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九歲,比虞幼窈小了月份的二小姐虞霜白,湊到虞老夫人跟前:“祖母,您還記得我是哪個不?”
姚氏沒好氣地瞪她:“在祖母跟前混說什麼呢。”
沒理會姚氏的嗔怪,虞老夫人“哈哈”笑了起來,將二孫女兒拉到身邊坐下:“忘了誰,還能把你忘記不成?和你大姐姐一樣兒是個鬼精靈。”
轉頭就從柳嬤嬤手裡接過一個巴掌大的檀木盒子,塞到她手裡。
虞霜白吐了吐舌,轉手就將盒子塞到丫鬟手裡,笑嘻嘻朝虞幼窈眨眨眼。
她性格活潑,和虞幼窈臭味相投,以往兩人湊一起沒少爬樹,掏鳥窩,扒火灰捉蛐蛐兒。
虞幼窈回眨了一下。
向老夫人請了安,姚氏親暱地拉着虞幼窈的手:“瞧着精神不錯,氣色也好,看來是好利索了,就是瘦了許多,得好好補一補。”
說完,讓身邊的丫鬟將帶過來的一堆藥材補品,交到了春曉手裡。
虞幼窈連忙道謝。
虞老夫人也難得點頭:“你有心了。”
二媳婦兒是個妥當又大氣的人,幾個兒女教養得有模有樣,有這樣的賢妻安宅,也難怪老二官運亨通,越坐越大。
虞老夫人瞧了一眼楊淑婉,將端下的茶杯又擱下。
左僉都御史瞧着風光,但想要更進一步,除非皇上格外恩典,否則難如登天,這輩子都挪不動了。
都是做兒媳婦的,比較之心在所難免,姚氏得了虞老夫人的讚賞,楊淑婉臉色不大好看,恨不得把手帕子都扯爛了。
就是虞兼葭也不禁暗道,二嬸孃八面玲瓏,手腕兒真真厲害,慣會從老夫人手裡頭摳東西,心中難免有些羨慕。
便在這時,虞宗正和虞宗慎一起進來。
虞宗正三十多歲,長相周正,透着一股子威嚴剛正之氣,比較而言,一旁的二叔則更加儒雅清貴。
二人恭恭敬敬向虞老夫人請安,之後虞宗正目光就落到虞幼窈身上:“窈窈你也不小了,整天膩在你祖母房裡像什麼話,家學念幾天?《女子論語》、《女戒》、《女德》、女紅中饋,琴棋書畫,又學了多少?”
虞幼窈愣了一下。
虞府裡請了女先生,辦了家學,教導府裡小姐們才藝,虞幼窈七歲就上了家學,只不過她性格跳脫,不是個能靜下心學習的人,三天打魚,五天曬網,這三年下來,還真沒有正經學過什麼。
祖母也十分頭疼,逼她學了一陣子,也不見什麼成效,見她確實不是“才女”那塊料子,就沒有再逼她。
所以,自打她之前病了一場後,已經好久沒有去家學了。
虞老夫人心疼孫女兒,沉着臉:“你這是什麼話?難得休沐一次,就知道訓女兒,這就是你爲人父的道理?窈窈前些日子大病一場,也沒見你關心一句,少把自己的官威耍到家裡來。”
當衆被訓了一頓,虞宗正面子有些掛不住,有些不贊同道:“母親,你也別太寵着她,倒把她養得越來越不知曉輕重……”
這話兒明顯就意有所指。
在場只要不蠢的都明白,這是在暗指虞兼葭摔倒受驚的事兒。
“啪——”他話音未落,虞老夫人就狠拍了一小几,上面的茶杯,被拍得哐當一跳,發出清脆的聲響。
虞宗正嚇了一跳,還待要再說什麼,楊淑婉卻心驚膽跳地拉了他一把,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虞老夫人目光犀利地將楊淑婉盯住,冷聲道:“說,讓他說,我倒要聽聽,你到底在他枕頭邊上吹了什麼風,將他這個辯明冤枉,天子耳目風紀之司的左僉都御史的心都糊住了。”
楊淑婉一下子就變了臉,連忙搖頭道:“母親,您誤會了,媳婦兒……”
虞兼葭輕扯了一下母親的袖子,暗示她不要再解釋了,以免越描越黑,讓二房的人瞧了笑話,丟了臉面。
楊淑婉醒悟過來,低下頭不敢多言。
屋子裡的氣氛變得十分凝重。
虞幼窈焉焉耷耷地坐在祖母身旁,父親一向對她十分嚴苛,平日裡一向偏疼三妹妹虞兼葭。
她雖然習慣了,可心裡還是會難過。
想到夢裡,她被關在鎮國候府小院裡,父親待她不聞不問,彷彿沒有她這個女兒似的,她更是心中悲涼,一時間淚流滿面。
這時,虞宗慎笑了一下:“窈窈大病初癒,身子還虛着,待天氣暖和一些再上家學也不遲,她一個女孩子家,又不用考科舉,建功立業,不用那麼嚴苛。”
“葭葭也是大病初癒,她頭幾天就去了家學……”虞宗正蹙眉,葭葭比窈窈還小了一歲,打小就患有心疾之症,病纔好了沒幾天,就去了家學。
同爲女兒,葭葭打小就聰明乖巧,善解人意。
而窈窈天性頑劣,履教不改,之前葭葭摔倒受驚,雖然查出是丫鬟的過錯,但到底還是窈窈驕縱之故。
這話教虞老夫人聽了直皺眉,正要出聲訓斥,虞宗慎就岔開了話題:“時辰不早了,令懷也該到了。”
他音將落,柳嬤嬤帶着兩個人進了屋裡。
虞幼窈連忙低下頭,捏着帕子胡亂將臉上的眼淚擦掉,匆匆擡起頭,就對上了一雙光芒晦暗的眼睛。
四目相對,虞幼窈突然怔了一下。
十四、五歲的少年,面容蒼白,透着陰沉病態之色,穿着青色暗紋直綴,身形單薄、有些伶仃瘦弱,背脊卻宛如孤山之巖,挺拔又雋秀,透着險峻嶙峋之態。
他坐在一張櫸木椅子上,被一個長得高瘦,穿着灰色短打的少年推着,兩個大輪子被推得咕轆輕響。
姑祖母家的表哥長得可真好看,比家中哥哥們都要好看,就是……虞幼窈看向了他的腿,眼中透着好奇之色。
屋子裡安靜了一瞬。
目光盡數落在剛進屋子的少年身上,看到他的腿時眼神中難免透着探究、審視、同情、憐憫,以及搖頭惋惜之色。
少年垂下眼瞼,擱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輕顫了一下,漸漸握緊。
便在這裡,他耳邊響起了一道溫軟,透着糯意的聲音:“祖母,這個小哥哥是姑祖母家的表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