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懷淵上京之後,曉彤也收拾了一下細軟,回了自己的孃家。其實,她才嫁給莫懷淵不到一年,但是再次回到孃家,看着雙親蒼老的面容與操勞的身影,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怪不得有人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曉彤有些歉意與自責。
父母都是老實的農民,對於歸家的女兒十分體貼,也沒有讓曉彤幹什麼太重的活,只是讓她放寬心住下,等待自己的相公金榜題名,接她進京。
看着自己的父母做着女兒一下子麻雀變鳳凰的美夢,曉彤有點哭笑不得,但是不得不承認,她自己也是雀躍而期盼的。
平時的時間,幫着母親與大嫂收拾收拾家,喂喂雞,洗洗衣服,剩下的時間就拿着莫懷淵臨走時給自己挑的一本書,自己研讀。
曉彤發現自己還是喜歡獨自一個人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讀書,而她最喜歡的地方,還是溪邊。每次坐在溪邊聽着溪水流淌的聲音,曉彤就會想起以前跟自己相公渡過的那些時光。
曉彤喜歡把腳浸在冰涼的溪水中,然後將盤起的頭髮散下來,這樣會讓她覺得自然舒服很多,當然,她是萬萬不敢在人前這樣的,她只是會找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偷偷的做。
今天,曉彤拿到溪邊閱讀的是一本《女誡》。
將腳浸在水中,散下頭髮,曉彤翻開《女誡》,一字一句讀起來。《女誡》是一個很有學問的叫班昭的女子所寫,用來教育女子應該怎樣約束自己言行的文章。但是曉彤一路看下來,心中卻是莫名的怒火,都想要把書撕掉。
忍不住擰起眉,曉彤將書丟在一邊,心下悶悶不樂。自己的相公要自己看這個是爲什麼?難道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好而讓自己學習這樣嗎?但是曉彤寧願惹自己的相公生氣,也一點也不想照着書上的東西去做。
正在自己生着悶氣,忽然背後傳來聲音,將曉彤下了一大跳。
曉彤瞪着眼睛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有些仙風道骨意味的老人,老人和藹地笑道,“對不住啊,嚇到你小姑娘了吧?”
“厄……老人家……有事嗎?”曉彤連忙想要站起來,卻被老人伸手阻止。
“你不用這麼麻煩站起來,跟老夫說說這個村的村長家在哪就行了。”老人笑眯眯地說道。
曉彤靦腆的笑了笑,仍舊還是站起身,“沿着這條溪往上游走,有間三間屋子的院落就是村長家。”
“老夫知道了,謝謝啊。”老人點點頭,視線下垂,看到了被曉彤丟在一邊的《女誡》。他蹲下身,撿起書,隨手翻了翻,“小姑娘在看這個?覺得如何?”
“……老人家認爲如何?”曉彤反問,不喜歡歸不喜歡,但是若要是在陌生人面前說出來,那就是兩碼事了。
“老夫覺得?”老人揚揚眉,對着手上的書本冷冷一哼,“一堆混話!”
沒想到對方這樣直白地說出這種話,曉彤愣了一下,不由開口贊同,“老人家說得極是!我也覺得都是‘一堆混話’!”剛纔的煩悶想要找個人傾訴一下,老人和善帶笑的眼眸與直接的話語更讓曉彤感覺親切,“它上來第一條就說女人‘卑弱第一’,說女人天生就是低賤的身份,是侍侯男人的命,‘有善莫名,有惡莫辭’,有好事不能說,受了氣也不能言,這不是生生把人憋死嘛!”
“的確。”老人贊同地點頭,“老夫就看不慣這種書,‘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照這樣說來,聰慧,善辯,姿容俊俏,心靈手巧都是壞了德行,這是什麼屁話!”
曉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差點就要拍手叫好,“就是就是!這‘曲從第六’‘和叔妹第七’也一樣,婆婆,小叔,小姑,一切人都要順從,也不管他們說的對不對,做得對不對,總之都要千依百順,這難道是要打死不還手,冤死不還口,任人折辱嗎?”
“還有這‘專心第五’,‘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也夠糊塗的!”老人點着書本。
“如果相公待我好,我們互相真心喜歡,即使他有什麼不測,我也不會再嫁,會一直守着他!但是我討厭這樣明文規定下的,就是要這樣做的條例,這樣如果那人待我不好,我爲何還要爲他忍辱終身?!”曉彤點頭,一本正經地說。
“哈哈,你這個女娃我喜歡!”老人撫須大笑,“不似山野村婦那樣粗鄙,也不似官家小姐條條框框那麼多,我喜歡!如何,小姑娘有婆家沒有?如果沒有看看我徒兒如何?不是我吹噓,我徒兒絕對是人中龍鳳!”
曉彤臉上燥熱,“我早就嫁人啦!老人家你不要亂說!”
怪不得老人不知道自己已經嫁人,曉彤猛然想起自己現在仍舊不合禮法地披頭散髮,慌忙掏出簪子把頭髮盤起來。
“嘖!”老人遺憾地搖頭,“真可惜。”
曉彤羞澀地低下頭,又忍不住想笑,伸手接過老人遞還的《女誡》。
“你家相公待你如何?如果不好乾脆休了他,我介紹我徒兒給你認識。”老人笑吟吟地建議。
“老人家!”曉彤又羞又窘,猛地擡頭輕斥,卻看到老人身後站着一俊俏的青衣男子。曉彤呆了一下,想要說的話完全忘掉了,沒了聲息。
“師父,你又在欺負人了。”男子微笑,對着曉彤輕輕頷首。
他的聲音清越,不似莫懷淵的聲音低沉,但同樣悅耳。男子異常英俊,脣角微勾,薄脣,鼻樑高聳,眼眶很深,似乎有點外族的血統,髮色並不是純正的黑色,更加偏向棕色。
“老夫哪裡在欺負人,我這是在給你物色妻子呢!”老人看了他一眼,然後轉向曉彤,“如何,我這徒兒不錯吧?”
曉彤發覺自己失態,慌忙低下頭,“老人家不要再拿我開玩笑了。”
老人搖頭嘆氣,“漣兒,你看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師父!”男子加重了口氣。
“好好好,老夫不說了,不說了。”老人大笑,“女娃,你叫什麼名字啊?咱們一見如故,說不定今後還有想見的機會。”
“小女子夫姓‘莫’。” 曉彤有點壞心地眨眨眼睛,回答。
“你這個丫頭,明知老夫不是問的你這個!我管你相公姓什麼呢?”老人詳怒。
“師父,女子是不能將自己閨名亂說的……”男子無奈地在一邊提醒。
“這種事用不着你告訴我,我還沒糊塗到連這也不知道!”老人白了他一眼,“算了,既然不說的話,以後就叫你莫家的小娘子吧!”
曉彤被這種稱呼噎了一下,反駁不出來也只能苦笑。
“老夫南宮爲姓,單名一個柯字,我這個徒兒跟老夫同姓,名漣,丫頭好好記着,咱們以後有緣再見吧!”老人揮揮衣袖,轉身走開。
“家師就是這樣不拘於俗禮,讓莫……莫夫人受驚了,抱歉。”男子向曉彤作了一揖,微微躬身。
“哪裡的話!我與老人家談得很高興!”曉彤連忙欠身回禮。
男子微微一笑,“夫人莫怪就好,那在下告辭了。”
曉彤看着男子的背影,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面對那名叫南宮漣的男子,曉彤竟然有點心跳的感覺,簡直是太差勁了,根本對不起自己的相公!曉彤暗自責罵自己。
對着溪水整理了整理髮髻,穿上鞋襪,曉彤離開溪邊,準備回家換上一本不像《女誡》這樣惹她厭煩的書來。
“你竟然在看《女誡》?!”發現新大陸一樣的驚叫,然後從胖子手中奪過書來翻看。
“又不是我想,誰讓教授說,女性的地位問題在中國歷史政治上也是非常重要的……”胖子聳肩。
“我對於這文倒是隻聞其名未某其面,你看着感覺如何?”一看古文就頭疼,於是擡頭看胖子,“你有白話文的翻譯沒?”
“你這個文學白癡!”胖子無奈,“翻譯在後面,你往後翻。至於我的感受……我只能說,我很同情諸位被剝削被壓迫的女性。”胖子一臉正氣地搖頭。
“怎麼回事?”翻到後面幾頁開始閱讀,然後覺得一頭黑線,“聽說這個不是女人寫的麼?女人幹嘛對女人這麼狠!”
“估計咱們敬愛的班昭奶奶當時老糊塗了……”胖子嘆息,“你知道我對哪條感觸最深麼?”
“哪條?”
“那個‘敬慎第三’!”胖子憤懣,“它竟然說夫婦間關係不能太好!太好了後就會‘輕慢褻狎’,輕褻的事多了,說話隨便地過分了,就會放縱恣肆,這樣就是侮辱了丈夫!你說說,娶這麼一個不拘言笑,木木呆呆,不打不鬧,木頭人一樣的老婆,還不能把人鬱悶死?!婚姻生活講究的就是一情趣,沒情趣了還不悶得發慌,趕着趟兒的去爬牆?”
“的確是離譜得很。”贊同地點頭,“不過也許是說男人要有事業心,不能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浪費在跟女人玩樂上呢?”
“姐姐,這不是這意思,你古文功底太差,我不怪你。”胖子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接着又嬉笑,“不過,要是我,也沒有什麼大志,只要抱着兩三個三四個美眉,衣食無憂就好。”
“你這叫胸無大志麼?我看你這個志向很難實現啊?”斜眼看他。
“在現代基本上是沒可能了。”胖子惋惜,“我曾經幻想過啊,你說我要是轉世,我一定要生在豪富之家或者高官之家,平時馬馬虎虎學學,然後藉助家庭的勢力搞個金飯碗啥的,然後三妻四妾,幸福美滿,衣食無憂……”
“呶,給你紙巾,擦擦口水。”表情麻木地遞給他一包面巾紙。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真誠地道謝,胖子接過面巾紙,揣進兜裡。
“……你的臉皮越來越無敵了。”感慨。
胖子厚臉皮地笑,“啊,對了啊,你呢?你要是轉世到古代,你想去什麼樣的家庭?”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抿脣思索着,接着搖搖頭,“女人在古代苦,公主千金貧民百姓都有可能受苦,還真不好說……我其實要求不高,就是嫁一個安安分分守着我不娶別的妻妾的丈夫,生活不至於太貧窮,然後有個孝順的孩子就行了……”
胖子像被雷劈了一樣呆滯,咋舌,半晌才感嘆,“我第一次發現你也有如此小女人的一面啊……”
“……你•想•找•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