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呈這人也是損。
他最後定的位置, 居然是個中年氣息十足的茶舍餐廳。
該餐廳吃素食,放禪音,內裡就餐的全都是一些看起來很像會出現在八點檔中醫養生欄目組裡的中老年男女,一眼望去, 滿目超脫, 連性/生活都不需要了, 能直接把人小夥子看陽/痿。
謝先生的算盤打的很明白, 他就是想讓賀予意識到他倆之間莫大的年齡差距。
年輕人喜歡火鍋西餐日料, 這他能不知道嗎?
偏不。謝清呈今天是半點葷腥都沒打算讓賀予沾。
你不是要喜歡叔叔嗎?
成, 那你小子先陪叔叔過點中年人的養生生活, 感受一下什麼叫代溝再說吧。
“你好先生,兩位嗎?這是我們的菜單, 您先看一下。有需要按服務鈴。”
謝清呈道了謝, 把單子遞給賀予:“想吃什麼自己點。”
賀予進門時就注意到了,自己大概是這家店最年輕的一個客人。
但他也沒那麼在意,接過那禪意十足的菜單就看了起來。
“……你們這個年紀的人, 怎麼都這麼悶騷?”賀予看着看着, 忽然就看笑了。
謝清呈給他整得挺無語。
吃個素都能讓他看出什麼悶騷來?
賀予像是瞧出了謝清呈的想法,指着那菜單道:“你看, 麻辣素百葉,珍菇素夫妻肺片,還有這些素雞素燒鵝……”
謝清呈淡淡地:“這些怎麼了?”
“心裡都是肉/欲,嘴裡卻要食素啊。”賀予笑道, “你們這些叔叔,都太會裝的一本正經清心寡慾, 要是真的六根清淨了,還要什麼素夫妻肺片?青菜豆腐足夠了。”
謝清呈初聽覺得他胡扯, 仔細一想居然還有那麼幾分道理。
他一時反駁不了賀予,本來他帶人孩子來,是想讓孩子見識人到中年的枯燥無聊,沒成想還被賀予教訓了一番什麼慾望不欲望的,不由地有些惱。
“你點不點了?”
“好嘛,我點。”賀予於是照着這素菜單,依舊點了一桌色香俱豔的菜餚。
“……荷塘月色,糖醋藕合……”他對服務員報到最後,抿了下嘴脣,擡起眸來,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謝清呈,而後說,“還要,素的,麻辣夫妻肺片。”
好端端一菜名,給小夥子一說,硬生生整出了些性騷擾的味道。
謝清呈沉着臉轉過頭去。
服務員領了單退下了,賀予就那麼雙手交疊,揉捏着自己的指節,笑吟吟地看着他。
逐漸地,謝清呈被他看的有些發毛,又回過頭來:“你幹什麼。”
“哥,這是你第一次正式請我吃飯。”
“……”
“這餐廳的風格真像你。”賀予目光幽深地,專注地望着他,“我很喜歡。”
謝清呈心想,像他什麼?
擱這兒罵他呢?
賀予當然沒想罵他,只是覺得果然什麼人選什麼店,謝清呈氣質確實和這種素齋館挺像的,是真的淡,而且真的不願食葷嘗腥。
可他徹底沒慾望嗎?也不是。
賀予知道他那成熟的身體裡也能被撩出激烈的火和溼潤的水來,他很懷念那滋味。實在好久未嘗到了。
菜是素的,名兒卻肉/欲十足。這就好比謝清呈和賀予現在的關係——表面關係是乾淨的,私底下的水乳都已交纏成泥。
尤其那少年的心,都燥熱得不像話了。
在等菜的過程中,賀予仔細打量着謝清呈,琢磨着謝清呈此刻的狀態。最後他發現,自己之前的告白也好,此刻的曖昧也罷,好像都沒讓這個男人有多困擾。
他像是鬆了口氣,可心裡又隱隱升起了一絲沮喪感。
謝清呈真的沒因爲他而困頓,這意味着他可以繼續這樣追求對方,並不會如之前擔心的那樣,令謝清呈感到痛苦。
可這也意味着,或許他在謝清呈眼裡真算不了什麼。
哪怕他們倆都上了那麼多次牀了,哪怕他都把話說那麼赤露了,謝清呈也完全就是把他當個小鬼看的。
賀予在輕鬆和苦澀中糾結了好一會兒,直到謝清呈打破這種令人尷尬的沉默,問他:“……說一說案子吧,你想找我談什麼。”
“……”
今晚他倆見面的主要目的還是聊案。
賀予收了收神,在這方面不能含糊,於是拿出了手機。
“第一件事,是我查到了黃志龍在網上隱去的一些個人資料。”
“隱去的資料?”
“嗯。”賀予說,“像黃志龍這樣的人,網上都會有他的個人簡歷,甚至是詞條。但是我仔細看了之後,發現他有段時間的履歷很簡單,似乎是被刻意精簡過的。這個時間段大概是二十多年前。”
他不搞曖昧的時候,神情也跟着正經起來。兩人進入了正題,開始講案件的情況。
“1998年左右的時候,互聯網還沒在我國普及,網上的資料不全也很正常,黃志龍要隱藏那時候的經歷並不難。大多數人也都不會發現什麼問題。”
“但我黑進檔案信息中心查過了。黃志龍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曾經是滬州大學的客座教授。教的正是影視編導。”
謝清呈這麼冷靜的人亦是因這消息而一驚。
“滬大?”
“準確的說應該是滬州傳媒學院。那時候滬傳和滬大還沒有合併,他是滬傳請來的指導專家。”
這個信息好像讓之前的一些碎片串得更緊密了。
王劍慷和黃志龍的老婆串通,從偏遠村子欺騙年輕人來到滬州,打着的就是“藝術培訓”的旗號。
而事實上,二十多年前,黃志龍自己就是滬傳的教授。
這很難不令人多想。
是不是二十多年,黃志龍自己就有了對學生下手的想法?而王劍慷只不過是被他看中的“繼承人”而已?
畢竟老闆做大了,總要把手洗的乾淨些,那種沾血的事,交給別人完成也就可以了。
“另外我還注意到了一件事,那件事也很值得人深思。”賀予道。
謝清呈:“什麼。”
“你看看這個。”
謝清呈往賀予的手機屏幕上一瞧。
是黃志龍妻子——金秀荷的照片。
是證件照,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輕,才十七八的模樣,應該稱之爲少女。
她比詞條庫裡那個成熟版女人更美麗,但美麗之外,似乎有藏着一種非常恐怖的東西,使得這證件照看起來不知爲何格外恐怖,鬼氣森森。
謝清呈皺起眉頭。
賀予:“你覺得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賀予沉默一會兒,說:“但你知道嗎,我問了其他人,他們對這張照片的評價都很高,認爲她非常好看,沒有任何令他們不適的地方。”
謝清呈一怔:“對這張照片產生的恐怖感只限於你和我?”
“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們倆瞭解了一些背後真相,因此產生了心理上的錯覺,還是因爲某種其他原因,照片裡的恐怖只有我們倆能感受到。”
賀予說着,指了指照片上,一個謝清呈可能不會注意到的地方。
“如果是後者的話,我想也許是因爲這個。”
謝清呈順着他的指點端詳。
“衣服?”
“校服。”
“這隻能證明她拍照片的時候還是個學生。”
“還能證明另一件事。”
“什麼?”
“這校服正裝和我們現在的款式沒有太大區別。滬大和滬傳合併之後,滬大選擇了滬傳的校服設計,因爲當時設計的款式非常前衛漂亮,所以直到現在,滬大的制服還與當時的十分相似。你不是滬大的人,你不算特別熟悉。但是我從這張證件照的領口就能判斷出來——金秀荷,曾經是滬傳的學生。”
“!”
“這段經歷也被抹去了。這我不奇怪,也許黃志龍覺得師生戀是一個醜聞。而且就我調查的資料來看,他老婆在滬傳讀了沒幾個月就走了,出國去鍍了個金再回來,後來就和黃結了婚。”
謝清呈:“你的意思是,最早對學生下手的,可能是黃志龍和他妻子。後來黃志龍隱到幕後,他妻子則利用王劍慷之手繼續人口及器官的倒賣。”
賀予:“目前看來是這樣的。只是照片上這個女人已經死了,我們想得到知道真相印證,最後能找的,也只剩下了黃志龍。”
長久的沉默。
賀予找到的這些新的點,確實是很值得去思考的東西。
謝清呈沉默了一會兒:“你還有別的發現嗎?”
他原本以爲賀予會回答沒有。因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賀予能發現前面這兩件事就已經夠能耐了。沒想到賀予按滅了手機屏幕,說:
“有的。”
“……說來聽聽。”
賀予注視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說:“不是什麼要緊事。而且是我剛剛纔發現的,你確定要聽嗎?”
謝清呈皺眉,不知他爲何忽然膩歪:“當然要聽。”
“哦……”賀予停了一會兒,笑道,“那……最後一件事,是……哥,我發現你對我的態度好了許多。”
“……”謝清呈漠然想,真成,案子講完,這人就又開始沒譜了。
對上謝清呈的臉色,賀予道:“是你讓我說的。”
謝清呈:“……你想要差的也行。”
“不要。”賀予微笑,笑容裡帶着些藏不住的痞,但長長的睫毛又顯得他很乖,“現在這樣就很好。”
菜一道道上來了。
賀予一邊吃,一邊問謝清呈:“哥,你以前對別人也是用這種處理方式嗎?”
“什麼?”
“當你不知道怎麼迴應或者根本無法迴應別人的好感時,你就會這樣講道理,耐心把人勸走,脾氣甚至比平時要溫和。”
謝清呈:“……”
賀予:“還是你只對我這樣?”
謝清呈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拒絕李若秋也是差不多的。
他會把話說的很明白,但對方執意不走的話,他也沒法兒做出什麼過分傷人的舉動來。對方的喜歡甚至會成爲他的負罪感,負罪感重了,下手的力道不免也就輕了。
謝清呈最後嘆了口氣,也沒直接回答賀予這個問題,而是道:“我希望你早一點想明白,賀予,你對我的感情,只是一種替代品,替代你想得到的父愛,親情。你是在把我當你爸看。”
“誰要把你當賀繼威看。”賀予托腮望着他,“他又沒你這麼好看。”
“……”
“我是在把你當我喜歡的人看。你不能誣陷我。”
謝清呈想低低罵一句你媽的,想起賀予傷心失控的樣子,到底還是忍住了。
“……吃飯吧。”
一頓飯吃完,謝清呈想起來一件事,從大衣衣兜裡找到了一塊電子腕帶,推給了賀予:“對了,這個給你。”
賀予杏眼圓睜:“你……你送我禮物?”
謝清呈:“……不算禮物。這是監測腕帶。最早是秦慈巖找人定製的,可以監控精神埃博拉患者的情緒併發出警報。我覺得你現在需要一個。”
賀予端詳着腕帶,最後把它在自己手腕上套了,黑色簡約款的設計讓它看上去就和普通運動電子環沒有任何區別。
“你戴的這是新款,最近纔剛研製出來,能起到一定控制你情緒的作用。你最好隨身佩戴着,除了洗澡之外,不要摘下來。”
“它不防水嗎?”
“防水。”
“那我洗澡也戴着。”
謝清呈:“……”
賀予:“因爲這是你送給我的。”
謝清呈擡手扶了一下額頭:“賀予,你能不能稍微理智一點,再仔細思考一下我對你說過的話,你不喜歡我。我更加不可能喜歡你。”
“謝清呈,你能不能稍微理智一點,再仔細思考一下我對你說過的話,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我喜歡你。”
“……”
“如果這讓你覺得非常困擾,那我也能做到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只要你點個頭。”
謝清呈哪裡可能點頭?
賀予的個人狀態那麼差,還都是因爲對他的感情導致的,謝清呈根本沒法甩手走人。
最後謝清呈只得道:“……算了。你這點小孩子折騰還不至於讓我困擾。但你要清楚,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可能對你產生感情。你這樣做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不。用在你身上的時間,從來不叫浪費。”
“……”
“謝謝你願意讓我陪着你。”
謝清呈一個頭兩個大:“誰他媽願意了?”
“你剛剛說的,你不介意的。”
“我說的是我不至於困擾。”
“那就讓我陪你嘛,謝哥,我跟你說,我呀,年紀輕,體力好,有情趣,會來事,保證給你前所未有的用戶體驗,而且你也不用有負擔,既然你覺得你肯定不會喜歡我,那你就試一試,試用一下也不吃虧——”
謝清呈起身:“服務員,買單。”
兩人回去的路上,賀予還粘在謝清呈旁邊說個不停,就像成年龍身後跟着一隻嘰嘰咕咕甩着尾巴的小龍崽。
“謝哥,我和你說……”
“謝哥,你走慢一點。”
“謝……啊啾!”
“……”謝清呈回過頭來,見穿的風度翩翩猶如孔雀開屏的賀予終於在夜晚微寒的風中支撐不住,連打了三個噴嚏,末了還忍不住哆嗦一下。
謝清呈是真想當沒看見,但他這人的聖父本性擺在這裡,想到賀予大病初癒,再感冒又要服藥,這樣下去年紀輕輕就成一個藥罐子了,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還是把外套脫了,沉着臉往賀予身上一丟。
“花枝招展完了?”他冷聲道,“凍着了?該。把衣服裹上,別回頭又來打擾我說自己病了。”
“……”
賀予是真沒想到,和謝清呈表白之後還能有這樣好的待遇。
儘管這種待遇完全是“好人卡”的附加效果,完全出於謝清呈的內疚彌補,但比起之前那種獨自隱忍的痛苦,實在是好了太多了。
賀予苦澀中又不免帶上了些喜悅,他把謝清呈的大衣展開,那黑色毛呢衣料上沾着再明顯不過的屬於謝清呈的味道——淡淡的菸草味和消毒水味。他聞着這氣味就覺得自己的心軟了大半。
他走過去,忽然把厚重的大衣罩在了兩個人的頭上。
謝清呈吃了一驚,不知他要做什麼,周圍陷入一片黑暗,而在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中,青年的手攬過他的後腦,輕輕將他們倆的額頭在大衣籠罩下相抵。
“謝清呈。”
周圍是間或走過的行人。
但他們的半身被遮蓋在了毛呢大衣下,路人只是好奇側目,卻什麼也看不見。
賀予就在這黑暗中,近距離看着謝清呈英俊的臉龐,聞着他頸間幽淡乾淨又沉穩的熟男氣息,他看着看着,謝清呈那血色薄淡的嘴脣就像有某種致命的磁極吸引力,勾引着他越靠越近。
最後他側過臉,藉着大衣的遮蓋,於霓虹燈閃的馬路上,閉目吻了謝清呈的嘴脣。
“你不要覺得我是孩子氣。”
“其實你也挺孩子氣的,以後啊,別拿素齋館來嚇唬我了,你會發現一點用也沒有。你別說你吃素了,你剃度了我都會每天來佛門前謁你。”
“因爲我是真的想好好追你。”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