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宰了他!”
“光宰他太便宜了,讓他嚐嚐釘鞭的厲害!”
火城在人擠人嘈聲震天的四合總堂,費了半天工夫找到站在角落裡冷眼抱臂的連默:
“到底什麼情況?”
連默冷冷道:“五成人是三老長那邊的,或者說帝空走狗更合適,三成人是牽扯進案子裡有利益關係正愁沒處撒火,還有一成抱着觀望態度。”
“簡單說就有一成人可能幫我們?”火城苦笑着搓搓鼻頭。
“錯,我們就是剩下那一成人。”連默勾勾嘴脣,他倒是什麼時候都不忘講冷笑話。
“至少還有這些,從他當家開始就誓死追隨他的人。”
相比火城的激昂,連默異常的冷淡:“就是我們這些誓死追隨的人,纔是他的負擔,否則他早就自由了。”
臺上秦爍被反綁着雙手,面對波濤洶涌的聲討殺機哈欠連連,懶洋洋無所謂的模樣,絲毫沒有辯解的意思。臺下有不少熟悉臉面,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打殺,喝酒撒瘋的胡鬧。從這些人裡發出聲音:
“秦爍這些年替幫裡幹過多少不要命的事?他怎麼背叛老大?”
“應該有不少弟兄記得,一個多月以前秦爍闖進會議室打傷童子的事吧?”三長老之一細條慢理說道,“童子叫人像玩女人那樣玩過他,可笑的是事後居然忘得一乾二淨,直到那天才想起來,你們說他能不恨童子?不向警察出賣四合幫嗎?”
臺下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雖然幫內早有些流言傳聞,卻從未證實過。
“我剛纔並不是胡說吧,童子?”
焦點匯聚到長時間沉默的童熙曄身上,他坐在屬於他的襲天組老大的位置上,目光冷淡卻攝人心魄,他說話聲音不大,只是在他開口的瞬間會場就會寂靜下來:
“秦爍會恨我,但不會說謊,要報仇也不會用卑鄙的手段。”停頓的片刻,極爲罕見的輕笑閃過童熙曄俊美的臉,“他這樣的笨蛋,只懂得拿把水果刀直刺過來而已。”
秦爍苦笑着低下頭自言自語:“難道這麼多年了我就一點沒長進?”
“童子,現在再袒護他也沒用,幫衆裁決你也看到了,秦爍是幫內的叛徒,叛徒就要流光身上每一滴血!”
連默和火城各向自己的人馬打了暗號——隨時準備開戰。
空氣如同一根繃緊到極限的鋼絲,一觸即發,童熙曄卻又沉寂下去,似乎陷入思緒,霍然間擡頭,犀利的目光如冷箭射向右上牆角,黑色的監視器,幽深的鏡頭像毒蛇的眼睛。
“這種眼神是挑逗,讓男人慾火焚身。”鍾離天透過監視屏幕與童熙曄對視,“真是個漂亮尤物,你說是吧?”
身後的暖言淡淡道:“他是那種不可能成爲商品的男人。”
鍾離天目光玩味,輕蕩着杯中紅酒:“要保住秦爍,就得犧牲掉僅存的威望和兵力,再沒可能反撲跟我一較長短。童熙曄不會想不到這點。”
暖言仍然語氣平淡:“想到這個的可能不止童熙曄一個。”
屏幕上,秦爍突然笑起來,燦若星輝,他站直身子,下巴揚高大聲道:“是我賣了四合幫又怎麼樣?老子就要是要把你們通通毀掉。”
鍾離天愣了片刻,暖言低頭笑出聲:“沒辦法讓他背叛,甚至沒法利用他打擊童熙曄。”
“你……承認了?”始料未及的變故讓四合幫長老呆若木雞。
“對,我承認了,難道你還要我狡辯到底嗎?”秦爍做了個吸菸吐氣的動作,眼神裡充滿嘲弄。
一心想打擊童熙曄在幫中威信的長老憤恨不平:“既然秦爍已經認罪,就準備刑罰,已敬效尤!”
“等一下”,童熙曄冷冷截斷,“你不也說過,只有白癡纔會信他說的話。”
“老大!”秦爍急得衝口喊出,他的表情寫着焦慮——難道要中他們的詭計嗎?!
“閉上嘴,笨蛋。”童熙曄站起身,揮臂甩掉上衣,“他是我的人,按幫裡規矩我要保他,就替他受任何刑罰。”
“誰敢動我們老大?跟他拼了!”火城怒喊一聲,他帶的人紛紛亮刀向一波掀起的浪潮。
“誰也不準動!尤其是你,秦爍”,童熙曄淡淡說道,“襲天組可以解散,被打敗,或者被取代,但絕不能自相殘殺。”
“不自相殘殺?”,秦爍喃喃道,“那你被自己幫內的人動刑算什麼?”
釘鞭刑具被推到臺前,衆目睽睽下童熙曄交出自己的雙手,套入刑具的竹筒中。
自手腕到肘關節完全被包裹入竹筒中,像中古騎士盔甲的長護臂,但事實上它是那個時代最殘酷的刑具鐵處女的化身。竹筒閉合的瞬間,內部密密麻麻散佈的尖利竹釘竄出,根根毫不留情刺破皮膚肌肉直穿入骨。
童熙曄嘴角**了一下,他緊咬着牙不發出聲音,這種疼痛並不難忍受,只是剎那就過去了,剩下的是麻木冰冷,卻異常清晰感到血液正漫不經心從被扎透的各處涌出匯聚,聽得到如同溪水流動的汩汩聲響。
血從竹筒的低端成一線流淌而下,在地上迅速集成一灘,面積不斷擴張。
шωш ●Tтka n ●℃ O
在場有百餘人,鴉雀無聲,最外圍兩個新入幫的年輕人,一個輕顫的問另一個:
“你什麼感覺?”
“看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了。”
“我想走,行不行?”
還沒結束,那雙釘筒只是把人固定在支架下,長老身邊的粗壯男人接過遞來的鞭子。所有人的呼吸幾乎都停滯了,空氣裡掠過撕裂的聲音。
那鞭抽在童熙曄背上,居然像粘住一樣不動彈。近看的人才能發現,鞭上滿是倒勾,被生生扯離身體時帶下皮肉,血花四濺。
這就是釘鞭刑,前釘住手臂後勾笞脊背,人在這種刑罰中如秋末的殘花前後搖晃,加劇痛苦,無處可逃。
三個幫派長老心中得意,就如他們所料,廢掉童子使刀的手,更要他在幫派裡顏面掃地威風無存。
童熙曄粗重喘息着,天生體溫偏低的他很少出汗,此時卻被汗水瀰漫了整張面孔,只是所有人都以爲他要倒下時,他卻舒了口氣,挺直身體,揚起臉,眼中平淡無波。
他是童熙曄,他從不低頭,他絕不彎腰。
最初時鞭子落下再剝離時,他的眉頭還不禁觸動,到第五鞭時他灰色的表情已如同落定的塵埃一般寂靜,了無聲息,瞳孔裡失了聚焦,似乎渙散開,卻透出一股異樣的清澈明亮。
沒人知道童熙曄此刻在想什麼,他有些靈魂出殼的感覺,沒辦法控制僵直的身體,他很想回頭去看,看秦爍所處的位置。
他在想爲什麼聽不到任何屬於秦爍的動靜,他倒寧可秦爍反抗或者大聲叫喊,因爲他比誰都清楚,在平日裡僞裝得開朗灑脫的秦爍,只有在極度悲傷絕望時纔會徹底的安靜下去,把一切悶進身體裡,壓抑在心底。
倔強的孩子,不吐傷心,不肯怨尤。還記得秦爍剛入幫時被人欺負了也笑嘻嘻的滿不在乎,轉身到悶熱的小屋裡,在黑暗中獨自長時間的不斷重複練刀的枯燥動作。
“笨蛋,你在幹什麼?”看不見他,只是聽見刀鋒的哧空聲。
秦爍不說話,甚至不理會他。無法無天的臭小子,心裡這麼罵着,卻不由自主上前一把握住他的腰,另隻手抓住手腕。
“這樣出刀,方向和力度,腰不要扭着。”童熙曄記得那時,自己似乎笑了,儘管很輕,無聲。
入幫短短數月,秦爍已傷痕累累。這不是童熙曄想看到的事,但他竟無法阻止,因爲秦爍執意跟在他身邊,他身邊就意味着危機重重。
“你不害怕?”他問得冷冷淡淡。
秦爍嘻嘻哈哈:“剛發現,被刀捅進肉裡的聲音跟放屁似的,刀抽出來後聲音像拔了氣栓的輪胎。”
“壓好你的傷口,別讓血再噴出來!”他沒法保持一貫的冷淡。
混黑道,有人爲錢有人爲勢有人爲刺激,只有秦爍,做任何事,只是爲了他。
問過他原因,回答是秦爍一貫不正經的笑:
“老大,你這麼聰明的人都想不明白的事,我這種笨蛋怎麼可能知道?”
混黑道,沒有人能全身而退,總要血債血償。童熙曄麻木鮮紅**不斷離開軀體,生平第一次祈禱,就讓他一人還清兩人的債吧。
“夠了!再這樣下去,我們不能再坐視不理!” 火城,連默帶着人向前衝上來。
“我說了不準動手。”童熙曄的聲音輕,氣勢卻重如泰山。
“老大!”幾乎有人失聲痛哭。
長老接到電話,電話那段是掌握生殺隻手遮天的聲音:“可以了,我還不要他死。”
“明白了,鍾離先生。”
像從血雨中走過渾身被血紅淋透的童熙曄,不可思議的,居然還站得住。他向前走了兩步,血滴滴答答墜落在地上。
“火城,替我宣佈,襲天組解散”,童熙曄聲音平靜,“你戶頭有一筆錢給所有弟兄做安家費。”
“老大?”
第一次,童熙曄的臉上帶着微微歉意的輕笑:“你們,不必再爲我拼命。”
“童子!你怎麼敢擅自做主?”長老不滿的上前嚷道。
童熙曄並不轉頭看他,只是冷冷道:“你硬要拼個魚死網破,我一定奉陪到底。”
長老像是吞了個蒼蠅,咽不下咳不上,半晌才狠狠一笑:“小嘍羅就不管了,但你別想就這麼走掉。這是現在四合幫幕後老闆,鍾離先生的指示。”
漠然的倦意襲上童熙曄的臉,冷淡道:“隨便你。”最後一個“你”字,輕得幾不可聞,他終於還是倒下,像是中箭的雪雕,突然就失去盤旋冷空中能力。
火城急忙接住他的身體。長老卻冷哼一聲命令手下:
“把童子帶去地下室,關起來。敢阻攔的就殺。”
虎背熊腰的男人領了命,上前伸手就去抓童熙曄,就在要觸及時被突如其來的手掌狠狠鉗制住,低沉鐵青的臉的男人,像是隨時會撲上前將人撕成碎片的野獸,嗜血的眼神兇狠瞪着:
“別用你的髒手碰他!”
“秦爍?”火城看他轉回身,低頭望着童熙曄,眼神裡悲傷的癡迷。
“把他給我。”秦爍輕輕接過童熙曄的身體,小心抱在懷中,然後對火城笑道,“你們走吧,老大的命令不能違抗。”
“可是——”
秦爍厲聲截斷:“難道要辜負他的心意嗎?”
火城呆立當場,被神色黯然的連默拉着,帶着人離開。
連默離開時忍不住回頭:“秦爍,自始至終,最瞭解他的,能站在他身邊的只有你而已。”
秦爍衝他笑笑:“這個,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童熙曄感到不舒服,心臟被壓迫得難以喘息,胸口傳來石質的冷硬陰森,撐起眼皮的瞬間,牽引了手臂和後背火燎的疼痛。
發覺自己趴臥,臉側枕在某人的大腿上,單憑味道童熙曄也能判斷出這個某人是誰。
“老大?”秦爍的聲音嘶啞,是一種被焦慮折磨後的疲憊。
“幫我翻身。”童熙曄淡淡道,“仰面向上。”
“不行,你背後幾乎被撕裂了!”雖然暖言帶來藥水,裹上了厚重的紗布。
“照我說的做!還是你要我靠自己的手?”童熙曄略微激動的口氣一滯,低聲道,“我想看到你。”
“我……知道了。”秦爍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肩膀,“慢一點,來,當心!”
脊樑觸地時直刺骨髓的劇痛讓童熙曄無法忍耐的呻吟,秦爍卻是一聲慘叫。
額上流着冷汗的童熙曄冷瞪他一眼,秦爍慌忙做歉意狀,他知道他老大,最討厭人大呼小叫。
休息片刻,童熙曄淡淡開口:“他們不放你走?”
聽老大的語氣,就知道說謊徒勞,秦爍承認道:“是我硬要跟進來。”
“襲天組已經解散了。”童熙曄毫無感情色彩的說道。
“我知道”,秦爍低頭,明眸裡靈動狡猾,揚起嘴角,“我心裡還有些高興,以後,你就是我秦爍一個人的老大了。”
童熙曄的目光定格幾秒,合上眼,極力維持聲線的冷淡:“到這個地步,你就算跟着還有什麼意義?你這個笨蛋。”
“童熙曄是我老大,這話就是用刀刻在腦子裡的”,手掌落在童熙曄額頭,秦爍的目光像放遠成一條長線,無比溫柔,“十五歲之前的記憶都很模糊了,好象我就是從認識你開始活着,你是第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我對你印象深刻,就跟女人忘不了她**的男人一個道理吧。”
童熙曄像是嗆了,不自然別開臉咳嗽,頰上泛了一層淡紅,極輕微極低沉嘀咕了一句:“什麼爛比喻……”
“看見你就很高興,跟在你身邊就滿足了,我從來不敢想……但那天你說要我一起生活,老天知道我驚喜得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放”,語速放得緩慢異常,習慣玩世不恭的人從沒這麼認真的剖析自己,“我一直努力,搭上性命也無所謂,只是希望——有一天我站在你身邊,是你的榮耀。”
童熙曄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擡起手臂,指間輕觸到秦爍的臉:“你一直都是。”
秦爍怔住,措手不及被這簡單的五個字打到一敗塗地,比鮮血罕見數百倍的眼淚不受控制砸落下來。
童熙曄睜開眼,淡笑得嘲諷:“哭起來難看得要死,給我笑。”
“老大,我早就想說了,你很不近人情。”說歸說,秦爍卻還是聽話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