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公子有與傅九衢相似的面容,揚州人士,沒有父母親屬,是個孤兒,各種巧合讓傅九衢的猜測變得合理。
兩個人靜靜相看。
傅九衢突然握過辛夷的手。
“你聽我說……”
有了這個開場白,辛夷低頭看一眼他骨節分明的手,到底沒有抽回來。
他的手很涼,聲音卻溫雅悅耳。
“你把這個人留在藥坊,相當於引狼入室。不論他跟我那個便宜父親,或是南唐藏寶、黑火藥作坊有沒有關係,對你來說,都極爲危險。”
辛夷:“你多慮了,他只是來看病的。”
傅九衢:“汴京城這麼多大夫,就偏生找到你頭上?”
辛夷:“他租住榆林巷,認識孫喻之。而孫喻之跟我相熟。”
“哼!”傅九衢捏緊她的手,“這麼多巧合,你就半點不懷疑?”
辛夷當然懷疑,只是不想承認。
“巧合多,只是墨菲定律。”
“不,那叫被害連環巧合定律。一旦巧合節點超過三個,你就要考慮,是不是有人想要謀害你了。”
“……”
辛夷盯住他深沉的眼睛,突然有點想笑。
男人的雙眼寫滿關心,和擔憂。
不該屬於他的目光總是出現,不該屬於他的情緒就在臉上,這是墨菲定律,還是被害連環巧合定律?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是不是傻?”傅九衢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小腹上,冷笑一聲。
“你可以入虎穴,你和你九哥的孩子,也可以嗎?”
他下手狠,把辛夷的手都捏痛了。
但遠不如他尖銳的話戳在心上帶來的寒意。
辛夷沉默片刻,“那你說我該如何?”
傅九衢冷漠地鬆開手,掃她一眼。
卻不是要求她將青玉公子趕走,而是淡淡地道:“跟我走。”
辛夷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怔忡。
恰在這時,房門外傳來湘靈和桃玉的交談聲,接着門板傳來咚咚敲動的聲響。
“噫,怎麼閂門了?”
“姐姐,臊子面煮好了……”
辛夷瞥一眼傅九衢,示意他找地方藏好。
傅九衢朝她淡淡一笑,突然起身坐到牀沿,脫鞋上牀拉帳子一氣呵成。
辛夷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話卡在喉頭,然後默默過去將他的鞋拿起來,收在櫃子裡。
門吱呀一聲開了。
湘靈笑盈盈地端進來放在几上。
“我想着姐姐近日嗜酸,特地放了一小勺醋,你嚐嚐合不合口味……”
辛夷以前吃麪也喜歡放點醋,懷上孩子更是喜歡酸酸辣辣的東西,湘靈這麼做本來沒有問題,但傅九衢吃麪是不喜歡放醋的。
“不喜歡嗎?”湘靈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爲難,有些怯怯地咕了咕舌頭,“姐姐要是不喜歡吃醋,這碗歸我,我再去給你煮一碗。”
“不用了。”
辛夷眼風掃過帳子。
“這個醋放得恰好。”
湘靈是個簡單的姑娘,聞聲開心起來,將筷子塞到辛夷的手上,從托盤裡端出小鹹菜和麪湯盅。
“那姐姐趁熱吃。”
辛夷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輕笑一下。
“你先出去吧。”
湘靈狐疑地皺了皺鼻子,覺得她今日很是奇怪。
“我在這裡陪着姐姐不好嗎?你要是有什麼需要……”
“我再叫你就是。”辛夷打斷她,臉色微微厲了一些,“去吧,替我看看樓下那青玉公子如何了。”
她要是給好臉色,湘靈能膽大地賴着不走,但她一旦黑臉,湘靈就不會再說什麼了。
“曉得了。”湘靈看一眼遮得嚴嚴實實的帳子。
“那我去看了青玉公子,要不要馬上來回稟。”
“我是讓你監視他。”辛夷壓低聲音,用一種佈置神秘任務的語氣。
“這個人不簡單,你要小心些,不要露出馬腳。”
湘靈登時興奮起來,忙不迭地點頭。
“好,我這就去,不會讓他看出端倪來。”
小丫頭噔噔噔地下去了,門合上,辛夷又不放心地走過去閂好門栓。
再回頭,傅九衢已經坐在椅子上吃麪了。
辛夷抱臂站在他的面前。
“你吃麪都不吸溜一下的嗎?你吃得這麼斯文,影響口味吧?”
傅九衢表情怪怪地看她一眼。
“你以爲我是你?”
辛夷放下手,“我怎麼樣?”
“粗俗。”
“哼!”辛夷笑了起來。
還是這樣的傅九衢讓她覺得安心。傅二代就好好做傅二代,不要時不時表演一下“九哥附體”,讓她慌亂失神。
在傅九衢旁邊坐下,她接上方纔的話題。
“如果你不回來,我是準備去揚州的……”
傅九衢眉目一沉,望住她。
辛夷解釋:“你不回來,那我是名正言順去找你,就算有人懷疑什麼,也找不着由頭爲難。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回來了,相當於落下了把柄……”
傅九衢放下手中筷子:“沒有人發現我。”
“風過留痕,雁過留聲……”
“你非得跟我犟是吧?你一個人出京,我如何放心?”
他脣角沾着麪湯的溼濡,雙眼裡是沒有得到休息的紅血絲,白皙的面孔緊繃着,寫滿了對她的不滿。
辛夷別開臉,“你不是給我留了侍衛?”
傅九衢重新拿起筷子,“就這麼定了。”
辛夷:……
正月的汴京城十分寒冷,辛夷下樓讓湘靈在青玉公子的房裡加了炭火,又詢問了一下他的病情,然後道:
“公子病情已然穩定,再回去將養幾天也就大好了。”
鬱渡一聽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娘子是說我應該離開這裡了是嗎?”
辛夷微微一笑,“我們藥坊雖不是汴京城最大的,但每日裡接待的患者卻不少,你也看到了,我們病房有限,既然公子已無大礙,自然要騰出位來,留給更需要的人。”
鬱渡點點頭。
“我不會讓娘子爲難的……”
說罷,他又苦笑一聲。
“這次幸得娘子出手相助。救命之恩,在下實在不知當如何報答了……”
辛夷:“我開藥堂,你出診金。不必說得這麼嚴肅……”
“娘子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鬱渡坐在病牀上,擡眼看着辛夷,一抹柔軟而複雜的波光與笑容融合,複雜難測。
“要不是娘子收治,我已經死了。”
辛夷皺眉,“不是我,也會是別的大夫,總能治好你的病。”
“別的大夫或許治得了病,卻救不了命。”
辛夷看着他泛紅的眼圈,微微一怔,笑開。
“恕我愚鈍,不知公子可否明示?”
鬱渡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那目光悲切得讓人不忍直視。
“我懷疑有人要殺我……”
辛夷心下一跳。
他可能身中馬兜鈴之毒的事情,辛夷並沒有說過,對葛環也只說是傷寒外邪。
“公子何出此言?”
鬱渡盯住她,不說話。
辛夷又笑了一下,“我是說,我這裡只是藥坊,不是衙門,就算公子說的是真的,別人也不用忌憚什麼,也護不住公子……所以公子此言,我聽來有些荒謬。”
鬱渡苦笑搖頭。
“娘子這麼想是應當的,換我,也是一樣。”
辛夷看一眼他那張略有幾分熟悉的面孔,微微一笑:“公子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鬱渡輕輕笑着,與她四目相對,眸底映着炭火紅豔的光澤,火焰跳躍其間,神情落寞。
“從我來汴京登臺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準備。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會有人來找我,但沒有想到,來人卻要殺我。”
辛夷皺眉,“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公子可否直言,到底是何人要殺你?若當真有這樣的事情,豈可任他妄爲,我這就陪你去開封府……”
“多謝娘子美意。”
鬱渡打斷她,英俊的面孔上是鬱郁的笑。
“娘子仁善。貴爲郡王妃,卻從不輕賤庶民……但我這一攤水太渾了,娘子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以免惹火上身。”
他目光突現凜意。
辛夷更願意看成是警告。
“你不是說,你住在藥坊才保住了性命?那不是說,對方對我有所忌憚?”
“忌憚只是一時。”鬱渡道:“逐利之心,如禿鷲飲血,只要有利可圖,就會有人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殘殺同類。一時絆住了手腳,不會一世袖手旁觀。”
辛夷朝他一笑。
“那好吧。”
頓一下,她看着鬱渡臉上忽生的黯淡。
“我讓藥房再給你配幾副藥,明天一早你帶走吧。”
鬱渡看着她,眼裡有火光跳躍。
“是。”
2023年到了,願疫情就此過去,餘下歲月全是溫柔。
傅九衢:那你能不能對我下手溫柔一點?
辛夷:那你能不能把我九哥找回來?
二錦:新年都到了,什麼好事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