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牟思真談話，實實在在是件很輕鬆的事。原因就在她不刻意做作，亦不避諱什麼，想到啥就說啥。有時候恣意批評官場、商場的某些晦澀的行事方式和潛規則，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倒和葉之然有幾分知音的感覺。
這天，葉之然去j大拜訪導師林平生，和林教授談了最近經濟領域出現的新變化，師徒兩人就國營企業股份制改革試點工作進行深入討論。在“南林北厲”的倡導下，國有企業改革逐步深入，私有化進程加快。種種跡象表明，民營企業的春天就要來臨。
和林教授告別後，葉之然和唐紅一起在食堂吃飯，聽小丫頭嘰嘰喳喳地述說學校內的趣事，葉之然問她：“小丫頭，談戀愛了嗎？”
唐紅趾高氣揚地：“我要找一個像你這樣成熟的男孩子，不和小屁孩談朋友。”
在她的生活中，唐國強、葉之然都是成熟、不浮躁的人，耳濡目染，唐紅對男性的選擇標準不知不覺中深受影響。
葉之然拿出在省城購買的一塊新手機，送給唐紅，道：“話費我會按時給你衝的，有了手機通信方便些。”
唐紅接過手機，高興地在葉之然臉上親一口，雀躍不已：“太好了，謝謝葉哥。”
依然是初中女生的嬌憨模樣。
葉之然從j大校園出來時，天氣有些陰沉。但這陰沉在酷暑天氣裡不惹人討厭，因爲烏雲遮住了毒辣的太陽。可以稍減暑氣。
大約是因爲這幾天諸事順暢，葉之然心情有些愉悅，便順着中山路來到城中湖畔，駐足遙望長長的兩條堤岸上如織的遊人和湖中的蓮葉荷花。
腦中不覺涌上楊萬里的詩句：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正怡然自得呢，葉之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嬌呼：“咦。這不是葉書~記嗎？怎麼這麼大的雅興？”
葉之然回頭一看，一個帶着墨鏡的美麗女子含笑看着他，身邊還有一個氣質高雅的女性大約是聽到了同伴的驚呼。饒有興趣地對着他打量。
雖然帶着墨鏡，但那種水一樣柔弱的神情讓葉之然頃刻間辨認出來者。
“牟總？你怎麼也在這裡？”
牟思真笑笑，牙齒在墨鏡強烈的對比下更顯得潔白如玉。
“書~記大人。你不在水門工作，獨自遊山玩水，有虧職守啊。”
葉之然此刻知道了牟思真的真實身份，不敢隨意開她的玩笑，說道：“我是到j大嚮導師求教經濟改革中的一些問題，一路想着老師的話，不知不覺就到了這裡。”
牟思真笑問：“你那老師是誰，讓你思考到了出神的地步？”
葉之然老老實實地回答：“是林平生教授。”
“哦，是林教授。”牟思真肅然起敬。
“你呢？到湖邊逛逛？”擡頭看了看牟思真身邊同樣帶着墨鏡的同伴。
牟思真坦然說道：“我和姐姐隨便逛逛，沒想到遇見了你。走吧。到那邊茶館坐一會，可以臨窗觀賞湖光山色。”
葉之然稍作猶豫，道：“有些打擾吧？”
“哪來這麼多講究？走吧走吧。”
牟思真姐姐從未見過妹妹對一個男子如此和顏悅色，她是知道思真心氣奇高的。妹子和句家訂婚五年就是不肯完婚，雖說句家的那位風流了些。但世家子弟若不風流就是異類。家中的長輩催了她幾次，外表柔弱的妹妹內心卻堅強如鐵，毫無結婚之念。
……這樣想來，她倒是不介意和葉之然坐一坐，判斷一下怎麼回事。
牟思真轉過臉對姐姐說道：“這是葉之然，嘉南市水門縣的縣委書~記。別看他文文雅雅的，十足的地頭蛇，在水門縣說一不二，又挺會搞事。”
葉之然不覺笑道：“哪有你這樣編排人的？我這算什麼形象啊？聽起來像黑~社會老大。”
“更壞！就盯着人家的錢，恨不得都掏乾淨。”
葉之然搖搖頭說道：“牟總，我這是給你發財的機會，你投的這溫泉中心，沒準是你旗下最賺錢的項目，就好比……栽了一棵搖錢樹。”
牟思真笑得花枝亂顫，惹得她姐在她腰間掐了一把。
這家茶館佈置得非常優雅，也許是價格高的緣故，客人倒是不多，唯有如此，更顯得環境上佳。
“要什麼茶？”款款坐定，葉之然問兩位女士。
牟思真道：“在長江省省城，自然喝龍井。”
少頃，一壺碧綠的龍井茶香氣飄逸地端了上來，牟思真聞了聞茶香，道：“這家茶樓依然保持着本色，不欺客人。”
“牟總常來這裡？”
牟思真笑道：“哪來這麼多閒情逸致？我是勞碌命。”大大方方地將墨鏡取了下來，擱在桌上。
姐姐大約一直聽到葉之然稱呼思真爲“牟總”，似乎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對葉之然的觀感反而好了一些。她的容貌和身份和牟思真相當，平生見過的臭男人無一例外地流露出垂涎之色。即使僞裝得再好，她也能體會出來。但在葉之然身上顯然沒有這種感覺。
……心裡不覺想：思真對他格外優容，也算情有可原。
悠然地喝一口茶，牟思真問：“葉書~記，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做企業的，都不守規矩？官員落馬，十有八九和商人賄賂有關。”
葉之然笑道：“我要是就這麼附和你的話，肯定自投羅網，被你一陣訓斥。所以，我只能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商場、官場都一樣。”
牟思真說道：“這話還算公道。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有個房地產商，從政府官員手中拿到了一塊土地，事成之後向官員行賄。經過仔細商量，想出了一個高招：等房地產商的商品房出售之時，官員的兒子來買房。他看中了一套價值三百萬的豪宅，預付十萬定金，雙方簽訂了購房合同。合同上自然對雙方的違約責任寫得明明白白。
過了一陣，房地產商借故將經手這套房屋的銷售員調到別處，新來的銷售員不明情況，又把這套房屋出售給了第三方。
官員的兒子過了一段時間來辦理手續，發現已經預付過定金又簽過合同的房子居然賣給了別人。大爲惱怒，協商不成，官員的兒子就把房地產商告上法庭。
法庭上，房地產商承認自己的公司管理上存在漏洞，這次事件屬於工作失誤，願意接受法庭調解。
按照合同內容，雙方最後議定，房地產商退換官員的兒子十萬定金，並且按照合同總價的二倍賠償違約金。於是當庭簽訂了調解書，官員合理合法地拿到了六百萬元賠款。
這個設計妙就妙在沒有法律漏洞，無論怎麼看，都是因爲房地產商管理不嚴而造成的偶然性錯誤。而且事後，房地產商老闆開大會通報這件事，當場開除了涉事的兩名銷售員，並且強調了嚴格管理的重要性。
葉之然邊喝茶邊聽牟思真娓娓道來，聽到最終結果時，也大嘆這種行賄受賄方式設計非常巧妙。
想了想，說道：“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還是可以通過司法解釋來對這種案件定罪的。”
牟思真微笑道：“真相大白之後，自然可以通過各種途徑來制裁，但是，這麼巧妙的設計，很難發現貓膩的存在。”
葉之然點頭道：“聰明勁都放在歪門邪道了，這種官員和商人遲早會被查處的，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好在牟總做生意都是堂堂正正，襟懷磊落遠遠超過大部分男性老闆，這是我最爲佩服的地方。”
牟思真睜大清澈的眼睛，問：“葉書~記今天怎麼都奉承着說好話？有些反常啊？”
葉之然道：“這不是到了你的地盤了嗎？”
牟思真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爲你轉性了呢。”
又道：“葉書~記，我查了一下你的檔案，原來你就是幾年前擊斃兩李的英雄；一年前，又成爲抗洪英雄。呃，你這樣的官員，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牟思真的姐姐眸子迅速在葉之然臉上一繞。
葉之然笑道：“第一次是因爲我們和歹徒突然之間就遭遇了，不搏鬥就會喪命，這是形勢所逼，不得不然；第二次是山洪提前爆發，我來不及逃生，好在最後還算命大。”
難得地，牟思真誇了一句：“好！不驕不躁，果然深諳官道，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被提拔爲縣委書~記。”
葉之然似乎毫無心機地她姐姐說道：“牟總這人，得有人管着她，否則率性而爲雖是好事，但也容易犯錯。”
她姐姐微微一笑，並不搭言。
嬌嗔着的牟思真於是扔他一個小小的白眼，道：“怎麼？你想管我？晚啦！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都是有婦之夫了。”
葉之然被一口茶嗆進了氣管，咳得一塌糊塗。
牟思真沒心沒肺地說道：“活該，誰讓你想吃我的豆腐。”
說罷，又抿嘴而笑。
葉之然自然不知道，這次邂逅後來生出了許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