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第三個月了,再不想辦法弄點錢,就真得要睡大馬路嘍。”左權心裡想着。
夜幕降臨,整個街道上只有那破舊的路燈散發出一點微弱的燈光。左權擡頭就看到了遠處的“三角大廈”,那裡燈火通明,在夜色的襯托下宏偉非凡。“三角大廈”是北濱的座標性建築,也是北濱最大的CBD中心。左權一直嚮往着可以在那裡生活。看了看現在的蜂王街和自己的錢包,左權聳了聳肩。
這些年左權在外沒少打拼,陸陸續續的做過不少小生意,有起有落。就在上年自己經營了一家公司,剛剛步入正軌時,突遭股東聯合背叛,自己被踢出了局不說,還欠下了不少債務,忙活一場終究還是爲別人做了嫁衣。好不容易把債務想辦法全部還清後,“兩袖清風”的他連一點房租都交不起了。身邊的朋友還以爲他是多麼風光無限,其實現在已經面臨了留宿街頭的局面。
想到這裡,左權不禁一陣心痛,甩了甩頭髮,在路邊找了個稍微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翻了翻手機通訊錄,電話卻怎麼也不願撥出去。
“眼下的生活都不容易,就別給別人再添麻煩了。”左權心裡想着,從兜裡摸出“繳來”的“戰利品”,點燃後吧嗒吧嗒抽着。
這時從不遠處有一輛小三輪車慢慢的往這邊靠近,推車子的是個老頭。那老頭走到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從脖子上拽下只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包煙,抖了抖,發現軟包的煙盒裡空了,尷尬的抿了抿嘴,上前去翻那個三輪車。
“大爺,抽這個吧。”
那老頭頭髮花白,臉上佈滿了褶子。聽到有人說話,擡頭一看一個青年遞來一根香菸。老頭抿嘴一笑,“那哪好意思。”
“沒事兒,抽吧。一根菸而已。”
老頭這才把煙的接了過去,點上後美美的抽了一大口,滿意的點了點頭。
左權看了看老頭的車子,問“大爺,您這是賣什麼呢?這都幾點了剛收攤啊?”
老頭說“古董,都是正經東西。”
左權聽了這話樂了,“您快歇着吧,正經的古董您到這地方來賣?我看這裡最正經的就是您這三輪車了。”
老頭哈哈一樂,說,“來,前面光亮,到那個地方看看再說。”
老頭指着不遠處一個路燈說。左權擺了擺手,“不用了,那邊招蚊子。就擱這看吧。我這手機有手電筒,我給你照着,讓我眼開開眼。”
左權也是無聊的緊,心想早點回去也是被李平生那小子催房租,還不如在外面晃一會,等天黑了在偷偷的摸回去,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嗯……”那老頭應了一聲便在車子裡胡亂抓着,左權伸手從褲兜摸出手機把燈打開,給老頭照着光。左權打量了一眼這老頭的三輪車,這三輪車老鳳凰牌的,看樣子最少20個年頭了,現在還能用也算這老爺子用心。看樣子平時對它不薄。這三輪車兩旁的側翼都已經爛掉了,輪胎赤裸的就那麼凸出來。
“小夥子,看看,認識這寶貝不。”老頭拿出一塊巴掌大的玉石,得以洋洋的神色看着左權。只見那上面歪歪曲曲的雕着些個奇怪的圖案。
“不認識,這什麼啊?”左權歪着腦袋,三心二意的看了一眼。左權對玉這東西是一點都不懂。
“小夥子,這東西可是寶貝,漢朝的,那要是擱到大市場上,可值大錢了。最起碼能賣這個數。”說罷,老頭得意的伸出五根手指,在左權臉上晃了晃。
左權眯着眼,心想這老頭也是可愛,就配合他表演,“多少啊?五百?”說後左權都暗自想笑,雖然自己不懂這玉石類的行當,但多少有過這種入門嘗試。看這成色多半是現代工藝品,市場價格500塊錢都是天價了,但他有心跟老頭逗個樂。
老頭深情突然嚴肅,道“小子,不懂就別瞎說,一點不瞭解行情。這漢朝的東西怎麼能就值這點錢呢!這個,得五萬!”
老頭嚴肅認真又神秘的表情把左權逗樂了,“哎呦喂大爺,趕緊趕緊,趕緊收起來。”左權戲精上身,一把拉住那老頭的手,並做出四下打量的樣子,生怕被別人看到。見四下無人,繼續說“大爺,這地方可是蜂王街,壞人多的很。照你這麼說你這一車東西賣了可不得在北濱買套房啊。趕緊別在這晃悠了啊,早點回家享清福吧!”
這時老頭嘆了口氣,道“家就不回嘍,東西賣不出去,回去也沒臉見兒女。”
或許是那老頭看出左權有意逗他,並沒有要買的意思,就不再繼續推銷產品,只見老頭坐在車子上從包裡摸出一塊類似火腿的食物,咬了一口,然後拿出酒壺喝一口,心滿意足的抿了抿嘴,蹬車子走了。
左權看着老人慢慢遠去的背影,忽然覺有些心酸。這個年齡,若不是家不如意,又怎會在這個時候推着車子賣東西呢。小跑兩步追了上去,喊了一聲,“大爺,晚上沒事兒,咱爺倆喝兩口啊!你這一堆玩意兒反正這會也賣不出去。”
那老頭聽了這話樂了,馬上答應下來。“行啊!我這車上有酒,老汾酒。你嚐嚐!就上前面那梧桐樹樹底下。”
老頭說罷就把車子往回推,被左權一把攔住,“大爺,咱就別在馬路邊上喝了。怪招蚊子的,咱找個小飯館吧!我請!”
老頭猶豫了一下,說:“行,那說好了啊,你請。我的錢都得留着給大孫子呢,可不行亂花。”
左權咧嘴一笑,“走吧哎呀。一頓飯我還忽悠你不成。”說罷,幫着老頭推起車子往西邊走。那邊有家劉老四燒烤攤。二人推着車子拐過一條街,很快就到了一個攤子前。
“呦!權子,今兒怎麼來劉哥這啦!有日子沒見你了,去哪發財啦。”還沒走到,一個光着腦袋的大漢笑呵呵的吆喝着,生怕對家不知道他家來客人吃飯了。
“昂!出了個差,唉,最近太忙了。來一打燕京,老三樣,外加10個羊肉串!”
劉老四燒烤在蜂王街算是小有名氣的。價格合適,菜味地道。劉老四河南人,兩口子跟着孩子到北濱來的。孩子在北濱念大學,他倆不放心就跟到這。開門做了點小買賣。蜂王街租了個門面,屋裡擱上幾張桌凳,頂上掛了個大風扇。隔出個小房間當廚房,這就算是開門做生意了。冬天的時候叫劉老四火鍋店,夏天了嘛,屋外放幾張桌凳,架上個燒烤爐子,就算是又開了個燒烤店。由於跟城管關係好,隔三差五的再給他們免上幾次單,不久就成了兄弟,也算是會做人。在劉老四的對門也是一家燒烤店,說實話他們要比劉老四來的早些,但這兩年風頭慢慢的都被劉老四兩口子搶了去,生意也很是一般。兩家對着幹那是很久了,誰也不服誰。
左權在蜂王街住了三年多,這點破事就是想不瞭解都難。幫老頭把車子推到店門口,就在外面隨便找了張乾淨桌子坐了下來。老頭也跟着坐下,嘆了口氣,說“瞎花錢,這不也是馬路邊上麼。蚊子也不少。我看在那就挺好。”
左權笑了笑,沒有接老頭的話茬,轉頭對屋裡忙活拍黃瓜的劉老四喊了一嗓子,“四哥!把屋裡那風扇給我架出來唄!外面有蚊子。”
這時劉老四的媳婦拽着胖乎乎的身軀拿着蒲扇從裡屋走了出來,說“權子兄弟啊,外邊也不咋熱啊,要不嫂子把蒲扇給你,你自己扇扇。”
左權早料到這胖大嫂會這麼說,便故意提高了嗓門向劉老四吆喝“四哥,再給我加盤醬牛肉,然後來個大肘子!”
劉老四媳婦聽完後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說“哎呀兄弟,你得喝酒哈,你看嫂子這腦子,嫂子這就給你扯風扇去。”
等劉老四的媳婦進了屋,老頭忙說,“點那麼多菜乾啥,咱倆吃不完。”
左權笑道“沒事兒,大爺。吃吧!都算我的,買單不用你管。”
老頭聽後不再言語,看着端上來的醬牛肉,拿起筷子夾了一片放在嘴裡,細細的嚼着。嘴角的鬍子顫了顫,滿意的點了點頭,起身把車上那酒壺拿了過來,“這好菜,得配上我這好酒。”
沒多大會,劉老四就把一桌子菜湊齊了。一盤醬牛肉,一盤醬肘子,10個肉串。老三樣就是左權經常點的三個菜,拍黃瓜,老醋花生米,酸辣土豆絲。兩個人,這一桌子菜算是真的奢侈了,尤其是在這個貧民窟般的蜂王街。
酒過三巡,二人聊的也是火熱,左權得知這老頭姓陳。叫陳更年,這陳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方富豪,家族顯赫。後來到他這一代沾上了賭博,家裡留下的家產輸了個底朝天。老婆也跟人跑了,留下個三歲的兒子給自己。陳老爺子年輕的時候衣食無憂,也從沒學過什麼謀生的本領,兒子跟着自己壓根是吃不上幾頓飽飯。因爲家境顯赫,陳老爺子打小見多識廣,看過不少寶貝,還算是有些眼力,就靠着這個去鄉下收一些面相上看起來比較不錯的古玩意兒。可是事情進展並不順利,他本以爲農村人比較單純,也容易騙些。誰知農村路也滑,他高價收來的一堆東西全是高仿貨。原來當地的農民因爲見這種下鄉收古董的多了,就跑去附近的鎮上加工了很多高仿的古玩,專門扮豬吃老虎,賣給這些個想投機取巧的人。
後來這條路實在是行不通了,陳老爺子就開始收廢品。反正都是收東西的行當,雖說錢來的慢,但還算是穩當。這才慢慢的迴歸到正常的生活,一日三餐有個着落。兒子跟着自己也終於能吃上個飽飯。兒子後來中規中矩,學習成績說不上太好,但也不是很落後。陳老爺子不管自己再苦再難,別人家孩子有的,他也爭取都讓自己的兒子有。終於,自己看着兒子唸了大學有了工作,成了家。找了個比較富裕家的媳婦,卻慢慢的嫌棄起自己。這陳更年要面子,一看兒子兒媳臉色不對,就跑了出來繼續老本行。
說到這裡,陳老爺子用自己佈滿老繭的手拿起酒壺,深飲了一口。左權的心裡有些火氣,他這個兒子確實有點不像話。默默拿起酒杯,陪他飲了一口。
今天客人不多,劉老四和他老婆從旁邊拉了兩個小板凳,一左一右的坐在旁邊聽故事。
“太不像話了,要是我老兒子這樣的話,我非得讓老劉腿給他敲折!”劉老四媳婦用蒲扇一拍大腿,扯嗓門喊道。
劉老四嘿嘿一笑,說“唉,這老哥也是不容易,這樣,我送你們個菜吧。”
左權趕緊制止。這一桌菜都吃不掉。
“老闆,給我這邊再烤倆大腰子!別太過,多放辣子!”
旁桌吆喝了一聲,劉老四聽後去忙活,劉老四媳婦應聲去幫忙,桌上又剩下了左權和陳老爺子。
“陳大爺,也別想太多,你兒子心裡有你,只是可能不太會表達吧。那你這平時都住哪?”
“不遠,離着2裡地。就那個工地旁邊。”
陳老爺子往漆黑的遠處一指,依稀的能看到漆黑的夜裡有幾處亮光。此時左權和陳老爺子都已到酒量,醉意上了頭後,口齒都稍微有些不清晰。
大概10點多,左權買完單起身要走,陳老爺子拉住左權,口齒不清的說,“小……小夥,我收東西二十年,這車東西你別看不起眼,都……都是我存下來的覺得不錯的寶貝。真真假假的都有。本來也是打算把這車東西賣……賣了,給兒子後我就回老家的。看今天你跟我有緣分,這車東西,你隨便挑一件吧,送給你,當我老傢伙送給你的見面禮。”
“陳大爺,您還是留着吧。我對這些東西也不感興趣,要來無用!”說罷,左權扭頭要走,卻被陳老爺子一把拽住,說“小夥,必……必須挑一件。我陳更年活了那麼大歲數,從家境敗落至今,老了老了,能遇到你這麼個小知己,那是莫大的緣分。活到現在啊,也不圖個啥。你不挑一件,我這心裡過意不去。今天還白吃了你一頓飯,我也沒什麼送你,你就隨……隨便挑一件,當了我個心願。”
陳老爺子看似心意已決。左權微笑,看着他打趣道“隨便挑?”
“隨便挑,我陳更年眼都不眨一下。”說罷陳老爺子走到車旁,大手一揮,道“挑吧。”
左權眼下看這陳老爺子心意定了,便做了打算。隨手挑一件不值錢的吧,這老頭也確實不易,這車東西也是他20多年的心血。雖說不值幾個錢,但畢竟也投入了那麼多的精力。隨手扒拉着,卻也沒發現什麼物件,大多是些個銅鐵玉石類的器皿,雕刻類。其中,有個黝黑通透的棍子一下引起了左權的注意,在棍子的一頭,上面有雕刻着一個彎刀圖案,但雕工很差,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隨手一劃。
“就這個柺棍吧。”
陳老爺子看了一眼說,“小夥子,這裡面那麼多寶貝你不挑,挑了這個黑柺棍。這是我08年下鄉的時候從農村收的燒火棍,我看這材料不像農村有的,就收了上來。說實話,以我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多半不是啥古董。”
陳老好心提醒。左權卻不以爲然,說“陳大爺,我對這個黝黑的傢伙倒是喜歡。你給我那些別的玉啊銅啊古董啊,我也不懂那個,這個倒是可以留着,以後給我爸當柺棍。”
說罷,酒勁頂上胸膛,只覺得嗓子一麻,肚子裡的啤酒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