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懷蹙着眉,喚來了長安。
長安一進了內室,就察覺了氣氛不對。
表小姐披頭散髮地坐在牀榻上,眼睛又紅又腫,臉上淚痕斑斑,就像被惡霸欺負哭了的小可憐。
他小心翼翼瞧了少爺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屋裡的燈光有些昏暗,他覺得少爺的臉色,莫名有點黑中透綠?
墨——綠?
周令懷淡淡瞥了他一眼。
長安立馬挺直了背脊,壓低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對屋裡森森地氣氛,一點也感受不到。
見他老實了,周令懷吩咐道:“去打一盆溫水,拿一塊冰過來。”
長安腳底抹油了地落荒而逃。
屋裡頭,又重新安靜下來。
一股莫名的壓力,令虞幼窈有點心虛,也有點害怕,不敢去看錶哥,小腦袋都要低頭胸口上去了。
奇怪?
明眀剛纔表哥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就變了臉呢?
難道是她剛纔說錯了什麼,惹表哥不高興?
可她只說了噩夢裡的事,也沒說別的話啊?
她怎麼還會覺得心虛?
小腦袋盯得太狠了,沒一會兒脖子就有些發酸,虞幼窈擡了擡小脖子,斜了眼兒,用眼角的餘光,小心翼翼翼地去瞥表哥,想看看錶哥氣消了沒。
哪曉得,她的眼神兒,才觸到表哥的臉,連表情也沒瞧清楚,就讓表哥幽深的眼兒,逮了一個正着。
眼神兒像被蜜蜂蟄了一下,虞幼窈急忙縮回了眼兒,小腦袋埋到胸前去了,不敢看錶哥了。
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兒,周令懷簡直哭笑不得,擡起了手……
虞幼窈小腦袋埋得低,眼角的餘光,還一直在注意表哥的動靜,見表哥擺腿上的手,倏然擡起來——
虞幼窈嚇了一跳,脖子往旁邊一躲:“不打我!”
空氣頓時一靜——
“我要打你?”周令懷手臂僵在半空上,都要氣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磨了磨牙,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覺得,我會打你?!”
虞幼窈求生欲爆強:“我、我沒有,你剛纔聽錯了,表哥是天底下最好的表哥,對我最最最好啦,我最最最喜歡錶哥,怎麼會認爲表哥要打我?”說到這兒,她眼珠兒滑溜溜地轉,勇敢地擡起頭來,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迎視了表哥的眼睛,理直氣壯地控訴他:“可不行冤枉我,你肯定是聽錯了。”
她也不是真以爲,表哥要打她。
就是覺得不說話的表哥,有點太嚇人了,完全有點做“賊”心虛,見相捕頭路上走,就以爲是來抓她的。
周令懷嘴角一抽,話說得是理直氣壯,眼兒卻撲閃撲閃着,眼睫也撲棱撲棱地,努力擺出一副無辜可憐樣兒。
心中的惱火,像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噗吡”一聲,全滅了,火星子頑強地迸濺了幾下,也徹底熄火了。
“你啊……”周令無可奈何,僵在半空的手,落在她的發頂,用力揉了兩下。
這一次,虞幼窈一點也沒躲開。
她眨了眨眼兒,眼巴巴地看着表哥,又乖又軟,水潤潤地眼兒,就像在說話討賞:我就知道表哥不會打我,我這次沒躲開呢!
周令懷俊忍不禁,心裡那點不痛快也徹底散了。
跟一個場噩夢,計較什麼呢?
雖然這並不單單只是噩夢,而是介於虛實真假之間的心覺預兆。
也僅僅只是“預兆”。
噩夢裡,他早已經病入膏肓,佈下羅天局棋已經是十分勉強,怕也沒有太多心力,去顧忌虞幼窈。
以他的性格,既已無力護她一生,怕也不會和虞幼窈產生太多牽絆,以免牽連了虞幼窈,將他捲入了亂世風雲。
也是他沒能護住虞幼窈,讓她遭了榮郡王府的算計,損了清譽。
一般來說,噩夢裡虞幼窈只是清譽受損,名節未毀,嫁不了高門大戶,寒門小戶肯定是沒有問題,虞氏族裡,也不是找不出這等依附虞氏族裡的人家。
知根知底了,日子也能過得好。
可是,看上虞幼窈的人是三皇子,普通的寒門小戶,肯定是不敢得罪皇子。
婚事是因虞宗正同意的,也就絕了虞幼窈,剪了頭髮做姑子,青燈古佛的路。
虞幼窈除了嫁進三皇子府做側妃,就只能尋一門,不懼三皇子的高門大戶,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若噩夢裡,宋明昭對虞幼窈沒有情意。
那麼後來宋明昭會答應和虞窈訂親,就很有可能是,虞老夫人使了什麼手段,逼了宋明昭不得不娶虞幼窈。
宋明昭這人,他接觸不多,不過這兩年也觀察了些,此人看似知禮,寡言,但心性陰狠,對自己能忍,對旁人更能忍,“忍”字頭上一把刀,慣會隱忍之人,心中本身就暗揣了一把刀,都是心狠之輩。
宋明昭且顯對虞老夫人和虞幼窈懷恨在心,再因虞兼葭病弱,才能讓他毫無顧忌,將虞幼窈養成了藥引,供虞兼葭取血,最後剜心而死。
那麼噩夢的後部分,也能說得通。
虞老夫人爲了孫女兒,也是機關算盡,只可惜她不知道,從虞幼窈損了清譽那天起,她已經沒了活路。
嫁三皇子是死,嫁宋明昭是生不如死。
虞老夫人錯了嗎?
沒錯。
她是一個將死之人,一早就預料到了,孫女兒嫁進三皇子府,唯有死路一條,她只是想要爲孫女兒謀一條活路。
說到底這只是一場噩夢。
噩夢裡,虞幼窈嫁進了鎮國侯府,也是有名無實。
現實裡,虞幼窈對宋明昭也是敬而遠之,有他護着虞幼窈,她不大可能和宋明昭再有太多的交集和牽絆了。
不管是噩夢還是現實,宋明昭都沒有資格擁有虞幼窈。
見表哥一直沒說話,虞幼窈有些心慌,細白的手指,捏了表哥袖子一小角,輕輕扯了扯,討好地喚:“景止哥哥,你、你還在生氣嗎?”
周令懷輕笑了一聲:“沒生你的氣,只是在你的噩夢裡,沒能護住你,多少有些遺憾。”
虞幼窈鬆了一口氣,連忙道:“表哥也說了,噩夢和現實都是反着來的,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