手中的糉子看着香甜的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娘子做的。”
“大人不覺得那個人生的頗像……”
“真沒看出來。”禮官語氣篤定,又忙轉了話題,“今晚還需趕到驛站去,需得加緊才行,否則夜路難行,蚊蟲也多,煩人的很。”
“是。”文書無奈應聲,跟上了禮官越走越快的步子。
卻是頻頻回頭,目光也將毛三裡盯得越來越緊。
像,實在是太像!
而此時的毛三裡並不曾察覺任何,仍舊伸長了脖子去看熱鬧,甚至打算跟着其他人一併跟上去,再瞧一瞧熱鬧。
只是這腳步還不曾邁了出去,卻被殷陵遊喝止,“成日什麼事情不做,就知道看熱鬧,這熱鬧看得明白麼你?”
“還不趕緊回去,將那些藥材盡數都研磨成粉,這般偷懶,是打算讓今晚上的蚊子吃了我不成?”
“你若再這樣偷懶,我便罰你不許吃晚飯!”
殷陵遊此時滿臉怒氣,一雙眼睛甚至都因此而瞪成了銅鈴,說話時的聲音也比高了許多。
顯然是生了大氣。
毛三裡見狀,也不敢還嘴辯駁,只縮了縮脖子,小聲應下,擡腳往裡走。
但動作是慢吞吞的,而且時不時地還往熱鬧遠去的方向看了又看。
戀戀不捨。
殷陵遊見狀越發惱怒,幾乎是跳了起來,一巴掌拍在了毛三裡的後腦勺上頭,“還磨磨蹭蹭地做什麼!”
“我警告你,往後不許再瞎看什麼熱鬧,尤其是有關京城那的熱鬧,不許看,不許聽!”
“這是爲啥?”毛三裡瞪大的眼睛中滿都是疑惑。
“不爲啥,不許看,就是不許看!”殷陵遊喝道,“你若是不聽話,就當沒我這個師父!”
說罷,殷陵遊背了雙手,氣呼呼地進了院子。
毛三裡撓了撓後腦勺,滿臉皆是詫異。
師父這是怎麼了?
從前他看到熱鬧時比誰都興奮,削尖了腦袋也要往前面鑽着瞧,這會子怎麼對瞧熱鬧這般牴觸?
還有,京城那怎麼了,感覺師父似乎對京城特別牴觸。
難道是因爲從前師父當做御醫,所以對皇城中的一些腌臢事知道頗多,所以深惡痛絕,連帶着不但不喜歡皇家,就連京城這種權貴的集中地也十分討厭?
也罷也罷,既然師父不喜歡,那他往後長了記性,不去湊這樣的熱鬧就是。
毛三裡想通了這一層,急忙去研磨方纔殷陵遊交代的那些藥材,又嬉皮笑臉地端了茶水,拿了糉子,跟師父那賠不是,討笑臉。
看着堂堂七尺男兒這會兒滿臉堆笑,笑得既憨厚又小心翼翼,滿滿皆是討好,殷陵遊滿心的怒氣頓時消散了個大半,臉上的慍怒也減少許多,語氣更是軟了軟,“去忙你的吧。”
“好嘞。”毛三裡見自家師父不再生氣,頓時鬆了口氣,嘴角頓時咧到了耳朵根,歡天喜地地去做自己的活。
那蹦蹦跳跳的模樣,簡直與孩童無異。
就好像,他第一次看到他時候的模樣。
殷陵遊見狀,嘆了口氣,眸中的光一點一點的黯淡了下來。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但是他是一個大夫,勤學苦讀那麼多年,爲的便是救死扶傷,將一條一條的命從鬼門關中拉回來,如何能夠見死不救?
更何況,那樣一條鮮活的生命,更是不能棄之不顧的。
至於旁的……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就看老天爺的意思吧!
殷陵遊再次嘆了口氣,但這口氣吐出來的盡數是濁氣,讓他原本已經黯淡下去的眸光,帶了些許的光亮。
這邊,夏明月在送走一衆人後,立刻收到了中央廚房上下所有人的驚歎和恭賀。
“恭喜夏娘子!”
“夏娘子當真是厲害,能夠入了皇后娘娘的眼。”
“夏娘子往後必定是前途無量呢……”
“任憑往後前途無量,眼下也是必須要將手中的活做好,可別以爲這般說的話,我便能給你們放了假去,我可是出了名的狠厲東家,若是做不好,可是要罰的。”
夏明月故意裝腔作勢,明晃晃地打趣了一番。
而也是這番打趣,讓在場所有人皆是笑了起來,原本因爲夏明月受到皇后娘娘的封賞而下意識產生的疏遠感也在這個時候消散了個乾淨。
一衆人仍舊如往常說笑着繼續做活,夏明月則是開始收拾賞賜得來的東西。
銀子皆是一個一個的銀元寶,十兩一個,一共十個。
布匹質地上乘,青橘認出來乃是織花錦,顏色多是粉色、月白色一類年輕的顏色,適合年輕女子穿着。
文房四寶看着也品質極佳,尤其紙張,是極好的宣紙,十分適合作畫寫字。
夏明月覺得自己素日也就記個菜譜,寫一些賬簿,這樣好的宣紙這般用着會有些浪費,便想着回頭尋了沈淑君,讓她幫着寫副字或者畫幅畫的,也算不辱沒了這般好的紙張。
唯獨最後一張皇后娘娘親筆所書的墨寶,由紅綢扎着,始終沒有打開。
夏明月解開了紅綢,將紙打開。
“賢良淑德”四個大字,寫的大氣磅礴,飄逸靈動,卻又透着一定的娟秀婉約之感,而底下更是蓋了紅泥印章——青山居士。
這青山居士,應該就是皇后娘娘的別號。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夏明月腦中瞬間想起了這麼一句詞。
這本是辛棄疾借事抒情,表達自己深沉的愛國之意,但換句話來說,阻擋不住江水東流的青山,又何嘗不是見證江水濤濤而去的高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