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院不怎麼隔音,說的人好像生怕別人聽不見,嘈雜不停。
桃玉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爲她剛好說到曹大姑娘大鬧樊樓,把蔡小侯爺的小青梅罵了個狗血淋頭,還順便給人家身上潑了一身大糞的事情。
這意外的巧合,讓桃玉瞬間面白如紙,身子僵硬着,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姑娘,這,這不會是曹大姑娘怒而殺人吧?”
辛夷好笑地搖搖頭,溫柔地道:
“曹大姑娘再是厲害,那也是個姑娘家,你沒聽他們說,死的不知是何人,還有數不清的屍塊嗎?”
“呃,也是,嚇死我了。”
院子裡的人,還在大聲說話。
可是幾個人討論來討論去,也說不出更多的線索,無非是添油加醋,或者是說一些與鬼怪相關的猜測……
“姑娘。”桃玉看一眼辛夷,恨不能捂住她的耳朵。“我去關上窗戶,怪嚇人的。”
辛夷緊緊抿嘴,好像也被嚇住了一般。
腦子裡,卻在不停地搜索——樊樓。
這個名字很是熟悉。
與樊樓相關的線索有哪些?
宋徽宗在樊樓挖地道私會名妓李師師?不不不,宋徽宗的皇祖父趙宗實還沒有當皇帝呢,輪不到她……
如今的樊樓,除了是北宋東京酒樓之首,御詔的造酒作坊,東京最大的酒類批發商以外——它的頭牌不是李師師,而是蔡小侯爺的小青梅。
憑着直覺,辛夷覺得又一個變數發生了。
她有些坐不住了。
“杏圓,我有些犯困,你們退下吧。”
睡到卯時才起,不到晌午飯點又困了。
紅豆和綠萼雖然有些疑惑,但她一個瞎子本就無事可做,除了睡懶覺還有什麼樂子呢?
“是。”
等人退下,辛夷藉口要水叫來杏圓。
“把銀霜給我帶來。”
杏圓知道她是要和郡王聯絡,並無二話。
·
樊樓發現的那些詭異屍塊,讓這一座本就極賦盛名的酒樓,當即便成爲了汴京城百姓的熱議之地。
樊樓碎屍案,也成爲了今年四月更改年號以來的第一個驚天大案。
案件消息不到晌午便傳到了趙禎的案頭。
同時,皇帝要求“查明案情,以安民心”的口諭,也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了開封府。
如今的權知開封府叫呂公弼,呂夷簡的兒子,呂公綽之弟,今年二月才以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也是自皇祐四年受龐籍罷相一案影響,呂公綽自請罷府後,呂家的又一任大員。
呂大人接到官家口諭便帶人直奔樊樓。
官差封鎖和民間熱議,讓整條御街沸騰了起來。
傅九衢昨夜去了皇城司,馬車從樊樓外的御街經過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在門口停轎的呂公弼。
呂大人上任不到四個月就發生這等大案,想必是焦頭爛額,雙腳還沒有站穩,便帶着師爺、推官幾個大步往樊樓裡去。
“段隋。”
“屬下在。”
“幾時了?”
“回九爺,快未時了。”
傅九衢嗯一聲,“慢點。”
“是。”
馬車放緩了速度,徐徐而行。
傅九衢隔着紗簾望向街面,雙眸突地一凜。
他的視線鎖定在迎面過來的一輛馬車上。
那是一輛普通的青帷馬車,沒有什麼異樣,可是,那一匹高大的駿馬,卻不是凡品。
自從後晉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好馬便成了一種稀罕物,大宋十分缺乏。
本朝達官貴人出行乘轎者多,士大夫則是騎驢子和騾子,牛車和驢車的數量也遠多於馬車。
因此,會騎馬出行的,大多是品級較高的官員,那是一種社會地位的象徵。
馬車的簾子微微掀開。
車的主人似乎也在看樊樓的熱鬧,傅九衢可以看見裡面坐着一個男人,但由於光線的原因,卻看不清那人的長相。
馬車移動很慢。
在兩側的人潮中慢慢地靠近,再靠近……
突地,一人一騎以極快的速度從人羣中間衝了過來,嘴裡“讓一讓,讓一讓”的吆喝聲不停,不過轉瞬,便奔到了傅九衢的馬車前面。
“重樓!重樓——”
那男子高聲呼叫,躍下馬來,毫不見外地敲窗叫人。
不是蔡祁又是誰人?
傅九衢眉頭微蹙,猛地大開簾帷。
那一輛青帷馬車已然錯身而去……
“你在看什麼呢?”蔡祁順着他的視線張望一眼,又回過頭來,“重樓,你來得正好。我有一樁事情,想要拜託你,這樊樓不是出事了嗎,韶月她嚇壞了……”
“滾!”
傅九衢用力放下簾子。
“喂……”
馬車加快了速度,將蔡祁的喊聲拋在腦後。
傅九衢安靜地隔着紗簾端坐,眼望大街,片刻纔開口。
“程蒼。”
“屬下在。”
“查那輛馬車。”
“領命。”
“……”
這些日子,皇城司的察子沒有絲毫鬆懈,不僅盯着驛館裡的一舉一動,傅九衢還安排了不少人,盯緊高明樓的行蹤。
然而,辛夷說的那個“早出晚歸、神出鬼沒”的高明樓,並沒有任何異樣的舉止,只是一個釣早魚,釣夜魚,一天到晚都在釣魚的釣魚狂熱者,除了釣魚,他幾乎沒有別的愛好,讓盯梢的人都能無聊得睡着……
·
馬車駛入長公主府,傅九衢先去給母上大人請安。
趙玉卿昨夜裡吃了兩塊傅九衢讓人以阿依瑪的名義送來的紫藤花餅,心情十分愉悅。
她等了二十多年,等到了兒媳婦的孝敬,雖然只是幾個餅,仍然令她興致高亢,特地備好飯菜,留下傅九衢在福安院裡吃飯,順便和他說阿依瑪,以及大婚的流程。
傅九衢:“大理還沒有消息來,八字都沒有一撇,母親何必那麼着急?”
趙玉卿對兒子的怠慢很是不滿。
“誰說八字沒有一撇?我這不是正在畫這一撇嗎?”
“……”
“長公主府好久沒辦喜事了,這次我要大肆操辦一番……阿九,你說我們要不要去催催你舅舅,請他往大理再派兩個和親使臣,表示一下我們對此事的看重,免得那大理相國推辭不肯嫁女……”
傅九衢哭笑不得。
依長公主這個着急的心情,只怕今日成婚,明日就要催着抱孫……
“爺!九爺……”
孫懷進門的時候,趙玉卿正在天真地暢想兒子的大婚之禮,看到孫懷當即拉下臉,滿臉不悅。
而傅九衢卻好像看到救星一般,連忙起身。
“何事慌張?”
孫懷:……
孫懷並沒有很慌張,但是看到主子涼涼的眼神,他必須很慌張。
“爺,不得了啦,出大事了!銀霜飛回來啦!”
傅九衢:“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