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嬤嬤垂下頭,這麼多年了,老夫人依然對謝氏的死耿耿於懷,一刻也不得安生。
虞老夫人繼續說:“謝氏死的那天,窈窈一整天都哭不停歇,哭累了,就睡,睡不大一會就醒,醒了就繼續哭,本就是早產又難產下來的孩子,折騰了一天兒,險些將命也折騰沒了。”
楊氏嫁進府裡,肚裡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後頭是吃了保胎藥,生生將瓜熟蒂落的胎兒,又保了一個多月,保不動了,這才無奈生下來了。
也是因爲楊氏在懷胎的時候,吃了太多保胎藥,虞兼葭一生下來,就瘦小,病歪歪的,跟個早產兒似的。
而窈窈,這個真正的早產兒,因謝氏在肚裡頭,養得好,便是早產了半個多月,瞧着也是皮實得很。
久而久之,便沒有人記得窈窈是真早產了的。
柳嬤嬤也是知道這事。
大小姐哭上氣不接下氣,小臉兒又紅又紫,老夫人說,小孩子會聞親孃的味兒,要拿謝氏生前的東西。
小孩子魂兒輕,謝氏又是剛去的,頭七還沒過,她擔心不吉利,便攔着不讓。
老夫人執意拿了謝氏生前用的衣被,這才哄住了大小姐。
虞老夫人說着說着,就掉起淚來:“都說初生的孩子不知事,但初生的孩子卻是最有靈性,可憐我的窈窈兒,一出生便也知了這世間生離死別之苦,當時我抱着她小小的一團人兒,就想着,我害了謝氏的命,欠了謝氏的命,說什麼也要護着孫女兒纔是。”
這麼多年來,柳嬤嬤還是頭一次聽老夫人,提了從前的事。
大約也是今兒,大小姐在長興侯府被人指罵了“喪婦長女”這樣的話,讓老夫人心裡難受了。
倘若謝氏還在,大小姐哪至於……
老夫人覺得誇欠了謝氏,又虧欠了大小姐,所以才提了這些事。
虞老夫人捏了帕子,擦了眼角:“老大鬼迷了心竅,一門心思要娶楊氏做續絃,認爲楊氏是書香之女,便是庶女,也是有些詩書才氣,我不是攔不住,可楊氏肚子都要顯懷了,是一門心思要往虞府裡鑽,不把人娶進來,真鬧騰起來了,老大的前途盡毀了不說,虞府的名聲受損,老二怕也在朝堂上立不住了。”
柳嬤嬤將頭壓低了幾分。
說到這時,虞老夫人一臉灰敗:“當然,只要我能狠心一些,拿了剪刀往脖子上一擱,當個貴妾納進來也是可以,可我不能這樣做,我得留着母子情份,多算計些窈窈的將來,也希望,他便是不念着父女情份,也能看在母子情份上,也能看顧一二也是好的。”
柳嬤嬤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老夫人,喝口茶,緩一緩神兒。”
虞老夫人接過茶杯,又擱到桌子上:“我算計了那麼多,就是希望我窈窈兒,我的小心肝兒,能有個好前程,可我的窈窈兒,那麼聰明、乖巧、孝順、可人的一個人,頭一回到了外頭,就險些叫人毀了名聲。”
柳嬤嬤想了花會上的事兒,心裡也覺得不好受。
大小姐是個有成算的,也沒真的叫人欺負了去,可大庭廣衆之下叫人嘲笑了去,心裡頭哪兒能好,多半是爲了安老夫人的心,這才忍着委屈不說。
虞老夫人恨聲道:“繼母是焉壞了心腸,還不知道要怎麼幸災樂禍,添油加醋地折騰,一個嬸孃半個娘,可這半個娘,哪兒能指望?便是連姐妹也是藏了禍心,想壓了姐姐的風頭。”
她從前雖然瞧不上虞兼葭,那喪氣的作派,可到底也是欣賞虞兼葭,冰雪聰明,又乖巧知禮,可今兒窈窈一口一個“也是一片好心”,連她也不禁齒冷。
楊氏上不得檯面,也只能在家裡算計些雞毛蒜皮。
可虞兼葭這個孫女兒,卻是包藏禍心,真正是深藏不露,叫人瞧不透了去。
想到這處,虞老夫人又是一臉慶幸:“可虧得我的小心肝兒,自己長了心智,這纔沒叫人毀了去,不然,我這個老婆子,非擱了長興侯府撞她個頭破血流,拉了長興侯一家子下了地獄去。”
柳嬤嬤聽得心驚膽顫。
老夫人是二品誥命,真要這麼做了,長興侯府的前途就盡毀了。
一口氣把心裡憋着的話兒吐出來,虞老夫人心裡好受一些,這才端過茶來,低頭喝了幾口:“扶我去房裡。”
柳嬤嬤彎下腰,將老夫人扶起來。
到了屋裡,虞老夫人坐下來:“將我的誥命服取來,我明兒上午進宮。”
柳嬤嬤從側屋的箱籠裡,捧出了精心保管誥命服。
擺在最上面是頭冠,齊額松山特髻,上翠鬆五株,金翟八,口銜結珠,正面珠翠翟一,珠翠花四朵,珠翠雲喜花三朵,後鬢珠梭毬一,珠翠飛翟一,珠翠流梳四,金雲頭連三釵一,珠簾梳一,金簪二珠梭環一雙,鈒花金墜子。
搭真紅大袖衫,深青色霞帔,霞帔上施蹙金繡雲霞翟紋,褙子上施金繡雲翟紋,質料用紵絲、綾、羅、紗等。(參考明代中期,命婦禮服,簡稱鳳冠霞帔)
虞老夫人輕撫着富麗堂皇的大妝,喃聲道:“算一算,我也有好些年頭沒有進宮了,也該到外頭活動活動身骨,名利這大妝也要蒙了灰。”
柳嬤嬤壓着頭不敢多說一句。
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虞老夫人盯着鳳冠霞帔,眼中倏然流露出狠戾。
這時,白芍掀簾進了屋:“老夫人,太后娘娘召了長興侯夫人,曹七小姐進宮。”
虞老夫人一愣,長興侯府舉辦花會,宮裡的貴人們少不得也要關注一些,卻是沒想到,這消息這麼快就傳進了太后娘娘耳裡。
她輕蹙了眉。
白芍繼續道:“太后娘娘沒見長興侯夫人和曹七小姐,讓她們坐在外殿抄寫《烈女傳》,《女戒》、《女論語》,《女訓》,曹七小姐沒有寫好,太后娘娘大怒,當場就罰她抄一百遍《李氏女戒》。”
虞老夫人捻着佛珠,在花會上,窈窈就是拿了女子的教條閨範作伐,這纔沒叫人欺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