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又被推開,衆人再次不約而同看去,只見一高一矮兩個孩子站在門口。
前面一個看過去十來歲的模樣,手裡拎着鐵質的飯盒;
後面一個瞅着只有四五歲,怯生生的一手揪着哥哥的衣服。
兩個孩子都很瘦,衣服倒是穿得不差,這時沒有補丁的衣服就已經是條件好的家庭,只是倆孩子身上的衣服似乎並不是他們的一樣,過大了些,有點像是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更顯得倆孩子瘦小。
“大毛二毛,站門口乾什麼,快進來。”方建樹高興又心酸的招呼倆孩子進來。
高興,是因爲孩子願意來看他這笨爸爸,說明甭管孩子們有沒有因爲過去他的疏忽而怨恨他,至少還願意認他。
心酸是,他拼了命的在外搏着,爲國爲民這是他們心中最堅定的思想,但不可否認,他也是爲了前程,爲了多掙點錢來養家。
結果卻因爲他自己的缺心眼和疏【無】忽【視】,他的血漢錢,沒有一分用在他自己的孩子身上。
明明最該享受他搏命掙來的利益的倆孩子,卻一直在吃着家屬院裡的百家飯長大。
越想方建樹心裡越難受,不知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他哭,倆孩子也跟着哭,還都是那種壓抑着自己一聲不吭的哭法,讓人瞅着更加心酸。
在場三個都是自矜足夠冷情的人,看着這一幕都跟着眼框發酸。
都說娶妻娶賢,福妻旺三代,禍妻可滅族。
許山心疼的從兜裡掏出一團都有些揪巴的捲紙遞到方建樹面前。
別誤會,他不是心疼方建樹,一大老爺們有啥好讓人心疼的,掉幾個金豆子雖然讓人看着心裡發酸,可更多的是讓人生氣,當兵的哭啥哭,多丟咱這身衣服的臉!
他是心疼他的紙,陳老給的呢,雪白雪白的捲紙,外頭可沒得買,就是國營商場那裡的紙顏色都偏黃呢,他都打算晚上先藏着壓箱底,等有假了後去討未來對象的歡心呢。
不過方建樹沒真去接白卷紙,雙眼朦朧中看到這麼雪白的紙,他比許山更心疼把這麼好的紙拿來浪費在自己的身上,推開許山的手後,從兜裡拿出塊已經起毛的手帕,擦完眼淚和汗水,又仳離了下鼻涕。
許山:“……”
還好他手收回來的快。
方建樹打小老實孩子,還是那種嘴笨的老實孩子,現在他覺得很窘,可說不出那種類似於‘讓你們見笑’了之類的緩場話,只是連耳朵根子都發紅的雙眼飄忽着一副想洗的樣子。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遺傳基因太強大,倆孩子和爺不能說是相似,只能說是一模一樣的性子。
林月曦三人不約而同的嘴角直抽抽。
怎麼說呢,一大倆小都是給人一種特別好欺負的感覺,難不成這就是他們仨會這麼慘的原因所在?
好在林月曦三人不是變&/態,相反着看他們仨這樣心裡的同情還多了幾分。
冷星辰咳了聲主動出聲緩場,他一副剛剛失憶的樣子,臉上掛着對小輩的慈愛笑容。
“二毛都已經這麼大了,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才我巴掌大的短短一點,大毛還記得叔叔不?”
大毛臉上帶着侷促,眼神透着心虛的一直在躲閃,但自覺是哥哥應該保護弟弟,還是挺直了背小聲的回答道:
“我記得,你是冷叔叔,給我和二毛買過書包,謝謝叔叔。”
大毛其實真正說起來不能算是認識冷星辰,他沒有和冷星辰正式的碰過面,而二毛雖說冷星辰抱過,可那時二毛纔剛出生兩天。
但他倆都認識冷星辰,也一直記得他,大毛還曾帶着二毛悄悄遠遠的看過幾次冷星辰。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冷星辰自己都已經沒有了印象。
兩年前張小芒決定不讓大毛和二毛上學。
大毛和二毛的學費都是直接從方建樹的津貼裡先扣,東北兵團不只是方建樹這樣,而是整個兵團只要有孩子的都是這規矩。
一是爲了保障孩子們都能去學知識,二也是保護重男輕女那種家庭的女孩子們。
所以張小芒以前沒法阻止大毛去上學。
這次張母教了她一招,讓孩子主動要求不去上學。
張小芒先是用啥‘外婆養大了她得回報’‘舅舅不容易’‘他們兄弟倆應該讓着堂哥堂弟’等等來哄騙大毛。
無果。
然後張小芒便威脅大毛,如果他還堅持去上學,她就是舉&/報方建樹。
沒說舉&/報啥,大毛也看不懂張小芒只是嚇唬他,受外面風氣的影響,一聽‘舉&/報’倆字,大毛立刻怕了。
於是,大毛主動去學校說了不去上學,無論誰勸都沒用,又主動去後勤說不用再給他教學費。
趕巧,當時冷星辰正好去領津貼。
他那時還不住家屬院,且對家屬院的事也不好奇,所以並不知道大毛是誰的孩子,只是看他穿得破破爛爛還黃瘦黃瘦的,以爲是隊裡哪個家庭困難的戰友的孩子。
得知大毛家還有個弟弟後,去買了兩個書包兩個筆盒外加四支鉛筆,託後勤的戰友轉送給大毛,想以此來激勵他繼續向學。
【至於說幫交學費,孩子爹媽都還在世呢,特麼這頭誰敢開?】
冷星辰沒過多久就忘了這事,卻不知,兩個書包和兩套文具被兄弟倆用珍貴的熟料袋包裹着藏在後山山洞的巖壁裡,兩人一旦受了傷心裡苦時,就會跑到山洞裡自舔傷口,兩孩子在山洞裡最常做的事,就是盯着放書包的位置很久很久。
他們想讀書啊,好想好想。
只有在上學的時候,他們纔會覺得自己跟爸爸的戰友們的孩子們是一樣的,而不是沒人要的‘要飯的’。
【孩子們的童言無忌,有時最是傷人。】
所以大毛在面對冷星辰時是心虛、沮喪、自覺自己卑劣等等各種負面情緒撲面而來。
冷叔叔對他和弟弟寄予望厚,可他和弟弟不僅辜負了冷叔叔,還不要臉的把冷叔叔帶着期望的禮物給留下了。
大毛越想越難過,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剛挺直的背更是一瞬間的萎了下去。
小小的娃身上,似乎在那剎那間背上負了一座大山。
冷星辰笑意僵在了臉上。
毛情況這是,是他現在的樣子太過嚇人,還是他這張臉天生長得就不討孩子們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