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銘恩一夜未睡,她收拾好東西后,就坐在牀上發呆。
一想到唐家籌備了婚禮迎娶小姐的那一天,小姐卻要跟着別的男人私奔,而她必須同走,一股深深的罪惡感就揪緊了她的心臟。
可是,銘恩沒有辦法,小姐不能沒有她,她必須跟在小姐身邊伺候。
第二天早上,唐家派人來接嫁妝,新娘也必須一同前去,因爲婚禮在上海舉行,從北京到上海還有一段路要走呢?
葉蕙心慌了神,一連撥了好幾通電話給沈先生,可是卻一直打不通。
這個時候,他竟然不接她的電話了。
葉惠心火急火燎的將銘恩叫到了跟前,吩咐她去沈先生工作的學校找一找。
銘恩去了,卻撲了個空。
學校說,沈先生兩天前已經辭職,回老家去了。
得知這一消息,葉蕙心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扶着桌子,半天沒回過神,她不相信自己被騙了,他說好了要帶她一起走的,爲什麼又拋下了她。
銘恩也亂了方寸,呆呆地問:“小姐,現在怎麼辦啊?”
葉蕙心不說話,也不知是生氣還是傷心,她渾身一個勁地打着哆唆,牙齒咯咯作響,這是怎樣的世界呀,她愛的人親手把她推進了罪惡的深淵裡。
——
兩天後,他們順利抵達上海。
黑色福特轎車穩穩的停在唐氏莊園的門口。
唐少昂迎了出來,他身上穿着名貴的白色西裝,臉上掛着溫暖的笑容,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俊美非凡。
車剛停穩,後車門就開了,蹦出一個小巧玲瓏的身子。
一件藕粉色的長裙,兩根長長的辮子,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
唐少昂心想,這就是銘恩吧?
他衝她笑笑,又往前走了幾步。
令他不解的是,銘恩,這小丫頭,竟然像怕冷似的瑟縮了一下。上一次看到她,總是一臉單純明朗的笑容,顯得傻乎乎的。而此刻,那小小的鵝蛋臉,竟佈滿了一種哭不出笑不出的尷尬相,甚至還有着一點——
唐少昂雖然感覺得到,但絕對理解不了——與她的身份完全不符的、有些憐憫,有些愧疚,有些悲傷的表情。
一個小小的丫鬟竟然用這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唐少昂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銘恩也馬上轉回了身去,攙扶着葉蕙心下了車。
唐少昂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重新凝聚在未婚妻的身上。
他發現,葉蕙心是越來越漂亮了,一個月不見,她竟然豐滿了起來,一件淡湖綠色的短袖旗袍,外面罩了一件縷空的勾針線背心,使她整個人都透發出一種雅緻清麗的氣質,現在的葉蕙心比上一次見到時更迷人呢!
……
葉蕙心也看到了唐少昂。
他站在光影婆娑的綠蔭下,高大俊美的白色身影,除了富家子弟的氣派外,似乎還多了一絲風輕雲淡的紳士味道。
而唐少昂那雙溫柔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灼灼地望着自己,一副很專注很深情的樣子,讓人不得不閃開自己的目光。
葉蕙心更沒料到的是,唐少昂在籌備這場婚事時,竟這麼盡心盡力,慷慨大度,而且又細微周到。
跨入大廳的一剎那間,葉蕙心竟感到了一陣暈眩。儘管是室內,亮度卻超過了白日當空的室外。四壁清一色的乳白,白得耀眼。護牆板也是雕花的,壁燈燈罩又是清一色的乳白磨砂玻璃,顯得特別高雅。
大廳正中的樓梯兩側,原先光溜溜的兩根銅色圓柱,也不知用什麼方法,敷上了浮雕式的塗料,使那兩根房柱看上去如皇宮門前的華表般莊嚴典雅。
地上鋪的是嶄新的玫瑰色地毯,連着那樓梯上的蜿蜒而上的一長條,又平添了一種熱烈的暖色調。
紅白相映,氣派不凡,豔而不俗。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盞大吊燈。葉家的後廂房也有吊燈,蓮花形的。但若是與這盞相比,那簡直就好比賣餛飩攤上的電石燈,夠窮酸的了。全大廳裡比白晝還亮的光,全是從這盞燈上灑下來的。說不清楚它是一種什麼圖案,什麼式樣。唯一的感覺是富麗堂皇。
唐家大太太今天也出來了,一身樸素的淺藍色對襟長褂,見到了葉蕙心的母親,兩人照例是拉着手寒暄了一陣子,葉蕙心低着頭坐在一旁,望着唐太太唏噓感慨的表情,怎麼也不敢擡起眼睛正視她,也不敢應答一句話。
侍立在旁邊的唐少昂開了口:
“媽,我想請蕙心去看看臥房,行嗎?”
唐太太點了點頭,葉太太趕緊說:“去吧去吧,銘恩也去!”
“銘恩留下,”唐太太卻說,“我有話要問她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葉蕙心和銘恩兩個人心裡有鬼,一下子全都變了臉色。她們都膽戰心驚的以爲唐家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哪裡知道唐太太留下銘恩,只是要開口向葉太太討銘恩,讓她出讓這個小丫頭,同時爲表示尊重起見,也頗帶着問一問這小丫頭的意見而已。
葉蕙心站起身時腿有點發抖。她斜眼看了看銘恩,卻見銘恩竟向她咧嘴一笑,還開口說:“蕙心姐你先去!我一會兒也要來看新房!”
葉蕙心笑笑,隨唐少昂走了。這丫頭的話顯然是讓她放心:打死都不會泄密的。
……
趙媽給開了門,然後就退走了。
葉蕙心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臥室竟佈置得跟自己在家裡的後廂房完全一模一樣。
紅木雕花大牀、雙門大櫥、大圓鏡梳妝檯,還有一張大書桌。屋角一對安有玻璃櫥門的大書架。如果說有什麼不同,僅僅只是房間大了點,光線亮了點,還有,掛的不是蓮花吊燈,而是一組由紅、黃、綠三色組成的“維多利亞式”吊燈。
“可以嗎?”唐少昂在她的身旁輕聲問,“等到你的那一對龍風衣架搬了進來,就跟你原來的家沒什麼兩樣了!”
葉蕙心禁不住眼睛發了熱。她難以開口,開了口說不定會流下眼淚來。她覺得難以想象。唐少昂顯然是摸透了她的脾性的了。她不是一個喜歡新花樣、喜歡追求時髦的女子。她從小就依戀舊物,畏懼陌生,自己用慣了的東西總是不肯丟,不肯換,倒不是小氣,而是生性戀舊。知道她這個脾性的人不多,連沈湛秋也未必如此瞭解她。
此時此刻,葉蕙心滿腹惆悵的跌坐到門旁的一張沙發椅上。
唐少昂卻又興致勃勃的走向一堵空着的牆。
“我的臥室就在隔壁,”他說着,向那牆一推,開了,原來是一扇暗門,“你不過去看看?”
葉蕙心免不了又是一驚。他的臥室?這麼說,一人一間臥室?儘管臉微微發燙,她還是由着思維的疾走往下想了下去:只有在書上讀到過,對了,無聲電影裡也看到過,外國夫妻是一人一間臥室的,這唐少昂留過洋,竟也喜歡這種花樣。
“去看看吧!”唐少昂走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要不然,以後若是你想到我房間來,都不知道該怎麼開門呢!”
葉蕙心掙了一下,想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把握中抽出來,可是有些困難。
唐少昂的目光繾綣而溫柔,他握着她的手,大拇指的指腹在她光滑細膩的手背上輕輕摸索。
葉蕙心埋下頭,心中五味雜陳,俏臉也漲的通紅。半響,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蕙心,”他忽然說,“我總摸不透你的心呢!”