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距離四總部兩個小時的死命令越來越近,可依舊沒能在霞客嶺找到蕭援朝。
上級大發雷霆,孫洪烈強頂壓力,蕭紅軍漸漸失去希望。
妻子的電話一遍一遍打來,蕭紅軍不知道到底接還是不接。他不想讓妻子知道這件事,他希望能夠帶着完好無損的兒子回家,當作一切都沒發生。
電話又一次響起,蕭紅軍盯着熟悉的號碼,深吸一口氣,用力擠出一抹笑容,最終接起妻子的電話。他要用一個謊言穩定住妻子,不管能穩定多長時間,總之能多一會是一會吧。
“秀英,”蕭紅軍捏着手機,努力穩住自己有些顫抖的聲音,用平常的腔調道:“我帶着兒子在外吃飯,晚一點回去。”
蕭援朝的母親名叫趙秀英,擁有那個年代許多人都用的名字。
“什麼帶着兒子吃飯?”電話裡傳來趙秀英驚訝的聲音。“兒子剛回到家,你跑哪去了?趕緊回家吃飯。”
“什麼?你說什麼?”蕭紅軍呼吸急促,瞪大雙眼,幾乎用吼的聲音問道。
“你老糊塗了?俺們娘倆等你回來吃飯呢,快點回家。”
“兒子呢?兒子呢?我要跟他說話!”
“老蕭,你今天怎麼了?”趙秀英疑惑的問道。
“別管我今天怎麼了!”蕭紅軍對着手機吼道:“立刻把電話拿給兒子,讓他跟我說話!”
兒子不是被劫持了嗎,他怎麼回到家了?蕭紅軍想不通,他得聽到兒子的聲音纔敢確認、相信。
隔了一會,蕭紅軍清晰的聽到兒子怯生生的聲音:“爸爸,回家吃飯,我餓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蕭紅軍的眼淚狂涌而出,繼而就是暴吼:“你跑哪去了!狗日的,你給我跑哪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老子非得揍死你!”
電話裡的蕭援朝一下哭了出來,可在父親跟前又不敢大聲哭,只能死死憋着發出嗚咽的聲音。
“人找到了,在家!”蕭紅軍掛掉電話大聲叫道。
山上的孫洪烈得到消息,立即下山,與蕭紅軍一同坐上車瘋狂的朝蕭紅軍家趕去。
一路上,蕭紅軍不停的抽着香菸,臉上一會露出憤怒,一會露出如釋重負。兒子在家,沒錯,自己沒有聽錯,那就是兒子的聲音。可他是怎麼回家的,究竟是怎麼回家的?
“砰”的一聲,自家的平房門被重重推開,瘦瘦的蕭援朝端端正正的坐在堂屋飯桌前。
當蕭援朝看到自己的父親走進來的時候,臉上充滿畏懼,直挺挺的站起來,小身子不停的打着哆嗦。
看到兒子完好無損,蕭紅軍吊在嗓子眼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可隨之而來的就是憤怒,無比的憤怒。
“說!跑哪去了!”蕭紅軍像是爆發的野獸,衝蕭援朝發出吼聲,揚起右手要打。
“噗通”一聲,蕭援朝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兩隻手撐着地面,不住的往後退,直到退進桌子底下,這才裂開小嘴發出大哭聲:“爸爸,嗚嗚嗚……你別打我,我再也不敢亂跑了,再也不敢了,嗚嗚嗚……”
在蕭紅軍面前,蕭援朝的膽子比老鼠還小。他最怕的就是父親打他,怕父親打死他。
“蕭紅軍,你到底想幹什麼!”趙秀英把大聲哭泣的兒子從桌底下拉出來緊緊抱住,衝蕭紅軍嘶喊:“你今天要是敢碰一下兒子,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看到妻子如同護崽的雌虎一般,蕭紅軍舉在空中的右手定在那裡,而後緩緩的放下來。他暴怒的臉頰也隨之恢復平靜,變得和藹、慈祥。
“呵呵,沒事了,沒事了,呵呵。”蕭紅軍笑着,伸手要從妻子的懷裡抱過兒子。
但是趙秀英往後退了一大步,警惕的盯着蕭紅軍。
“爸爸,嗚嗚嗚……”蕭援朝一隻手緊緊摟着母親的脖子,哭着從衣兜裡掏出一包香菸遞給蕭紅軍。
蕭紅軍愣了,身後已經向領導彙報完畢的孫洪烈也愣了。
“煙是哪來的?”蕭紅軍看着蕭援朝,柔聲問道。
“我給你買的,嗚嗚嗚……我看你、你的煙抽、抽完了,嗚嗚……”蕭援朝抽抽噎噎道:“我用的小豬、小豬的錢、錢……我還買了旺旺雪餅。爸、爸爸……嗚嗚嗚……我再也不敢了,你別打死我,嗚嗚嗚……”
聽到這番話,蕭紅軍一拳砸在桌子上,蹲在地上抱着頭嚎啕大哭起來。
抱着孩子的趙秀英也哭了,一家三口哭成一團。
站在那裡的孫洪烈不知道心裡什麼滋味,他非常清楚蕭家祖孫三代的一切,更清楚當年在戰場上的蕭紅軍是怎樣的鐵血男兒,可今天他跪了、哭了、哀求了。
“老蕭,沒事了,都過去了。”孫洪烈拍拍蕭紅軍抽動的肩膀,衝趙秀英道:“嫂子,老蕭今天看到一些事,情緒有些不穩定。沒事,沒事。”
趙秀英抹了把眼淚點點頭,她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而且老蕭這兩年的情緒的確不對,甚至說有些精神分裂。
蕭援朝睜着一雙淚眼瞅着孫洪烈的軍裝,右手朝飯桌上摸去,摸到一塊肉之後趕緊塞到嘴裡嚥下去,然後滿是畏懼的看着痛哭的父親。
“孩子餓了,先讓孩子吃飯吧。”孫洪烈把蕭紅軍攙扶起來,笑着道:“老蕭,我也餓了,到你這了,你總得管我頓飯吃吧,呵呵。”
蕭紅軍用力抹去淚水,看着兒子膽怯的雙眼,伸出手想去摸一下兒子的腦袋。
蕭援朝的身體立即顫抖起來,眼中的膽怯變成驚恐。
看到兒子的這幅表情,蕭紅軍深深嘆了口氣,臉上滿是後悔與自責,低聲道:“吃飯。”
一頓飯吃完,蕭紅軍抽着兒子用小豬儲蓄罐裡的零錢給他買的香菸,輕輕擁住妻子發呆。
孫洪烈已經離開,這件事沒必要讓趙秀英知道,而且他還得追捕那個匪徒。
蜷縮在被子裡的蕭援朝咬着手指頭,小腦袋處於亢奮之中:爸爸今天沒有打我,真的沒有打我。那個叔叔沒有騙我,是好人!
已是深夜,經過一天精神高度緊張的蕭紅軍與趙秀英沉沉睡去,但蕭援朝卻醒了,睜大眼睛看着坐在自己牀前的人:那個沒有騙他的叔叔,常生。
“蕭援朝,旺旺雪餅。”常生把一大袋旺旺雪餅放到牀上,笑着說道:“下山了往左走再往左走,然後再往左走,往右走,再往右走,拐個彎往右走,往右走,蹦過去,往右走,往右走,往右走。我找到醫院了,看病了。”
看到旺旺雪餅,蕭援朝咧嘴笑了,抓起一個撕開塑料包裝紙,吃的嘎嘣脆。
“蕭援朝,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自己回到家的?”常生問道。
他來到這裡就是要搞清這個問題:這個孩子究竟是怎麼在沒有人發現的情況下回到家的?
“就是往右走,往右走,再往左走,坐公交車。”嘴裡吃着旺旺雪餅的蕭援朝伸手比劃。
“可是山上那麼多人,你怎麼沒有被他們發現?”常生繼續問道。
“捉迷藏呀。”蕭援朝又撕開一個旺旺雪餅,頭也不擡的說道。
捉迷藏?跟特種兵捉迷藏?一個五歲半的孩子跟特種兵捉迷藏還不被發現?
常生的眼睛裡露出一抹濃重的異色,繼續追問道:“你是怎麼跟他們捉迷藏的?”
“就是捉迷藏呀。”蕭援朝擡起頭,吮吸着手指小聲道:“叔叔,我爸爸真沒打我,你沒騙我,你還給我買旺旺雪餅,我告訴你怎麼捉迷藏。”
說完這句話,蕭援朝放下手中的旺旺雪餅,獻寶似的跳到牀下,費力的挪開牀頭櫃,露出一個通向外面的洞口。
“這是你挖的?”常生驚訝的問道。
蕭援朝用力點點頭,看看臥室的門,伸出小手放在嘴跟前噓聲道:“爸爸不讓我出去玩,我就挖個洞出去捉迷藏。”
“真是你挖的?”常生重複問道。
這一面牆是二四磚牆,上面還有水泥,成年人挖起來都費勁,更別說一個五歲半的孩子在這裡挖出一個洞了。而且這個洞還是在成年人眼皮底下挖出來的,竟然沒有被發現!
蕭援朝用力點點頭,跪在地上,從牀下拉出一個小包打開,自語道:“我是小孩能鑽出去,你是大人鑽不出去……”
小包裡有鉗子、錐子、剪子、尺子、圓規、鞋拔子、螺絲刀、小鐵棍、筷子、牙籤等等等等。反正只要是能夠用來挖的東西一應俱全,而且還有一個奶瓶。
“這個是做什麼用的?”常生捏着奶瓶,發現裡面還有水。
“叔叔,你真笨,牆那麼硬,當然得用水泡一泡纔好挖呀。”蕭援朝認真的拿過奶瓶,朝只能容他鑽過的洞裡澆水。
常生的眼睛裡泛着濃濃的炙熱,像是看到一個未經開發的寶藏。
“告訴我!”常生一把抓住蕭援朝瘦小的肩膀,盯着對方的雙眼問道:“你挖這個洞用了多長時間?”
蕭援朝歪着小腦袋看着天花板,開始掰手指頭算起來。
常生沒有打擾這個孩子,直到看見蕭援朝開始掰腳趾頭。
“你掰腳趾頭幹什麼?”常生問道。
“手指頭不夠呀。”蕭援朝晃晃腦袋道:“叔叔,你別煩我,我算呢。”
手指頭掰了好多遍,腳趾頭也掰了好多遍,蕭援朝終於喘了一口氣,仰起頭衝常生道:“我算好啦!”
“多長時間?”
“好長時間呀!”蕭援朝張開小手臂,劃了一個大大的圈。
“到底是多長時間?”
“好像是……”蕭援朝咬着手指頭又想了老半天,伸出伸出五根手指頭道:“就是這麼長時間呀……”
到底是多長時間,常生不知道,因爲他無法理解小孩的世界。但是他從蕭援朝身上看到了無窮無盡的潛力,這個孩子他要!
“告訴我,想當兵嗎?”常生抱起蕭援朝。
“什麼是當兵?”蕭援朝眨巴着雙眼。
“就是可以跟你捉迷藏的那些人,就像今天你下山回家跟他們捉迷藏的人,再比如……你的哥哥。”
蕭援朝的眼睛亮了,用力點頭:哥哥最會捉迷藏了,當兵就是捉迷藏呀,當兵就又能跟哥哥捉迷藏啦,還有新的變形金剛,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