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過來!快,快些……”
“傳……給我,給我,傳給我啊你……”
“哎呀!混賬東西,你會不會蹴鞠?”
皇城司的大院裡,一羣男子短衣短打,扎着腰帶正在槐樹下蹴鞠,二十來人赤着胸丨膛,圍着一個球你追我趕,中間豎着的球門高約三丈,寬約一丈,綵帶結成的網上留出一個尺許的孔洞,便是衆人競相踢入的網眼。
衆人揮汗如雨,吼聲震天。
“……蹺球不行啊!”
“小侯爺這是讓夫人榨乾了不成?”
“踢起來,上上上!”
蹴鞠風靡大宋,上到皇親國戚下到平民百姓,無不鍾愛。
而且,蹴鞠場上,只有對壘的雙方,沒有尊卑貴賤,這是皇城司卒子們最喜愛的運動,因爲可以隨便調侃他們的上官。
蔡祁累得坐在地上,雙手撐地。
“你們這些狗東西,誠心整我。不行了,去,去叫郡王來收拾你們……”
“郡王過幾天就要做新郎倌了,自是要保存體力,怎會會來跟我們混耍?小侯爺起來呀……”
“小侯爺,起來!”
“喲呵,喲呵,起來,小侯爺,起來呀!”
一堆人擁上來,喊着號子的調戲蔡祁,渾不在怕的。
當然,也因爲蔡祁本就沒什麼架子,是可以玩笑的人。
“混賬東西。”蔡祁爬起來,一腳踢在蹴鞠上,用足了力氣射丨向院中的大網……
蹴鞠飛起來,衆人一擁而上,吼聲震天。
豈料蹴鞠擦網而過,徑直飛了出去。
然後,被一隻腳停下來。
傅九衢腳尖擺動兩下,便見那蹴鞠像長了眼睛似的圍着他的腳轉來轉去。
一羣年輕的皇城卒見廣陵郡王下場,高聲吼叫起來。
“郡王,踢一局。”
“郡王,踢一局!”
看他們越喊越來勁,傅九衢將蹴鞠踢回去。
“不來。”
衆人登時蔫了。
傅九衢淡淡地道:“留着體力做新郎!”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人羣裡發出快活的笑聲。
蔡祁累得抹了一把汗,“做新郎還早呢,你急什麼?快來玩!你不在,這些混賬東西就抓住我一個人整………”
傅九衢懶得理他,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正要從人羣跟前走過,但見衛矛迎面從二門過來,手上拿了一個卷軸,那張嚴肅板正的面孔,與球場上的熱鬧氣氛格格不入。
傅九衢朝他示意一下,率先往前面的議事廳去。
衛矛緊隨其後,返身將蹴鞠場上的吆喝聲關在了門外。
傅九衢輕撩袍角,坐下道:“說吧。”
高明樓帶着大理使團來汴京的時候,傅九衢便吩咐衛矛找兩個生面孔,去大理調查高明樓。
等了這麼久,他理所當然地認爲,是大理那邊有情況了。
不料,衛矛卻搖了搖頭。
“屬下派樑儀帶着許泰去的大理,但他們在大理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線索。高明樓的事情與我們所知無二,阿依瑪也確有其人。她是高相國的一房小妾所生,那小妾在大理是異族,在相國府裡受人排擠,生下阿依瑪沒兩年便亡故了。阿依瑪自小體弱多病,大抵也有相國夫人不喜的緣故,一直養在廟中,兩年前才被高明樓接回府去。”
頓了頓,衛矛又道:“樑儀和許泰一無所獲,在回京途中路過靜江府,恰好聽說當地發生一樁大案……”
衛矛將手上的卷軸雙手奉到傅九衢的面前。
“這是樑儀從靜江府八百里加急傳回的消息。靜江府出了一樁兇殺案,涉及八十三條人命。當地官府接到報案,在靜江府的深山老林裡有一個埋屍坑,當地官府勘察現場後,發現屍體共有八十三具,全部赤身裸丨體,被人扒去了衣物,面容盡毀,沒有留下半點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
傅九衢翻開卷軸。
“樑儀是覺得此案有異?”
衛矛應一聲,“樑儀是個辦事穩妥的人。他在卷軸裡沒有明確案由,但……他和許泰明察暗訪幾日,懷疑此案與途經靜江府到汴京歲貢的大理使團有關。屬下要是沒有記錯,大理使團一行共計八十四人……”
大理八十四人。
這裡卻有八十三具屍體。
傅九衢擡起眼:“兩府可有收到靜江府奏報?”
衛矛搖頭,冷哼一聲。
“發生此等大案,他們爲免責罰,居然敢密不上奏,想瞞天過海。當真以爲天高皇帝遠,消息就不會傳到京中不成?”
“靜江府……”傅九衢低低道了一聲,視線在卷宗上瀏覽片刻,突地蹙眉擡頭。
“衛矛,去備上筆墨,我給寂無捎一封信去。”
寂無和尚當年在開封府小住了數月,說是不慣京裡的熱鬧,年前便返回靜江府的姥姥山去了。
二人數月沒有書信往來,傅九衢下筆卻沒有半分客氣。
“師兄雅鑑:弟今日捎信來,是有一事相托——”
剛寫到此處,會客廳外傳來程蒼的聲音。
“啓稟郡王,寂無師父求見。”
傅九衢與衛矛對視一眼,一拍案几。
“說曹操,曹操就到。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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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無是被段隋帶進來的,一聲阿彌陀佛,一個溫和淺暖的笑,他脣角輕揚,視線落在傅九衢身上。
“師弟,好久不見。”
傅九衢朝幾個屬下襬了擺手,示意他們先退下去,然後把寂無請到一邊坐下,親手沏上茶水。
“正要給師兄寫信,你就來了。”
寂無緩緩笑開,搖搖頭,顯然是不信。
“我尚在嶽州,就聽聞師弟大喜的消息。大婚在即,你哪裡來的心思想到師兄?”
傅九衢不言不語地掃他一眼,將那張只寫了幾個字的冷金紙推到他的面前。
寂無與他對視一眼,放下茶盞,“這麼說,靜江府的案子你已經知曉?”
傅九衢點點頭。
寂無溫和地笑了笑。
“皇城司果然名不虛傳。我馬不停蹄地趕往京城,沒有料到,仍是晚了一步……”
“不晚。”傅九衢坐下來,一雙漆黑的眼睛凝視着寂無。
“師兄來得正好,恰可以爲我解惑……”
寂無嘆息一聲,淡淡地道:“如若此案不是發生在靜江府,我大概也是渾然不知了。說來也是巧合,那埋屍坑,就在姥姥山中……”
傅九衢點頭,“我知道。這纔想找你。”
寂無微笑,“可惜,我所知曉的,興許沒有你的探子打聽得多……”
傅九衢:“說說看。”
寂無沉默片刻,“那個埋屍坑是被一個獵戶家的狗發現的,起初是狗去刨土,莫名狂吠,獵戶以爲地下埋了金銀財寶,半夜裡帶着全家去挖……發現屍體後,纔去報官。等官府派人來時,現場已然遭到了破壞。”
傅九衢盯着他:“師兄知道什麼?”
寂無道:“那獵戶恰與我相識,受過我的恩惠。他私下裡和我說,刨開埋屍坑時,最上面的一具屍體,腹部有一張血圖,但靜江多雨,那一夜的雨下得也不小,等官府的差役過來,雨水一淋,全褪了色,什麼也看不清了……他膽子小,怕官府懲罰,不敢如實稟報,並叮囑我守口如瓶。”
“血圖?”
埋屍坑裡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兇手怎麼會允許血圖存在?
寂無又道:“想是人被埋入土裡後,沒有死透,以血畫出?”
傅九衢在腦子裡模擬了一下這種可能性。
“那圖上畫的是什麼?”
“塔。”寂無眼睛微眯,“獵戶說,是一座塔的形狀。”
“塔?”傅九衢聲音寒涔涔的,盯着寂無久久沒有出聲。
爲何死者要在瀕死前留下一座血塔?
死去的八十三具屍體如果是真正的大理使團,那高明樓身邊的八十三個人,又是何人?
如果高明樓不是高明樓,那真正的高明樓又去了何處?爲何沒有絲毫音訊?
兇手可以幹掉八十三個人,會獨獨放掉本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