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想到,謝柔嘉的死,楊淑婉纔是始作俑者,虞宗正就恨透了她,猛地抽腿,拔腳,將她一腳踹開,轉身就大步離開了。
“老爺,老爺……”楊淑婉趴在地上嚎哭:“我也是沒有辦法啊,當年我無意間發現自己懷了胎,讓老爺納了我做貴妾,是老爺你說,謝氏臨盆在即,讓我再等一等,等謝氏生產之後,就納我過門,可我能等,我肚裡的孩子不能等啊……”
生產之後還有月子,至少要等謝柔嘉坐完了月子,她才能過門,到那時候她的肚子就大了,遮掩也不行了。
楊淑婉跪在地上,捂着臉哭:“我沒想過,要害謝柔嘉的性命,沒有……”
雖然謝柔嘉死了,是意外之喜,叫她一個庶女做了繼室,成了正妻,她一直爲此沾沾自喜,可她最初將帕子留在虞宗正身上,是真沒想到,謝柔嘉會因此滑了一跤,動了胎氣,最後丟了一條性命。
“是謝柔嘉那個賤人自己命薄,憑什麼她死了,要怪到我的身上,賤人……”楊淑婉趴在地上尖叫怒罵。
史御醫爲虞善思診脈後,虞兼葭就借了身子不適,回了院子裡,去了書房裡抄寫《心經》,父親回府之後,松濤院也該鬧起來了,身爲家裡最乖巧懂事的女兒,自然不該摻合進去。
便在這時,茴香進了屋裡。
不待她開口,虞兼葭就擱下毫筆,柔聲問:“松濤院那邊如何?”
家是虞幼窈在管,松濤院也是虞幼窈修整的,四弟搬院頭一天就溺了水,虞幼窈也是難辭其咎。
父親一向看重四弟,虞幼窈便是救了四弟,怕也是難逃罪責。
“三妹妹想知道松濤院的情形,不如問我?”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溫軟的聲音,虞兼葭心中一跳,擡頭瞧向了門口,便見虞幼窈領着春曉進了書房裡。
算算時間,這會兒父親不是應該因爲四弟溺水的事而大發雷霆,責罵虞幼窈嗎?
虞幼窈怎麼會有空來嫏還院?
而且,虞幼窈從不踏入“嫏還院”半步,今兒怎就突然過來了?
心思電轉間,虞兼葭腦裡頭已經是千頭萬緒,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大姐姐怎麼過來了?”
虞幼窈漫不經地打量了書房:“怎麼?三妹妹看到我很驚訝?”
“大姐姐從未來過嫏還院,確實有些驚訝,”虞兼葭繞過書案,走到了虞幼窈跟前,微微曲身:“今兒也是多虧了大姐姐,這才救下了四弟。”
虞幼窈繞過了她,徑自來到書案前,拿起了虞兼葭方纔抄寫的《心經》,仔細瞧了一陣:“三妹妹的簪花小楷輕盈靈動,連葉女先生也是讚不絕口。”
虞兼葭拿不準虞幼窈葫蘆裡賣了什麼藥,謹慎道:“謝謝大姐姐誇讚,妹妹自小體弱,便也只能學一學這輕省一些的簪花小楷,倒是不如大姐姐一手行楷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天質自然,清骨神秀。”
換作任何人聽了,都要認爲虞兼葭謙遜,對她是真心誇讚。
可贊人便贊人,爲何贊人了,還要加一句“妹妹自小體弱”這句?無非透露了,她受了身體所累,所以不能練行書,叫旁人聽了,難免會對她心生幾分憐憫。
虞幼窈輕彎了脣兒,話鋒一轉:“字是好字,只是我觀三妹妹字行間,透了幾分侷促,易於侷促者,病在把筆苦緊,於運腕不靈,則左右牽掣,下筆則不神,若不空其手心,寧其心,靜其神,而意在筆後,徒得其點畫耳,非書也。”
虞兼葭緩緩捏緊了帕子,低斂的眼睫,止不住地輕顫。
虞幼窈擡起頭瞧了虞兼葭,一字一頓,抑揚頓挫:“三妹妹,你心神不定,是左思右顧,筆下則如樊籠囚鳥,作、繭、自、縛。”
“作繭自縛”這四個字,彷彿只是漫不經心,顯得輕柔又婉轉。
可虞兼葭卻聽得胸口猛跳。
她倏然擡頭,看到的是虞幼窈脣角微彎,鮮妍明淨一般的笑奤,只是這笑,卻如初春的一捧冬雪,乍暖還寒,料峭入骨。
只一眼,就叫她遍體生寒。
虞兼葭眼皮輕跳了一下,就緩緩垂下頭:“四弟此番溺水,雖然得了大姐姐救治,已經化險爲夷,可我心中難免還有些心有餘悸,抄寫佛經時,也難以定下心神,倒讓大姐姐瞧了笑話,葭葭慚愧。”
虞幼窈果真是來者不善。
如此一來,松濤院那邊的情形,怕也未能如她所願了,可父親一向最看重四弟,虞幼窈到底是怎麼逃過了父親的責罰?
虞幼窈聞言就笑了:“原來如此。”
虞兼葭突然就想到,長興侯府花會上,虞幼窈也是這樣輕描淡寫地一笑,猝不及防就潑了曹七小姐一臉茶,突然有些心慌。
虞幼窈也沒再和也繞圈子,轉頭瞧了春曉:“三小姐惦記着松濤院的情形,你便將松濤院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於三小姐聽。”
虞兼葭呼吸一滯,便聽到春曉口齒伶俐:“……趙木匠說,湖泊邊上的木欄是新修得,要過些日子才能緊實,還尋了大夫人,讓大夫人多注意些,讓四少爺不要去湖泊邊上玩去,便是去,身邊也要帶上有會水的下人跟着……”
虞兼葭凝住了臉上柔弱無辜的神情不動,可那不停顫動地眼睛,以及哆嗦的脣兒,還是泄漏了她此時驚惶的情緒。
她多半已經能猜到了松濤院是個什麼情形。
四弟溺水,不是木欄沒有修整緊實,而是母親失責沒能照看好四弟。
父親的怒火不是衝着虞幼窈去的,而是反噬到母親身上去了。
“……大夫人就說,她交代了莫財,以及四少爺跟前伺候的婆子,要仔細照看四少爺……”
虞兼葭眼睛一黑,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
她可算明白了,虞幼窈方纔那句“作繭自縛”,並非隨口一說,是真的在嘲笑她成了“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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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幼窈知道了,四弟溺水是她的手筆。
“……莫大娘當下就衝出來,跪在大老爺跟前喊冤,說四少爺不學無術,執意要去湖泊邊上,莫財拉扯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